梁文道：这个卑鄙龌龊的年代容不下他的存在 | 一千零一夜

第145夜拍摄现场

[一千零一夜] 回归后的第三集，依然在讲堂吉诃德。

关于塞万提斯这个影响作家最多的作家，《堂吉诃德》这本小说里的小说，我们该如何看待作者的意图？又该怎样去评价这样一个让人笑又让人流泪的人物？

道长在这期节目中给了一些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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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人人都爱堂吉诃德

堂吉诃德（三）

为什么人人都爱堂吉诃德

本文节选自 看理想 [一千零一夜 ] 第145夜

梁文道

影响作家最多的作家

400年来，受过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影响的作家、小说家不计其数，我们的大文豪鲁迅先生，他的《阿Q正传》，很多人就认为人物的原型，很可能就是受到了鲁迅先生阅读《堂吉诃德》的影响。

跟他（塞万提斯）同年去世的英国的莎士比亚，晚年的时候读到了《堂吉诃德》的英文翻译本，于是在他临去世前几年，1613年的时候，他跟他一个惯常的合作者约翰·弗莱切，一起写了一个剧本叫《卡登尼欧》，这个剧本后来亡佚了，散失了。

阿根廷大文豪博尔赫斯，曾经写过一个短篇，讲的是一个法国的古怪的作家，他打算用法语重写一遍《堂吉诃德》。而这个所谓的重写，不是对着来抄，他是真的是闭起门来，自己重新体验一次塞万提斯体验过的东西，希望把这本小说重新创作一遍。这篇小说当然是一贯的博尔赫斯，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玩这种智力游戏。

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

小说中的小说

为什么《堂吉诃德》会吸引这么多人的注意，这那是因为《堂吉诃德》不只是现代第一本小说，它还是小说中的小说。塞万提斯不只是现代小说之父，他还是小说家中的小说家，博尔赫斯喜欢玩弄的那种智力游戏，塞万提斯就已经开始在玩。

比如说我举个例子，他要向读者宣称，并不是完全是他的虚构，是来自于一本书。为什么这么干？有两个好处。

第一个好处，他拉开了一个叙事的层次，他不只是用第三人称在写故事，他还写着写着的时候，可以说：我根据我找到的那本摩尔人的书，它是这么这么记载……说到这儿，它就断了，没了，写得不详细了，于是我呢，又去别的地方找材料来补充。这样子就增加了一个好玩的、一个隔开的一个间隔效果在里头。

第二是做后设小说。所谓的后设小说是什么意思？后设小说，我们上一季《一千零一夜》曾经给大家讲过，意思就是，凡是一本小说，他在谈论，在写小说之中，谈到他自己，谈到这本小说本身，甚至是谈到了什么叫做小说的话，那就叫做后设小说。

你会看到这本书，它的第二部——我们知道第一部跟第二部中间隔了10年——在第二部里面，他就常常在提到《堂吉诃德》的第一部出版之后带来的效果，比如写到堂吉诃德这个小说人物，他在路上走着走着，人家说：“哟，您不就是大名鼎鼎的堂吉诃德先生吗？”人家怎么知道他是谁呢？“那是因为我们早就看过您的故事了。”

堂吉诃德还要帮自己辩白，“什么？我就是堂吉诃德。你书拿来我瞧瞧，”一翻，“不是，我哪是这书里头写的这个样子。”

嘲笑还是歌颂？

说到这儿，又不得不提，这本小说不只是一个关于小说的小说，它还是一本关于书的书。什么叫关于书的书呢？比如说我们《一千零一夜》这个做读书节目的，常常收到很多读者的问题，提到一些关于读书的事，比如说读书对人有什么样的影响等等。《堂吉诃德》本身，其中一个主旨就在谈，读书对人有什么影响？

你就说这个堂吉诃德，人人都知道他失心疯了，以为自己真的是一个游侠骑士，到处行侠仗义，结果一路闹笑话。他怎么一个好好的人，50岁的时候忽然发疯，要出去当骑士呢？理由就是因为他读书读太多了。

有点像咱中国武侠小说里面，许多小说的主人翁，他都是读到了一本秘籍，然后跟着秘籍依样学样，练成了惊世的武学。这都是一些小说里面有关于读书的情节，可是《堂吉诃德》跟所有那些骑士小说不一样的地方在哪儿呢？

那些骑士小说，它们的主人翁，读完骑士小说，真成了骑士，而堂吉诃德呢，他却成了一个笑话。

但这个笑话人物为什么那么迷人呢？甚至是你越读到后来，你越喜欢他，乃至于到了今天，堂吉诃德这四个字，已经变成一种形容词了，专门用来形容一种人，他有这么一个状态：他要遵循自己的理想，他要坚持一种自己的正道。于是他不顾世间任何的问题，不顾任何的险阻，甚至到了疯狂的地步，要跟风车打架的地步。这个词固然是说他疯狂，但是同时也带着一种歌颂的味道。

唯一正直的人物

整本小说里面，每一个人都会说瞎话，每一个人都会有一点使诈，整本书唯一一个从头到尾不说谎，坚持正义到底的，特别关注个人品德修养的那个正直的人物——就是堂吉诃德。

他为什么那么正直呢？因为他读的骑士小说里面，灌输的就是这么一种价值观。一个人要重视荣誉，一个人要保护弱小，一个人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他全部都一一贯彻施行，没有半点掺水，没有半点掺杂着别的私货在里头，这就是堂吉诃德。

可悲、可惜复可笑的是，堂吉诃德所信仰的那一套，小说里的那一套，就算它在历史上真实存在过，它也早就消失了。

那是一个骑士阶层整体沦落的年代，那是一个中古的荣誉观念已经彻底崩塌的年代，那已经是现代世界将要开展的门栏，是人们来来往往皆为利的一个年代。

而在那样的一个年代里面，有这么一个人，他古道热肠，要把古代的价值观重新活到现在，相当于今天有一个人说我是个儒家，我把孔子说的话全部要贯彻到今天这个世界，你猜他会有什么结果？他能当大官吗？他能当CEO吗？他能当大老板吗？他恐怕什么都干不成，只会一路碰到各种各样的险阻，各种各样的嘲笑，那样的人就是堂吉诃德。

有时文学比历史更为真实

柏拉图，在他的《理想国》里面曾经说过，要把所有的诗人都放逐出他那个理想的国度，为什么？因为诗人写的东西，都是荒诞不经的，是人大脑的虚构想象，离真实非常非常的遥远。

后来，柏拉图的弟子亚里士多德做了一个很有名的区分，就是说所有用语文写成的东西有两大类，一类叫做历史，历史讲的当然是客观真实存在的东西。另一类就是诗，但是亚里士多德讲什么呢？他说诗啊，有时候要比历史更真实。

为什么虚构的、荒诞的东西，会反而比真实的事情的记录做成的历史还要真实呢？那是因为，他虽然不写任何真事，真人，但是有时候伟大的诗，伟大的文艺作品，能够体现人生的真实出来。在《堂吉诃德》里面，我们就看到了这种讨论的延续。

那个最可笑的主人翁堂吉诃德，他其实并不是那么好笑。他真的是一个充满理想的一个人物，是一个让人感动的一个人物。

这本小说，我们可以说，它是骑士小说的终结，它是最后一本骑士小说。它的主角也是最后一个骑士，他之所以是骑士，是因为他真实相信骑士该走的道路。

但是这是个不需要骑士的年代。

难怪塞万提斯说，他的这个《堂吉诃德》，里面所有的故事，都是来自一个北非摩尔人写的关于堂吉诃德这个人物的传记：

所谓的骑士啊，所谓的骑士精神，他们是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时代的东西，甚至是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存在过的东西，大家千万别相信。谁要是相信，谁就成了堂吉诃德，他很可笑，很可怜，但是他是高贵的。

正因为他是高贵的，这个卑鄙龌龊的世界是容不下他的存在的。

……

节目文本7000余字，本文节选3000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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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目用书

 [西] 塞万提斯 著，杨绛 译， 人民文学出版社

延伸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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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长答问

本期道长回答了三个问题

Drea梦m：请问梁老师，对最近中国的“丢书大作战”怎么看？看到BBC上评论说中国的“丢书大作战”失败了，因为中国人不读书。道长对中国人阅读，特别是中国的年轻人阅读是怎么看的？

思瑶：梁老师，我们上课正在播您讲解的《老人与海》，我想知道，疯狂喜欢写作，但找不到投稿渠道，缺少指导，该怎么办呢？

杨大卫@马来西亚：我想请问有哪些关于意大利二战战败的书籍？因为市场上好像不曾看过有这方面的历史书，顶多是就只有墨索里尼的个人自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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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月5日，明天0点

第146夜：堂吉诃德（完结）|世界再也不是谁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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