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道：老子就是太上老君？

第179夜拍摄现场

大家都知道，老子是春秋战国时期的一位伟大思想家。他的另一个名字每个中国人都听说过，那就是“太上老君”。太上老君不是神话人物吗？

老子究竟是人还是神？这是一个很有趣的问题。今天的节目中道长这样回答——从历史的角度来看，老子是从人变神，但是从信徒的角度来看，老子一定是从神变人。

看完这期节目，我们再来回味这句话的有趣之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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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与道德经（二）

老子如何成为太上老君

本文节选自 看理想 [一千零一夜 ] 第179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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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教是我们中国人的宗教，但是道教恰恰是一般人最难搞清楚它的概念、教义和神旨的一门宗教。为什么呢？因为经过明朝开始的儒释道三教合一运动之后，到现在夹杂着各种各样的民间信仰。我们许多中国人呢，拜神、入庙烧香，其实不太在乎到底里面那个神它是哪个教的神，管用就行了。

但是你要仔细再追究起来，道教这个宗教，如果它真的是中国的传统的宗教的话，我们怎么能够不对它多一点点了解呢？

中国人最原始的信仰——天

上一次我跟大家讲的，道教作为一个有自觉意识的教团组织，具备了今天的这种形态的宗教，其实是到了南北朝的时候，才逐步稳定下来，有了道教这样一个概念。

可是这并不是说道教的一切，都是从南北朝的时候，才忽然冒出来的。道教背后的根源，是相当源远流长的。比如说，道教主要拜祭的神是什么神呢？这个就牵涉到我们中国人最原始的一个信仰，那就是天。

殷商的时候，人们就已经开始崇拜天。那个天，在那个时候，它还不具备一个非常人格化个感觉。它是一个比较抽象（的天），当然你也可以说它有时候人格化，但是它到底是一个朦朦胧胧的、浑元的天。

这个天越发展到后来，它就开始越来越人格化，一个一个神就从天这个概念里面脱胎而出。换句话说，我们中国人后来拜的所有神，尤其是道教的神，几乎都跟殷商所信仰的那个天，是有关联的。

但是光是有这个，还不足以构成道教，道教还不能缺的是修道之人所要追求的一个目标，那就是长生不死。

长生不死的仙人

这种长生不死，其实在中国思想上，是一个很奇特的转折点产生的。其实从商朝到西周的时候，当年的中国人，他们没有想说要不死，他们想的其实就跟世界上面很多的民族文化里面宗教一样，想的那个不死，是一个灵魂的不死。

可是，到了差不多春秋末、战国的时候，中国出现了一套很奇特的想法。就是真的我们这个人的身体，是可以长生不死的。那么这种长生不死观念的出现，首先并不是我们人人具有的，而是特定指的是某些人可以长生不死。那种人就是我们中国人都非常熟悉的——仙人。

比如在《楚辞》里面，就已经出现了这样一个讲法：黄帝，他是乘龙升天。像这样，他就是一个仙了，他这个从人能够登天上去，那就已经是一个仙。那么仙到了汉朝时候就更多了，比如说非常有名的赤松子、丹丘，这都是有名的仙人。

黄帝乘龙升天

我们中国人常讲，仙人，这个仙原来的意思是形容一种轻松自在的舞蹈的状态。这个状态，指的其实是一个人轻飘飘地在天上游历的那种感觉。也就是说，某些人他能在天上飞，那就叫做仙人了。

我们还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理解。仙，你看一个人字边，一个山字边，就是在山上的人。山人山人，它不是指你住在山上就叫山人，而是一些在山顶上面，（在）上空漂移，或者隐居在山上的人。

说到这儿，又要联系到另外一个对后来的道教影响非常深的一个观念，那就是神山。大概在战国时代开始，中国人开始出现一种神山的观念。比如说《淮南子》里面讲的，说：有登之不死之山。而且山上还有饮之不死之水。

这种神山上面，就可能有些仙人住在那儿，而那些仙人是懂得不死之术的，而且山本身也有神奇的力量，你上得去，你就不会死了。而且山里面说不定还有一些神奇的灵药，那些灵药你吃了之后，也都不会死了。这一切加起来，就构筑成了一个后来道教思想文化的深层部分。

大家可能还听过，中国的传统里面，尤其在道教文化里面，除了仙人之外，我们还听过很多种不同的人的品级，比如说有真人、有神人，当然还有圣人。那么这些人之间是什么关系呢？

真人这个概念，其实最早是出自庄子的《大宗师》，里面就提到过真人，也是一种不死之人。但是一般的道教里面，真人的品级比仙人还要高。仙人、真人都能不死，可是，真人那个不死是一种勘破生死，不惧于生死；而仙人就是长生不死。

当然我们道教千百年来，我们看过那么多得道的老道，最后他们好像在人间我们看上去都会死。那是否道教就不能成功呢？如果它追求的目的就是要成仙，成仙就是不死的话，那么这些人不都死了吗？

其实不是的，因为人成仙，还有好几种成仙的形式。有的时候，一个人你看着他死了，其实他已经不死了，到了另一个地方你没见着。这种情况一般是成仙的一种比较低级的手段，但是又很普遍，叫做尸解，指的是人可以像蝉蜕壳一样，把这个身体蜕了下来，解开了身体的束缚，然后飞升、羽化登仙了。这也是一个成仙的途径。

神人跟真人、仙人还有点不一样，神人是生而就具有神性，神性多于人性的一种人。那么像这些人，加上一些从天变化而来的人格神，他们就构成了整个道教世界里面，非常复杂的各种各样的神。

老子就是太上老君？

我们今天随便进一个道观，里面有很多神明，我们大概一般中国人都不是太了解。而在这所有的神之中，有一个，我们全中国人都知道他。那就是老子。老子不是战国思想家，是一本书的名字吗？那么他怎么会又是一个神呢？没错，他是个神。他作为一个神，他的名字有相当之多了。其中一个，我保证你听过，那就是太上老君。

到底太上老君这个说法是怎么来的呢？它第一次是在什么时候出现的？就是我手上这本《老子想尔注》，这本书在道教史上的影响非常之大，《老子想尔注》第一次算是从文献上来看，出现了太上老君这个讲法。

一者，道也，今在人身何许？守之云何？一不在人身也，诸附身者悉世间常伪伎，非真道也；一在天地外，入在天地间，但往来人身中耳，都皮里悉是，非独一处。一散形为气，聚形为太上老君，常治昆仑，或言虚无，或言自然。或言无名，皆同一耳。

在刚才那段话里面，其实《老子想尔注》做了一些对于当年的道家、道教一些民间各种方道的批判。但是更重要的，这里面说到了老子——太上老君，正式把他叫太上老君了。说他是什么呢？他其实就是气、就是道。他就是道、是一，一常常代表是道，就是唯一的大道。这个道，这个气，它是会化的，一化开就是气，就散在各处，化身成世界上万事万物。它要是聚起来就成了太上老君了。

在这里面老子他不是个人，他简直就是一个神，他还不止是一个神，他根本就是道本身的体现。我们之前跟大家讲过，道教之所以叫做道教，是因为它要教的是关于一套大道的教理。而这个道，其实就是它崇拜的神。

这个道，就是因袭于殷朝、商朝以来的天的观念，它崇拜的是道，道就是神。而谁在负责告诉我们，道的道理是什么？谁在跟我们解释、传授这些知识？那就是老子。所以老子是道教的教主，可是在《老子想尔注》里面，他已经成为了一个神。

老子是如何被神话的？

《老子想尔注》是一本什么样的书呢？正如很多以前的古籍一样，我们没人搞得懂，它到底是谁写的？有人说是东汉末年的五斗米道的首领张道陵写的。有人说是他的孙子张鲁写的，也有人说是张道陵口传，张鲁把它记下来，变成了这本《老子想尔注》。

这个《老子想尔注》，既然叫做注，那就是关于《老子》的一个注解。《老子》这本书是一个很神奇的书，我们有无数的注解，各种路数去解它，好像都能够解出一番道理。而《老子想尔注》就是一个正儿八经地从道教的角度，来讲《老子》这本书到底是本什么书的一个特殊的视角。

那么在五斗米道那里，他们就特别地尊崇老子。其实在东汉的时候，老子的地位是跟黄帝差不多，就我们轩辕黄帝那个黄帝。但是五斗米道就把他抬高到超越了黄帝的地位，主要理由，那当然就是因为有这么一本书——《老子》这本书。五斗米道就要它的所有的教徒们都要诵读、要学习《老子五千文》。

这个《老子五千文》，我们今天觉得《老子》这本书是五千个字，其实不是。你仔细去看，《老子》的很多个版本，我们知道《老子》几个不同的版本是跟注有关的，它在注的时候，有时候会删节掉一些文字。而《老子想尔注》注的这个《老子》，它就有五千个字。可是你看王弼注本，河上公注、严尊的指归，这几本当时出名的注本，都不是只有五千个字那么少。

为什么在五斗米道——这个道教的先祖之一那里，偏要提出一个《老子》只有五千个字这个讲法呢？这个原因，其实是一个神秘的数字信仰。因为传说老子当年西出函谷关，那么关令——尹喜就求老子，跟我们说几句话、留下一些东西吧。老子就写出来刚刚好五千字，这是一个正整数，就显得他神乎其神。这是一个有神话色彩的一个想法，使得他们注《老子》的时候就把《老子》删到只剩五千个字，所以叫《老子五千文》。

他们这本书把老子定名为太上老君。而五斗米道也就是后来的天师道，一直沿袭下来，都很尊崇《老子》。但是老子的神化是有历史的，并不是只是到了这时候——东汉末年，五斗米道忽然一下把他拔高到叫作太上老君的地步，之前老子就已经不像个正常人了。

天师道是我国民间宗教发展史上最早的教派。因其入教需缴纳五斗米，后被蔑称为五斗米道。

记不记得我说在《史记》里面，就说到老子是有一百六十岁、甚至两百岁。后来有的说法就说老子身长九尺，特别高，还要说他的身子是黄色的，以前在书里面形容他的嘴巴像鸟一样、他的脚底有八卦，你可以看到这时候他已经不是一般人了。而东汉的时候，已经为他立祠，把他封成神。

在中国诸子百家里面，只有老子是唯一一个被拔高到这种地步的一个个案。终于道教成立之后，老子就成为太上老君，跟着他的地位就不断地上升。

道教哪个神地位最高？

正如所有的泛神论、多神教一样，中国的道教的神谱里面的神的关系是常常变化的。因为里面不同的神随着时代的变化、人们信仰重点的转变、或者有些人后来新加入成为神，你比如说关公不是后来也成了关圣帝君，也成了神么。尤其在中国道教里面，很多死去的人都被我们尊奉成神。

皇帝还可以不断地封，这个皇帝好像封人间的官一样，把神也一直封上去。这个一路封起来，最后这个神谱里面神的地位会常常变的。我们今天都熟悉的中国的小说——《封神榜》，其实就是这么一个关于神谱——神之间的谱系关系如何排定下来的一个传说故事。

老子地位非常高，他是教主，无可否认。可是后来，到了第一个大规模排神谱的陶弘景，他排出来的那个谱系里面，老子的地位就下降了，因为在那个时候出现了另一个道教最高神，那就是元始天尊。可是还没完，老子后来又升回去了，特别是有三清信仰，今天我们中国道教大部分都是里面有三清像，其中一个就是老子。

三清，道教的三位至高神。即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

到了唐朝的时候更夸张就直接出现一个讲法，叫一气化三清。这三清怎么来的呢？三清至尊是一气化出来，而这个一气就是老子，所谓老子一气化三清，所以老子地位又拔高了。为什么唐朝的时候，老子地位又拔高呢？那当然是因为唐朝的皇帝都姓李，而根据传说老子本姓李，所以他们硬要认祖宗，我们的祖先就是老子，那么所以这个老子的地位又抬高起来。

可是，自此之后，老子的地位一直很牢固。那么当然后来还是有别的神，在民间受欢迎的程度高过老子，比如说从宋朝之后开始有了玉皇大帝。但是至此之后，老子就位列仙班，从来没有离开过，永远都是道教的最高神祗之一。

但是，我们怎么谈道教里面的老子，是绝对不能够离得开《老子》这本书的。那么这本书，又是怎么样逐渐地从先秦诸子百家的思想流派之一，慢慢地变成了一个道教里面的学说，跟一些观念的根源的呢？我们下次跟大家聊。

从历史的角度来看，老子是从人变神，但是从信徒的角度来看，老子一定是从神变人。

——梁文道

节目文本6000余字，本文节选4000余字

部分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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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节目用书 

《<老子想尔注>导读与译注》

作者:  刘昭瑞 

出版社: 江西人民出版社
出版年: 2012-10
页数: 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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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长答问 

刺薇：我是一位全职妈妈，我女儿今年10岁，她很喜欢阅读，感觉她的表达不够连贯，书看完后很快就忘记了，有什么方法去引导孩子的口语表达能力？小时候的文道老师是怎样阅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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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编辑 | 灰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