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橄榄树》作者，齐豫恩师，花28年时间，只为完成这首歌
这是《听说》第二季 第16说 （完结篇）
听 说
告别，不要告别
点击阅读原文 收看视频
“不要抱歉，不要告别，在这灯火辉煌的夜里，没有人会流泪。”
这是作家三毛写的歌词，李泰祥作曲的歌。《不要告别》，张惠妹录的这个版本，是1998年的录音。
《不要告别》最早的版本，可以回溯到1973年，之后翻唱的歌星非常多。
今天我们要来聊一聊《不要告别》这首歌，还有从它衍伸出来的另外一首歌《告别》，这两首经典曲目的曲折离奇的故事。
李泰祥于省立交响乐团演出 摄于1974年
李泰祥在1970年代算是相当多产，而且跨足好多不同的音乐领域。
他的本行是古典音乐，他是乐队的小提琴首席，他原本可以安稳地在这个古典音乐的世界里，找一份工作，但是他完全不想这么做。
“待”新乐小集演奏节目单 摄于1977年
他一直希望有更多的实验性，和突破的创作。
所以他又一脚踏进了最冷门的前卫实验音乐的领域，甚至在七十年代，就开始尝试做电子音乐，那样的音乐当然不可能有任何的市场价值，也不可能靠这个糊口。
所以他又把另外一脚，踏在最世俗的广告配乐的领域，当时电视机在台湾的社会开始普及，这个电视广告的生意很大。
李泰祥在七十年代，写了很多脍炙人口的广告歌。他在七十年代，也从和三毛的合作开始，就陆续在尝试是不是能够跟通俗音乐圈有更多的合作，搭起一座桥梁，
让更多的听众可以慢慢地进入严肃音乐的殿堂。说起来三毛也好，李泰祥也好，他们都不是所谓唱片圈的人。
三毛与李奕青（李泰祥之子）摄于1971年
三毛写歌词是比较随兴式的，她常常写出来既不押韵，句子也不对称的这些长短句。
那李泰祥他作曲，也经常会有天外飞来的线条，也很不规律的。
李泰祥
所以他们的合作，居然就撞击出了几首现在被认为是经典的好歌，包括《橄榄树》，还有《一条日光大道》，以及刚才听到的这首《不要告别》。
《不要告别》这首歌第一次录成唱片的1973年，李泰祥他到美国的圣地亚哥现代音乐学院去深造，去进修前卫音乐，而且他为了筹措旅费，把很多手边的作品版权卖给唱片公司。
《不要告别》这首歌，也在他卖断的这批作品之中。李泰祥当年把这首歌的作曲费用，卖给歌林的代价，是两千块钱新台币，以当时的行情来说不算差。
但是一旦卖了，这首歌之后在唱片公司的手上，它要变成什么样子，找谁来编曲、怎么演奏、找谁来唱、要唱几种版本，原来的作曲人、原来的创作人，是没有权利过问的。
1973年，《不要告别》这首歌第一次发行唱片，是由一位叫作李金玲的歌手演唱的，我们来听听看这首歌，最早问世的版本。
李金玲《不要告别》专辑
李金玲的这个版本，听过的人不算太多，她的这张唱片也不算特别畅销。
不过这首歌的伴奏带，倒是留了下来，唱片公司很懂得怎么样节省预算，同一个伴奏带，可以交给好多歌手演唱，所以在1976年，也就是李金玲版本发行之后三年。
巨星刘文正录了这首歌，并且很受欢迎，用的还是跟当年李金玲版本一模一样的那个伴奏带。
刘文正《绿树花开情也来》专辑
整个七十年代，《不要告别》这首歌，几乎变成了歌林旗下歌手的常用考题。同一个伴奏带，拿出来给不同的歌星唱，或者稍微改编一下，让这首歌又重新冷饭热炒再上市一次，它变成了七十年代，台湾歌坛的几乎是标准曲目。
除了李金玲跟刘文正之外，洪小乔、萧孋珠、凤飞飞、黄莺莺，都曾经唱过《不要告别》。
所有的这些版本，不管是很受欢迎很畅销，或者是市场反应比较冷淡，李泰祥自己是都不喜欢的。
因为他觉得唱片公司没有尊重他这位作曲人的意见，完全没有把这首歌，他原本设想的样子做出来。
他的感觉很错愕，他形容这个歌被弄成了东洋调，也就是说他觉得歌林唱片的编曲，太像日本流行音乐的影子。
但是这首歌都已经卖掉了，你又能怎么办呢？
我想李泰祥在那个时候，心里就放着一个想法，也许有一天，他可以用自己认可的方式，为《不要告别》这首歌重新编曲，并且找到合适的人来演唱它，还这首歌原本面目吧。
等到这个愿望终于实现，已经是十多年之后的事情了，1984年李泰祥他终于有机会，为《不要告别》这首歌重新编曲，并且找到了最合适的诠释者。
她的名字叫作唐晓诗，当时的李泰祥，他已经是横跨古典音乐、现代音乐、和流行音乐的大师。
唐晓诗
唐晓诗也已经跟着李泰祥一段时间，他们师徒之间的默契很好。
李泰祥为《不要告别》这首歌，编了全新的伴奏，结合了弦乐和民谣，加上摇滚的元素，这是一个美不胜收的版本。
《不要告别》1983年曲谱
我醉了 我的爱人
我的眼睛有两个你
三个你 十个千个万个你
不要抱歉 不要告别
在这灯火辉煌的夜里
没有人会流泪
不过呢，唐晓诗演唱这个版本的《不要告别》，这个让大师心里压了十多年的一块大石头，终于可以放下的录音，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做过正式的发行，我们现在唯一能听到这首歌，是仅存的半首断简残编。
现在能够有这个流传的版本，是因为当年李泰祥刚刚做完这首歌，他就带着这个拷贝出来的录音带，去上一个夜间的广播节目。
他跟主持人聊到最近的工作，放了这首歌给大家试听一下，主持人就播出了这前半首。
唐晓诗-告別 (1997金曲奖)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vid=p0013rugo4w&width=500&height=375&auto=0
而当天晚上正好有一个听众，他拿录音机把这集节目录了下来。要不是这样，这首歌很可能就永远沉埋不见天日了。
但是为什么它到现在都没有发行呢？那是因为唐晓诗的这张专辑，是在滚石唱片出版，而《不要告别》这首歌的版权，仍然是歌林唱片公司拥有的，他们不同意授权。
李泰祥当然是很震惊也很沮丧的，他甚至于主动跟歌林唱片说，要不然这样，你们让我用这一次，我免费再帮你们谱两首曲，这样好不好？
歌林唱片就是不答应。这个事情看起来很难办，李泰祥很伤心，就去找滚石唱片的老板商量。滚石的老板叫作段钟潭，在家里排行老三，所以绰号刚好也叫三毛。
滚石老板段钟潭
这三毛就去问了懂法律的朋友，结果他得到的回复是，因为这首歌的作曲人是李泰祥，所以对方你真的要去因为作曲而去提告，告李泰祥老师本人的话，这个事情他们大概也不至于要做到这么绝。
所以也许可以试试看，我们把歌词重新换掉。
但是新的问题来了，这个歌词要找谁来写？所以这个滚石三毛就想一想，他想到一个写诗又搞小剧场的年轻女生，当时才二十八岁，现代诗写得挺有意思的，就是不晓得是不是写过歌词，或许可以找她来试试看。
李泰祥想一想说：好啊，问问她吧，也许可以试试看。
这位女诗人，当时写诗的笔名叫作夏宇。李泰祥对于要重新填词，这件事情看得特别重要，他特别邀请了夏宇到他家里，弹钢琴给她听，解释这首歌的旋律走势。
台湾诗人夏宇，本名本名黄庆绮，笔名李格弟、童大龙
夏宇后来回忆说，她到李泰祥家里，也没有特别地介意大师在说什么。所以李泰祥苦口婆心说了一大堆，她转头就全忘光了。
回到家里，她只花了很短的时间，恐怕也就不超过一个小时，就把整首歌给写好了。
夏宇她觉得写歌词，应该是跟写诗不一样的活。所以她决定要为了写歌词这件事，另外取一个笔名，她就取了一个叫作李格弟的笔名，要用来发表这首她生平的第一首歌词。
李格弟她觉得三毛原本的歌词第一句：我醉了我的爱人，实在太美了，所以她把这一句保留下来。
原本的第二句歌词是：在这灯火辉煌的夜里，李格弟把它改成：在你灯火辉煌的眼里，接下来她、就撒开来写，如入无人之境。
她特别得意，马上把这个完成的稿子交出去。李泰祥收到了这个新写好的歌词，歌名叫作《告别》，原本叫《不要告别》。
他一看就说，这歌词不能用啊，为什么不能用呢？
原来这个夏宇，或者说李格弟，她生平第一首歌词，因为没有经验，所以她对旋律的理解，跟所有人都不一样，那个句子的长短跟字数，都合不到一块。
李泰祥又再看了一次这个歌词，他觉得写得实在是好，他想了一会，说：好吧，要不然这样，我就为你的这个写错了的歌词，再重新谱一个新的旋律好了。
《滚石》杂志第67期 (1984)
当时因为整张唱片都录完了，李泰祥不可能再重新找乐手进录音棚里，重新再录一次伴奏，也没有这样的经费了。
所以他就算要写新的旋律，也必须要配合原来那首歌的和弦进行。但是李泰祥他做到了，而且他要亲自来和这位女徒弟合唱这首叫作《告别》的新歌。
1984年年底，唐晓诗的新专辑《黄山》终于发行，里面有一首叫作《告别》的新歌，唐晓诗也唱得好极了。
《黄山》专辑
然后李泰祥的声音出现了，他的歌声，有一种很强悍的穿透力，有一种狂野的气质。
他唱着《告别》的歌词的时候，你仔细听后面衬着唐晓诗的和声，她的和声唱的旋律就是原本那首《不要告别》的旋律，一前一后相互映衬。
请听我说 请靠着我
请不要畏惧此刻的沉默
再看一眼 一眼就要老了
再笑一笑 一笑就走了
在曾经同向的航行后 各自寂寞
原来的归原来 往后的归往后
就算是一首篇幅并不大的流行歌曲，李泰祥也从来不甘于把它做小。《不要告别》这首歌，乃至于后来的《告别》，他脑海中的图像，永远是一个乐章式的结构。
唐晓诗的演唱，她是真的抛出一切所有，又绝望又超然，又美得不可思议。
这首歌的尾奏，足足有四十五秒，所以最后收尾的地方，是在全曲音乐表现的最高潮，这实在是一首不可能更完美的歌。
胡德夫 唐晓诗与李泰祥 摄于1983年
和《不要告别》相比，《告别》这首歌的翻唱版本，就没那么多了。不过有胆量挑战这首歌的，通常也都拿得出相当动人的表现。
我自己印象比较深刻的版本之一，是李泰祥亲自登台献唱的其中一个现场版，那是在1987年。
李泰祥与唐晓诗、齐豫、钱怀琪 摄于1983年
当时刚刚开放两岸交流，开放老兵返乡探亲，当时就有电视公司，举办了为老兵募款的义演。
李泰祥他亲自登台，和当时的巨星崔苔菁，一块同台演唱这首歌。崔苔菁和李泰祥两位还在台上，有一段双小提琴的竞飙，这是非常珍贵的历史镜头。
《告别》1987年12月“为老兵而唱”实况
尽管有了《告别》这一首毋庸置疑的经典，我想李泰祥心里，对于《不要告别》这首歌，多少还是有点放不下的。
他心里还是放着这个愿望，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他要还这首歌应有的面目。
又过了许多年，到了2001，李泰祥罹患帕金森氏症，已经好些年了，但是他仍然有着怎么样都打不倒的坚韧的生命力。
这一年他发行了全新的个人专辑，叫作《自彼次遇到你》，这是诗人杜十三的一首闽南语的诗《自彼次遇到你》。
这张专辑李泰祥亲自演唱了几首歌，也有他的门生来重新诠释老师的经典作品。
这个2001版本的《告别》，把《不要告别》这首歌也放了进来，由林文俊和徐芊君共同演唱。
《不要告别》和《告别》的旋律和歌词交替出现，甚至同时出现互为和声，实在是凄绝美绝。
当年那段旋律流浪了将近三十年，终于在这里找到了归宿。
“永远的诗歌情人-李泰祥”片段
关于《告别》这首歌，李泰祥还写下了这么一句话：遗憾是最重的，比幸福还无法忘怀，与完美总差那么一点。
这好像也是大师一生给自己下的按语。
李泰祥当年那个搭桥的理想，是不是真的引领了很多听众，进入严肃音乐的殿堂呢？
这我们并不知道，但是我想所有的人都会同意，李泰祥在所谓通俗音乐领域，创造出的那些经典歌曲，从《橄榄树》，到《你是我所有的回忆》，到《告别》，都是中文音乐史上最最伟大的杰作。
李泰祥《自彼遇到你》制作花絮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vid=g001333tfra&width=500&height=375&auto=0
（以上内容为节目文本节选，部分图片来源于网络）
收看完整节目
▽点击 阅读原文 / 扫描二维码
▽ 扫描二维码，收听本集歌单
听理想，今日更新
《白先勇细说红楼梦》vol.64
扫描二维码或打开豆瓣APP收听
本文编辑 | 朵夫
看理想菌微信，等你来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