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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升:我算尽了人类的职责了

2017-09-05 马世芳 看理想

前面的话


最近,陈升出版了新专辑《归乡》,马世芳在新节目《耳朵借我》中专访了升哥。


今天与你分享马芳在节目开播前写的文章,以及这期专访的文字实录(经删减),有兴趣的同学,可点击下方视频或阅读原文收听。


现在听陈升的歌不容易,但是如果你是认真的乐迷,厉害的歌依然在那里。文章很长,但很值。



「耳朵借我」

深度专访陈升谈《归乡》


文 | 马世芳


升哥仍然精壮,晒得黑黑,但他说最近没那么多时间骑单车,又白回来了。气色很好,谈兴很高,不似去年见面那天宿醉初醒一副快吐的样子,还得让同事在电台录音室现场刮痧。

 

今年我换了新电台,开了新节目「耳朵借我」,陆续邀约音乐人来上节目,说真的也不是故意,陈升就这么变成了这个节目开播以来第一位来宾。

 

他听到我用「丽江的春天」做的片头,初初不动声色,后来忍不住跟着唱了起来,还挥手作跳舞貌:「今天跟我回家,我最亲爱的朋友......。」

 

那是我在「音乐五四三」最后一集放的最后一首歌,拿到这里做新节目的片头音乐。我倒没跟升哥说这些,他听到片头好像满高兴的,我就很开心了


 

初听陈升2017年的新专辑《归乡》,那满浸的悲伤,很是震撼──这次,他是一个少小离家老大回,带着你走在彰化南溪洲的初老之人......是啊,陈升明年就要六十岁。这些年陆续送走了父母,他曾黯然说:故乡已经没有我的家可以回了

 

他指给你看:小时候这里是田,那里是老芋仔的荣民村,转角有一间乏人问津的成功旅舍。没妈没爹的阿春是那群庙口下棋的老人一起养大的,后来混流氓,离开了这里,就像小学时候浊水溪对面说一口字正腔圆国语还穿皮鞋的女生,还有不甘被困在穷乡僻壤,总是打扮得很潮的七叔,他们后来都不在这里,都去了远方,有的去了台北,有的去了美国。

 

沿着西滨快速道路六十一号省道南下,便是故乡,让心刺痛的故乡:「我问你那里来的呀 / 你取了名字你没有改了姓 / 你吃了莿仔埤养的稻米 / 你喝了黑泥浆洗的水......土地上长出了烟囱 / 爷们穷到只剩下了钱」......这是「卖田」的歌词。

 

我的故乡她不美 / 要如何形容她?

我的母亲她不美 / 要怎么形容她?



陈升在「归乡」这样温柔地唱着,却成就了一首美丽的歌,也是为专辑定调、最早完成的歌。接下来,他写下一个又一个的故事,串在一块,便是为故乡造像。


他先把每首歌的次序、主题定下来,写在工作室的白板,再一首一首和乐手推敲,填进编曲、旋律和歌词。陈升恐怕是中文流行乐史最擅长写故事的歌手,《归乡》为他原已惊人的作品仓库,又添上了几段好故事丶几个好角色。

 

这是陈升有史以来第一张「基本上没有鼓」的录音室专辑,无论是取样的鼓,或真人的鼓手(只有一首歌出现了若隐若现的手鼓,那是升哥自己取样敲出来的)。


除了很低调的键盘,整张专辑都用原音乐器铺陈:木吉他、三线琴、弦乐、double bass,这让《归乡》晕染着浓浓的抒情气质,恐怕也是十几年来陈升「最易入耳」的专辑


扛下编曲大任的吉他手(兼三线琴)范君豪,该记一大功。他和键盘兼弦乐编曲袁伟翔、低音大提琴「阿炮」李礼勇,再加上两首歌的客席西塔琴手吴阿泽,一起创造了《归乡》的抒情质地。


有趣的是,三位挑大梁的乐手原本都是玩摇滚的,陈升刻意要求他们宁慢勿快、宁少勿多,减去所有炫耀和招摇。

 

不过,一直压抑也不是办法。陈升已经在进行下一个案子:他录音近三十年的老巢「丽风录音室」即将都更拆迁,他要为丽风做一张纪念专辑,集合各方英雄好汉共襄盛举。他说,这次他要回归「玛丽莲陈升(这是向『玛丽莲曼森』致敬的哏)」路线,准备大大解放啦。

 

所以,不太久之后,我应该又要找升哥回来上节目了。知道他一如往昔,元气淋漓,我就放心了⋯⋯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vid=b05437es3el&width=500&height=375&auto=0

点击收听完整节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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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升:我的故乡她不美,要怎么形容她


(节目实录,经删减)


马世芳:欢迎收听FM96.3Alian电台《耳朵借我》,这是我们这个节目第四集的播出,也是第一次邀请来宾,来到这个全新的录音室,欢迎升哥。


陈升:大家好! 


马世芳:今天跟升哥聊聊这张新专辑《归乡》,刚才听到的第一首歌《61号省道》,升哥之前还写过一首《17号省道》。


陈升:《17号省道》是伍佰家。这首歌就是有一天,我跟吉他手杨腾佑,开车去找伍佰,我们三个人一起去找他们学校的校花的故事


我们逼伍佰说,你一定要找你们那一届的校花给我们看。我们三个就跑到校花的那个家门口,去躲在猪肉摊后面等校花出来。


校花已经有小孩了,但是我们就鼓足了勇气,就约她去吃饭。有校花来陪我们吃饭,就是这种感觉。


马世芳:《17号省道》这个讲起来蛮有意思的,歌里提到说,东十跟六角之间,鸟不拉屎的地方,还有讲到南投云林之间,高高低低的地方,刚好伍佰在最近这张新专辑里边,也提到很多他老家的事情。


陈升最近怎么搞的,大家都是在提老家的事情


马世芳:对,因为年纪到了。


陈升:也不完全是,我跟我的老同学都聊过,我们觉得有一点因素,是因为大家有一点受不了资讯、网络跟新知,跟一些杂七杂八的内容,整个人就很阿宅。


所以整个世界都有一种下意识里面,想要回到比较……祖籍地或者是比较原位的感觉。


所以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就开始去反刍或者是思考一下“where are my come from”(升式英语……)这样的意味。所以这个落点,大概就是写到家,或者写到根据地,或者写到原始地。


有这种可能,不完全是年纪的关系。总的来说,五百还差我们一轮呢?是不是?


马世芳:对。


陈升:大佑也写了。


马世芳:大佑也是,大佑也回家了,对。



陈升:好像五月天也开始拍稻田的那种照片。都有这个意向,有可能。



马世芳:但是《17号省道》这首歌是1995年写的,已经20多年了,那个时候唱歌很拼的。


陈升:嗯。这是永远都一个无名火在里面。


马世芳:还是愤青的时候。


陈升应该是那种睾酮素比较丰富的时候


马世芳:睾酮素?(笑)


陈升我蛮欣慰最近都没有这种睾酮素,我可以终于很专心地来做这件事儿了,真的。想想以前,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真的是那个被领着走的这样子,被一种激素领着走。



归乡



陈升:做这张专辑时,我和我的吉他手说,这个专辑是这样子,当决定我们要做这张专辑的时候,我们就在黑板开始写了:1、就是我从一个英语的演奏曲来的名字,它叫“home coming”。


马世芳:Home coming?


陈升:对,好像语法是归乡,好像不对的,但我不管,我就叫“home coming”家来了,这样子。


马世芳:Home coming是正确的,对。


陈升:这一首《归乡》,第二首什么什么,第三首,先写上去。然后我们就开始坐在办公室,你给我弹,我需要的这种感觉。所以其实歌序,开始就已经决定好的了。


所以他们都要满足我的要求。当我说这个琴速不对,改和弦,速度不对,改和弦改速度。情境不对,跟我回乡下去,我们到乡下去骑了一阵子脚踏车


马世芳:跟陈升一起做音乐不容易啊,还要跟着他骑脚踏车,才知道编曲怎么改。


陈升:对,后来他们都很蛮享受这个感觉,所以到最后都是很“景致”,就是说我们都同意这个画面是这样。比如说这个弦乐,当时就决定,这个必须要弦乐,弦乐要花钱的,这个一趟儿就是几十万。


那怎么办呢?着急呀,因为我们都同意这个,一定要用弦乐表现稻浪的感觉,因为这个微风吹起来,“啦啦啦”, OK,那就弦乐吧。



马世芳:就是你词还没有正式填进去,但是主题都先定好了。


陈升:对,比如说小说我要11篇,就是要这个东西了。


马世芳:是,组曲概念。


陈升:对,这是不能动的,那你每个人要符合这个东西,这张专辑,尽量地朴素。所以是从一个简单的手鼓跟速度,跟一个空心吉他开始的。其他的东西都是跑上去的,该有再上去。不要就拿走,不要加,这样子。


马世芳:用减法思考,可以这么说吧?所以整个录制的顺序,大致上是专辑的曲目顺序了?这样说起来。


陈升:一开始就是这些歌名,差不多了,就写在黑板上了。


马世芳:所以开场曲《归乡》就是开案录的第一首。


陈升:对。


马世芳:整张专辑基本就定调,大概是这个样子。



下张专辑《南机场人》


陈升:我现在做爽了,我现在黑板上写的是《南机场人》。这张专辑,我可以把它简称是,眷村——外省人的《归乡》。


马世芳:等一会儿,你现在说的是第二张新的,正在做的专辑?


陈升:手上正在做的。我昨天晚上花了5个钟头的时间,把我手上的,最近录的东西(整理),因为丽风(录音室)要关门了,所以我就赶忙叫恨情歌、chinablue这些小朋友们,全部都在两个礼拜之内,赶录这些东西。赶录我的概念,这个叫“南机场人”。因为丽风就在南机场附近。


而且外省的归乡意味的东西,它包含了,比如说我小时候看林怀民的小说,里面有一个主角叫陶知青(音),我老觉得是你妈。


马世芳:这故事你说过很多次(笑)。


陈升:对,台北的正妹就是你妈,就是这样的。你要解释一下,不然人家以为我在骂你。


马世芳:没有,因为我母亲叫陶晓清,所以陶知清,陶晓清听起来很像。


陈升:因为小时候就听陶晓清的节目,看小说,不知道哪来的一本小说,哦,是我三叔,老带一些怪小说回来,什么《查泰莱夫人的情人》。


马世芳:哎呦,年轻的时候看那个都流鼻血


陈升:对,然后还有林怀民的小说,一直看,自己融会贯通,再加上琼瑶的,后来再加上白先勇的,就很多外省的情愫的东西。后来再加上看了杨德昌的电影balabala ……我就觉得外省的状态是这个,这一回事,所以我现在揣摩这种感觉。



海峡



马世芳:来讲讲《海峡》这首歌歌,“大家都说我疯了,可我爱国家爱得很深沉”。这句歌词很多文艺青年拿来引用知道吗?


陈升“深沉”这两个字,祖国的文学家特爱,应该是从艾青开始的


马世芳:对,“为什么我眼里常含泪水”。是什么样的机缘,会写出《海峡》这样一首歌?写一个被时代抛弃,被遗忘的老芋仔(台湾对外省老伯伯的一种称呼)的故事


陈升:其实在我们乡下,特别到现在,还有很多这种小问题存在。因为我们那边,有几个炮兵连。所以后来就留下荣民村,还有一个糖厂,都撤走了。


但是比较凸显的状况就是,有一些老芋仔,他们到最后为了传宗接代,都买了,或者是娶了村子里面一些比较弱智的人。


马世芳:就近结亲,因为老芋仔的条件,就只能娶到比较弱势的


陈升:年纪差异都很大。有好有坏,但一般这种都不会太理想,就在我家门口,大概有两户人家的女孩,就是都有缺陷。但都还是真的就有卖给,或者是嫁给了老芋仔了。


后来有小孩也很正常,有的有小孩就不正常。所以这个是一个宿命跟轮回是一种很奇特的,我从小看在眼里的时候,其实非常非常地……


有一种愤怒,就是对这种不公不平不义,就一直很想不断地说


就这样不断地说,多少都会让人家觉得,你这是挑毛病找茬嘛,就是天生一定要说这些事情吗?


所以我就跟录音师,跟我的乐团说,我最后是说老芋仔的故事,老芋仔都快没了。


我说最后一次说,最后一次说,可是还是最后他出现在我的记忆中。因为它确实是很大的一片。班上有很多小孩就有一些问题。



马世芳:这些年写过好多首,关于老芋仔的故事,你从《放肆的情人》就在写温柔的迪化街,那时候。


陈升我认为大家都刻意去规避这种不好看的,或者是心疼的东西


可是,作为一个写作的人,你冷静下来的时候,比如说你画一副画,它是黑色的,你不想用,你会觉得,它是会破坏一个整个人的欢愉的画面。


可是你如果是一个忠实的一个画作的人,很不期然你就是会把黑色涂上去。我没有办法,我不是故意的。


马世芳:因为它就是黑的。


陈升:对。所以你要有描述一张专辑,我没有办法,我既不写整张都是爱情,我也没有觉得我有什么责任和道义,一定要去实践这些事情。


但是一坐下来,就是有一个区块应该是分配给这些状态的。


马世芳:比较不美的,“我的故乡它不美,要怎么形容它?”


陈升:对,我从来没有觉得我的故乡很美,要美,你到轻井泽去,不很美吗?到韩国去,不很美吗?但是我的故乡比起这些,究竟还是不美的,乱七八糟,就不美的。


马世芳:这首歌说真的,很悲伤,而且蛮震撼的,“主义啊,领袖啊,任凭国家抛弃我。


陈升:这些都是事实。


马世芳:对,“泉州、广州、南溪州,这是哪?赶快告诉我。”


陈升:他疯了,就拿着那个战士授田证。对,这就是一个事实,你要逃避吗?



马英九应该当流行歌手


马世芳:刚才升哥提到,接下来的计划是关于“南机场”,关于你成长到现在观察的所谓外省族群的某一种……


陈升:在我总体观察和想象,其实外省年轻青年心里的躁动,是比较强烈的。可以这么说吧。


马世芳:是吗?我怎么觉得你歌里看到的溪州乡下的小孩也蛮躁动的。


陈升我们乡下这种是属于睾酮素躁动,天然躁动,原始躁动。


我觉得村子里面,外省文化毕竟比较精英一点,我后来获得了一种感觉,就是说,好像流行歌里面,属于,比如说杨德昌以降就就没有接手的人,这种电影,没有这种外挂的。


或者是《金大班最后一夜》,或者是白先勇的《台北人》,这个底下没有这种流行音乐,有没有觉得?

 

马世芳:OK,我懂你的意思。


陈升:我终于想通了一个事情,因为这一代的精英都被送出国去,或者去考台大法律系,或者是政治系


这些人本来应该从事音乐工作的,比如说马英九应该当流行歌手,应该去搞流行歌,马友友本来就应该留在台湾的。



马世芳:好,OK。


陈升:就是说如果他被期望变成这个样子,那这个东西将不会有缺块,其实担当这个事情的人,应该是马兆骏,他很应该,可是他不在了。或者至少有某部分是外省成分的,像李宗盛大哥,这些比较外挂的。


马世芳:一半一半的。


陈升:对,可是我不晓得大家都在忙什么,忙出国,有没有?那个时候的我们乡下人是急着要到台北来的,但是台北人是急着要到美国去。


马世芳:所以校园民歌时代,有很多的厉害的创作歌手,确实外省级的比例比较高,几乎后来都出国去了,就没有留在村子里。


陈升:很可惜,是吧?


马世芳:是,你的观察是有一些根据的。


陈升:所以我现在想要来接上这个趣味性。



穗花



马世芳:《穗花》这首歌,这是一个刚好语言一半一半的歌(一半台语,一版国语)。


陈升:这个有没有?我们乡下不是,这个歌是一个小学是土炮台客,跟一个外省穿鞋子(女孩)的故事。


在我们乡下,两个学校(本省和外省)凑在一起,比较大的机会,是10月31号,蒋公纪念日的时候,我们会集体团拜,跟蒋公说生日快乐的时候,就会看到对方的(外省学校的同学),“可恶,他们都穿鞋子,我们都光脚。”


就觉得,那边的妹怎么这么正啊?好漂亮啊


终于到国中的时候,(本省和外省学生)又凑在一起了,“你这国语怎么字正腔圆啊?好好听啊……我来教你说台语”,就开始有交流。


但是终究到最后(国中毕业),你一考考到台中女中,我一考考到彰化高工,我们还是要做黑手,然后你就去台北了,又再见了。


所以把它形容成,这不是稻子跟风吗?完全无法言语,可是稻子老觉得他爱上了微风,风永远就跑掉了。



马世芳:OK,这首歌,有跟一个大陆姑娘合唱?


陈升:对,邵夷贝。


马世芳:邵夷贝,算是中国文青圈的,还蛮知名的一位女歌手。所以你教她唱台语?


陈升:嗯,有。我们很努力。



美好的哲学课


马世芳:接下来我们来聊专辑里比较轻盈的一首歌,叫《美好的哲学课》。


陈升:就是常常到最后,其实是不懂的,就把它丢给哲学了。实在更不懂,就把它丢给玄学或是神学,一点都不科学。


马世芳:越不懂,境界越高?


陈升:对。我觉得有点迷惘,就是哲学。人生是什么呢?哲学。就是这样。


马世芳:嗯。前面说的是“当年那个腼腆的小孩,转眼之间,变成了疯狂的革命分子”。


陈升我不是要革那个什么政府的那个命,才不要呢,我最大的革命,大概就是,核电推翻。


马世芳:最近那个真的是柴油的,大家都说你是先知,真的是柴油的。我好想让大家转播升哥的表情。


陈升:哑口无言。


马世芳:好,后面有说,“那个疯狂的小孩,转眼之间变成了唠叨的歌手”。


陈升:真是,我吃豆腐一下,就是“越过山丘,就会喋喋不休”,那个不是只有,大概是50岁以后的人,大概是这样。可能是年纪的问题吧。忧虑社会,忧虑人生。



卖田



马世芳:《卖田》这首歌,7分多钟,歌词700个字,整个中文世界,只有陈升能这样写歌


陈升:我觉得我还没讲完。


马世芳:而且话还没有讲完,蛮悲愤的一首歌,虽然没有鼓手,还是很悲愤的。这个歌应该从何说起?而且它跟专辑里面的不止一首歌,是互相有连串的关系的。


陈升:其实真的写这种歌,作为一个现代人,还是要冒汗的。


就是说,你真的要去反映这种事情的话,那你自己能做得到吗?首先你把电关了,煤气关了,再来谈这些抗争的事情。人家不总是这么回应你吗?


马世芳:他们总是这么说事儿。


陈升:对。我们又想过好日子,然后又一直不想建设,不想开发,这怎么是好呢?所以人到底究竟要停在哪里呢?我也不是很清楚。你告诉我,你书念的多。


马世芳:惭愧惭愧。你的老家溪州,包括整个彰化,就是浊水溪的北岸,前些年也有过一些开发相关的争议。

 

陈升: 我一直有一个迷失,就是人真的一定要这么不断地发展下去吗?真的要吗?而且我觉得,我从小就觉得,一个班级,比如说有三十个小孩,那十个就是比较聪明精英的,他们就去念书,比较偏向于政治、工商类。


中间的那个跟后面放牛的比较偏向于种田、拉车、修车,所以后面的,后半段的就比较不会说谎。


这整个班的体系,扩大就变成一个社会,一个国家的体系跟体制。除非整个国家的体制都比较倾向于说咱们不要种田了,我们来发展,高度的工商,拿去买别人的稻米,我们自己不要种。


这些不会讲话的人,就更闷,我只会做这个,我做不了高科技的事情。


但在上面的人,真的有听到下面的人这种心情吗?他连说都不会说。整个世界都要跟随这种倾向吗?


比如说真的全世界都要像比尔·盖茨这样一直往前走去吗?你告诉我,你书念的比较多。


马世芳:惭愧惭愧。所以升哥会说,一直有一股气,想要把它抒发出来,而且觉得写了几百字,还没有把故事说完,还没有说够。


陈升:你想想一个手机里面塞了那么多东西,有什么用呢?



七叔


马世芳:这首歌里提到七叔,自从七叔走了以后,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这个七叔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因为您又为他专门了一首歌。


陈升七叔应该就是一个很时髦、前卫,是我们讨厌的那种


马世芳:其实是您讨厌的。


陈升:他带给我们新知。


马世芳:他做到你当时做不到的。


陈升:他带给我们一些新知,带给我们新科技,新发想。所以就让我们的那种欲望之门就打开了


所以七叔在每一个家族里面,应该都会出现,他也可能是三叔、二叔。你不觉得你一个家族里面,就会有一两个这种人,就是会开那种很“趴”的车,都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永远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是对孩子来说,他就是一种很时髦,很壮烈的角色,有没有?



马世芳:是。这个《七叔》这首歌里面的这个七叔,跟《卖田》歌里面的七叔的故事,好像是一个续篇吧?


陈升:我自己的家族还不小,比如说我爷爷,就有10个兄弟姐妹。他那个兄弟姐妹里面,就有一两个是这种很“趴”的角色。


马世芳:爷爷那代就有了。


陈升:就不服家里,离经叛道,他当时要跟一个外省人结婚,这个当时是不允许的。客家人结婚办不到,那我就离家,等于是这样子。我不成功绝不回来,是这种角色。


到了我父母亲这一代,我的父亲就有8个兄弟姐妹,就像我的三叔,我的三叔你认识。


他是一个怪异的作家,他的生活不是我们能理解的,他好像是个游侠一样的,他一直到处在教学生,交朋友。家庭的状况,就是比较不好。


但是,对我来说,他是我的启蒙人,他所知道的,我都不知道。当兵的时候,他就是一个很时髦的人。


他会从部队寄一封信给我,里面塞了一颗贝壳,是这种人。就是很讨厌的人,对吗?弄得你心痒痒的,好像前面一个东西要去开发,就是这种角色。


于是乎,我自己也变成这种这种咖,就是一直在提醒人家,唤起人家内心的一种意识,要怎样去编造自己的那种……


马世芳:你有编造过自己的身份,我知道。


陈升:我老婆都很沉静地跟我说:其实很多朋友的太太都不喜欢他的先生跟你混,因为你们都会抓狂,就是说永远都在写:男儿的梦在远方,欲望的草原在哪里是不是应该开一个帆船,航向四方。这种都不是女性爱听的。我的男人跟这种人混……


马世芳:很多女生也喜欢,爱死你的歌好不好?只是不喜欢自己的另一半听你的歌。


陈升:但是她们有选择性,他们只喜欢身上的某一部分,比如说我的干女儿们,她们要金城武的长相,阿煜的才华,马世芳的沉稳,升哥的金钱,左小祖咒,左小祖咒的……


马世芳:什么?


陈升左小祖咒一无是处!



陈升:他们要这种综合体,你知道吗?所以他们没有全然的爱,她们只是选择性地爱我们的一部分


马世芳:对,所以你歌,常常就像一阵风,那阵风一刮起来,你迎面扑来,闻到一点远方的气息,心就会发痒。


陈升:对,我变成我们这一代的七叔了,我很讨厌的人。


马世芳:就是这样,没错,“叔叔要去一个遥远的地方,那是男人的方向,那里是情欲的理想国。


陈升:对,在这里干嘛?我从小就不想待在乡下。我从小躺在稻田里,秋天的时候,有紫云英,秋收后看到天上的飞机有一条线,我自己就不期然地,怎么就流眼泪了?我说“我怎么了?”因为我想去搭飞机,我要去遥远的地方,我不要死在这里”。


马世芳:每一代每一家,好像都会有这么一个人,只要不在你的家里,你也会从别的地方听到,远方的七叔,捎来的消息。



阿春


马世芳:听到《阿春》这首歌,当然就会联想到另外一首你写过的,另外一个“阿春”。


陈升:“阿春”比较好唱。


马世芳:所以是口感的关系。


陈升:其实我第一个印象是我们一个同学,他也可以叫阿用,阿春。就是阿春还是一个村子里面,或者是一个班级里面,都会有一两个那种离不开的,野心又特大的乡村的孩子,到最后就是流氓头。在村子里面,最后就是乡民代表。


马世芳:混的好的是乡民代表。 


陈升:阿春在乡下就是比较苦力,不得已。


马世芳:这个故事里的阿春,是爸爸死在监狱里,妈妈不知道是谁,所以他是村子里,大家一块把他养大的。


陈升:你知道,一个村子里面,常常一个庙。那个庙底下,是大家聚会的地方,老人家,闲着没事儿,摆个棋盘。


马世芳:对,在那下棋,下棋跟八卦。


陈升:孩子就扔在那,对不对?就是大家看着吧,孩子也就大了。


我这个同学,大概就是这种角色。也不晓得他妈早就跑了,爸爸几乎都在坐牢。家里就是阿嬷(外婆)卖菜,就是这样。


从小就不知道怎么就长大了,老混这个地方。一个班级里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去向,念书的就去念书了,可是就有几个离不开。


就是这个故事,跟那个七叔,八叔一样,到处都有,每一个社区里面,就有一两个这样的角色。


马世芳:是,在您这么多年的歌里,一直重复出现类似这样的角色,想要离开,真的离开了的,或者一直走不了的,被困住的,从《细汉仔》、到《跑路英雄》。


陈升:你这样一问我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无聊,每次老在讲这些干什么



马世芳:没有啊,《一佰万》也是这种,对不对?也是离开了之后,有离开之后的挑战跟悲剧。


陈升:自己来说,多少也会有一点这种情形在里面,我在想当兵的前后也有这种感觉。


虽然没有明言地跟家里人说,真的有这种情愫,比如说刚退伍的时候,一出社会,就接触到一些奇奇怪怪的朋友。


老实说,我现在都还跟我老婆说,当时要不是有一个契机,就走向那个所谓的正面的这边去。


如果我走到另外一边,歧路去了。我也要把这个歧路,混到一个极品。我跑黑道,我要变成黑道极品就对了。


马世芳:但你可能会漂浮到新店溪。


陈升:对,即便就是我这个路途的,也有漂浮在新店溪。


马世芳:是,也是,还好没有。

 

陈升:你也知道我们这个圈子很苦。不知道是天分不够,还是怀才不遇,还是遇人不淑,就是还是有这种(漂浮在新店溪)。


我听我老婆教会里面的,即便是在银行做高官的,都还是有那种超级忧郁症,死掉了。


马世芳:有多的是,对,压力好大。


陈升:自杀过几次没成功,这样。都还是有这种,所以会不会每一种都有漂浮在新店溪都有可能。


我算尽了人类的职责了,我把所有的那个好的坏的,都做到一种极限去。


马世芳:是这个意思。


陈升:比如说以前,我老是鼓励人家说“努力地工作,用力地玩”。有人跟我说:“升哥,来喝点小酒吗?”“谁要跟你喝小酒啊?要喝就喝到死!”


马世芳:哈哈哈,“谁要跟你喝小酒”。


陈升:对啊,“谁要跟你喝小酒?要喝就喝到挂嘛”对不对?


“要不要去干一个什么小事儿?”不要!要做就做到极限。


所以以前(我)口碑很不好,就是说这个家伙好像是什么都要把事情做到极限。


大家老吹嘘那个,大家老要去表述那个很坏的那一面,但是也没有想到。


比如说我们去练铁人三项,我们就在那练到极限,看会怎么样。我们去游日月潭,那就把它游过去,看会怎么嘛?对不对?我们去游绿岛,看能不能游一圈,怎么样吗?


马世芳:你真的游过一圈绿岛吗?


陈升:没有人做的到啦,比如说啦。


马世芳:吓死我了。


陈升:就是说,我就是把人类应该尽到的义务,都努力地去尽了。


马世芳普通人知道陈升,通常都只记得你另外的口碑不好的一面了


陈升:对。


马世芳:大家都觉得你每天都喝的醉醺醺的。


陈升:对,我出了快30张唱片了,写了10本书,演唱会从来没停过。酒也喝了不知道几卡车了。


马世芳:几个游泳池。


陈升:对,脚踏车也骑坏了很多台。山也爬过了,很多地方也去了,好朋友坏朋友,黑道白道绿道灰道,什么都有。


而且还要睡觉,对不?我也很苦闷的,你知道吗?我老觉得就是说,我应该用别人在休息的时候赶快工作,这样子才会赢人家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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