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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梁文道寻找“撸串”的最高境界

2017-09-27 梁文道 看理想



烧烤的终极奥义是什么?


跟着道长(梁文道),一起去全世界最终极的烧烤圣地,寻找答案……


美食从街坊开始

文 | 梁文道



1

街坊酒吧楼上的火圣堂


听说很多人一开始都以为自己去错了地方


万里迢迢,远渡重洋,到了马德里或者巴塞隆拿,还要再转机,或者坐一趟几小时的火车 ,抵达巴斯克地区之后,或者自驾或者call车,又或者乘搭一小时一班的巴士加上走上山的爬坡路二十分钟,好不容易来到了传说中住了仙人,壮丽俊美的“安保图山”(Mt.Anboto)下,看见低调的门牌,推开木门,竟然是这样的场面。


一间干净,但是平凡得不值一提的酒吧。木头吧枱上有三架吞吐生啤的龙头,几瓶剩下小半的葡萄酒和本地烈酒“patxaran”,一落大大小小形色不一的玻璃杯倒挂,就和全世界任何一个小镇角落的酒吧一样。


吧枱边有几张桌椅,有高有低,上头的刻痕看得出年岁不短。整间小酒吧就只坐了三个挺着肚子,谢顶大半却仍有白发数丝的阿伯,每人一杯啤酒,他们的外表和衣着都十分街坊,正是这家街坊酒吧该有的客人。


且慢,我们花了这么多的功夫和时间,辛辛苦苦到得此处,怎么可能是为了如此一家街坊酒吧?


但地址明明就是这里呀,莫非Google导航有错?这下惨了,四个月前有幸订到位子,要的就是这个时段。重头觅路,要不迟晒大到,要不就干脆错过一次黄金机会。


眼见来人一脸困惑惊疑,其中一个阿伯似乎见怪不怪,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文说:“你们要去Etxebarri?就在楼上”


随他手指方向看去,才发现吧枱旁边有道木梯。拾级而上,一间农庄谷仓改建成的亮堂房子,方是此行目的地。


“Asador Etxebarri”,本来用不着我多费笔墨介绍,大家随便上网一查,就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但是忍不住,还是得多说几句。


“Asadar”(烧烤店)这个朴实名字底下,是全世界爱吃鬼心目中最终极的烧烤圣地,多少驰名大厨最想品尝人生最后一餐晚饭的美食终点。


大厨兼老板Victor Arguinzoniz斯文有礼,伐木工人出身,没有接受过一天职业厨艺训练,却半途出身,把家里的山村小馆改造成一座神奇的火焰殿堂。


他们标榜自家做的是“live coal cooking”,意思是不用现成木炭,而是整个厨房团队定期自己上山伐木,又或者向附近村民采购。


木头搬回来之后,有的立刻烧制成炭,有的按品种和需要存放,静待其水分挥发。做菜的时候因此至少就有了两种生火的材料了,要不是用自己专门炮制出来的木炭,要不就是那些放干了的木材。


这还没完,Victor Arguinzoniz还令截取木料的不同部分,从粗壮的树干上劈下来的材料固然是主流;但细枝也有细枝的效用,不可轻忽。另外,木炭也好,木材也好,也得看它们来自哪一种树木,橡树、苹果树、橘子树、葡萄树,乃至于橄榄树,它们全部各有各的气味和特性,必须针对不同的菜式做出不同的搭配。


食坛近年流行自家制,恨不得端出来的材料样样都是自己田地里种出来的。


“Asador Etxebarri”走得更远,干脆从火源处开始自家制。听起来很玄是不是?是不是很像一个市场营销的噱头?


但是在尝过西班牙,尤其巴斯克地区那一大片前衞花哨得叫人头晕脑胀的星级餐厅之后,你会发现“Asador Etxebarri”的出品才是最纯朴最能叫人记住一辈子的味道。


其单纯,犹如它楼下那家街坊酒吧;其高妙,则如它背后那一座云雾缭绕终年的圣山。



2

烧烤是一种炼金术



一说到炭烧火烤,大概我们的味觉记忆立刻会反映出一股微焦的香气,以及外脆内嫩的口感,觉得这是最标准也最完美的烧烤理型,并且凭着这记忆去判断一切炭烧食物的水准。


远在西班牙北海岸巴斯克地区,夹在圣塞巴斯蒂安与毕尔包两座城市当中,深藏山岭群翠之间的“Asador Etxebarri”,自然不会在这一点上叫人失望。


特别是到了十五道菜套餐的尾声,一份大得足够两、三人分享的T骨扒上桌的时候。


“加利西亚牛肉”(Galician beef)本来就是西班牙的骄傲,世上最好的牛肉之一。再经过三个多礼拜的熟成,脂肪和肉质已经陈化到恰到好处的状态。


然后配上“Asador Etxebarri”精准到无人可以匹敌的火候控制,整盘肉的表皮呈现出完全的焦黑,差一点就是不能吃的地步


从已经切成条状的肉块间隙看去,却是鲜红粉嫩,差一点就是生肉,这份牛扒多汁而堪咀嚼,肉味真实,咸香澎湃,有早已饱得不行的人把它全部啃净,也有到了此处单点此味的地方食客,无不许为当世第一。


然而说实在的,如果只是这样,“Asador Etxebarri”也就算不上是烧烤餐厅演化史上的终点了。


它真正厉害的地方,不在于展示这种炭烧食物的最标准风味,而在于应对各款食材,以细腻的火候控制,搭配不同的炭料木材,去呈现出诸种或许轻柔,或许纤细,又甚或是介乎于有无之间的火的“调味”。


是的,就是调味,火焰在大厨Victor Arguinzoniz手下,仿佛成了一种类近于盐的调味品,既能烘托出每一道食材的本来面目,但又多了一点点虽然微妙细致,却足以把所有食材转化成绝妙逸品的功效。



例如一开头奉上,伴着面包吃的山羊奶牛油,撒上了被炭火烤成黑色的盐粒之后,竟然就能在不失山羊奶鲜滑之余,平添一阵清爽。


又如一道最典型的西班牙大头红虾,虾头一扯下来,你几乎要像喝汤一样去吮吸里头那全化成汁液的浓烈海洋精华才行,可是那硕大虾身上的肉,却还是那么地结实爽脆,而且不着痕迹地流露着烧烤的气息。


最叫人吃惊的,是那一小钵巴斯克“特产泪珠青豆”(tear peas, guisante lágrima)。这种形状宛如泪珠,颗粒甚小的青豆,本是巴斯克地区好馆子必备的材料,价格奇昂,号称植物中的鱼子酱,每个大厨都拿它当作比拼功夫的试题。


在此,它居然就这么平平无奇地被装在一小只白碗里头上桌,看起来便像是只被白开水烫过而已。


不过一入口,随着一粒粒豆实在嘴中爆裂,那无误的青草芬芳直冲鼻腔,你必然会注意到那一大片草地上同时有一股干燥禾秆的味道,不可思议地在初夏的植物被表面抹上一笔秋天的颜色。而这自然就是火焰的魔法


如此这般,十几道菜从牛油到甜品(包括雪糕),莫不一一经过炭火调理,没有一道菜造作,也没有一道菜不见功夫。无怪全球知味食家络绎不绝地来到这条人口不过千的小山村。


可话说回来,那一开头你碰见的几个饮啤酒阿伯到底是谁呢?这么厉害的餐厅楼下,又怎么会有一家平凡得不值一书的酒吧呢?


在我看来,这个问题,方是“Asador Etxebatri”,乃至于整个巴斯克地区美食文化的关键。


3

美食不能忘本



为什么“Asador Etxebarri”这家国际闻名的终极烧烤殿堂楼下,会附设了如此一间装修平凡,客人街坊模样的酒吧呢?


最简单的答案是它本来就是这么一间乡村小酒馆,专供附近村民,和上山伐木的工人喝杯小酒,吃点小吃,休憩解乏。


大厨Victor Arguizoniz接手家传的这档小买卖之后,虽然把它的食物推上了前所未闻的高度,但他并不忘本,仍然留住了它的本来面目,继续服务街坊。


更神奇的,是这家声震天下,总有人在订位名单上头排队的食肆,还会特地在周六周日的午后辟出一段时间,炮制一些“pintxos”(你可以把它理解为西班牙小吃的巴斯克版),就和这片地区任何一家酒馆食店似的,平价而轻松,专供街坊老客户光顾享用那些pintxos,据说也是精彩万分,但我们外地游客很难尝到。


因为这段pintxos小时从不接受订位,甚至他们家的网页也不提有这事,知道这种特殊安排的,全是当地村民和老客户。


请恕我孤陋寡闻,我还真没见过有一家常年名列S. Pellegrino“全球五十大餐厅”前茅的地方,会这样子来经营,从草根中崛起,还要回到草根那里去。


但是在巴斯克地区多逛几天,你就会发现,真正滋养出这块土地上几十颗米其林星星的,就是这种深埋在庶民之中的美食精神。


例如当地最早成名,和加泰隆尼亚地区的“El bulli”一齐打响新派西班牙料理盛誉的“Arzak”,它的创办人Juan Mari Arzak平常在餐厅里呈现出来的东西全是,要有多复杂就有多复杂的精工创作,甚至到了“睇好过食”(好看胜过好吃)的地步。


可是你知道吗?这位备受追捧的前辈明星,一个月总有几天不在自己的餐厅,不是放假不动手了,而是到了别的地方做菜,做的全是最家常最乡土也最丰美的老菜,只与一群街坊兄弟共享。


这种地方,就是全世界最古怪的会所,巴斯克人独有的“Txoko”了。“Txoko”的形式听起来有点像英式俱乐部,只限男性加入,是一帮兄弟聚会消闲的地方。


一群男人到了自己所属的会所,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吃,所以“Txoko”一般会被翻译作“美食俱乐部”(中文是美食社团),但你千万别以为它们像马会,香港会,深湾游艇俱乐部那样,有桌上铺了白色亚麻布,侍者周到服务的高级餐厅。


不,这些地方通常都很街坊,里头放了几张长条木桌,一幅室内大牌档的模样,从上菜到洗碗全都得你自己动手。更要紧的是,你加入这种会所的目的不是为了吃饭,却是为了做饭。简单地讲,Txoko,就是一种巴斯克男人聚在一起做菜的场所。



本文来自梁文道专栏《饮食男女》最新专栏

《美食从街坊开始》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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