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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是 [一千零一夜] 第七十六夜 :国史大纲(完结篇) 文字稿节选
中国封建帝制为什么会亡？
[一千零一夜 | 梁文道]
当整个士大夫阶层，变得都不敢再说真话，都只懂得向上献媚，都只懂得向下欺压百姓，这个国家也就到了危亡的边缘了。
——第七十六夜：《国史大纲》（完结篇）
- 阴阳怪气的乱政者 -
我小时候看很多那种港产的武侠电影、魔幻电影、奇幻电影，里面常常会出现明朝的东厂西厂，那个东厂西厂非常邪恶，他们的领头人，他们的主脑，就是那些通常什么公公，那些公公阴阳怪气，而且武功奇高非常吓人。除此之外当然还有锦衣卫，但是很奇怪，这两年颇有一些电影，好像要为锦衣卫的形象翻案，把它形容为一个非常正大光明的国家维稳力量，那么到底他们是不是那么友善，或者比较正派呢？
之前我们说过钱穆先生认为中国有一个历史精神，这个历史精神的核心就是一个士人政府的出现，而这个士人政府，它是标明这国家政权相对地开放给民间，让民间有才华、有学问的人能够寻着一个客观标准途径进入政府，跟君权相抗衡。宰相丞相就是整个士人阶层在政府里面的最高的官位，是他们的代表。当然这个东西我们知道到了明朝的时候就已经废止掉了。
明朝的朱元璋是个特别小心眼的皇帝，他上任之后，就遍杀诸臣，那些功臣明明对他有功，但是他为了保住他朱家的天下，怕这些人以后会搞他的儿子、孙子，把他们全都干掉。不只把他们全都干掉，后来连宰相这个职位也都废了，怕的就是文人阶层这个集团。
这就使得很多士大夫阶层当官之后，不敢瞎说话，整个国家当官的人从此之后都怕了皇上，怕了皇上什么都不敢干，于是慢慢形成了一种怠惰的气氛，就是当官的人最高的宗旨就是活命要紧，啥事儿都别干。
在这种情况底下，谁能够贴近皇帝谁就掌权。谁最贴近皇帝呢？那当然就是宦官，所以为什么明朝的宦官乱政那么严重。
- 举报 · 一个没有贵族的社会 -
明朝的时候，整个士大夫阶层，还要受到锦衣卫、东厂、西厂的钳制。这个东厂西厂是鼓励告密政治，人人去举报，那么举报制度底下，大家就喜欢有事没事都举报。
一举报通常就会犯事，为什么呢？因为凡是接到举报来办案，那些厂卫们，他们要显示自己护卫国家政权有功，明明没事，都得弄些事出来，才表示自己叫做有业绩，有业绩才能得奖赏，才能证明自己的存在价值，所以终于整个明朝，他的士大夫阶层的士气非常不好。
好在民间仍有活力，我们知道明朝的士大夫在民间喜欢讲学，他不只喜欢讲学，某种程度上还秉承着宋朝以来的一个习惯，这就说到士人阶层在钱穆心目中另外一个重要的作用，就是组织社会。
因为这个社会已经没有贵族了，他常常喜欢讲叫平民散乱无组织，就是整个社会上好像没有一个机构把大家统合起来，使大家有一股力量，这不算是公民社会，但是也颇有一种挺有意思的形态：这些士大夫，他们在民间会办很多事，除了办书院讲学，鼓吹学术气氛议论朝政，发表当时的舆论，做当时的公共知识分子之外，他们还会做很多社会服务事业。
比如说办“义庄”，人家穷，死了人，没办法办丧葬，我们有义庄。
还有“社仓”，就是国家不管老百姓死活，地方上有人没饭吃，我们有社仓，就是民间的粮仓给大家喂饱肚子。
还有“乡约”，就是各个地方乡亲父老们在一些员外，也是一些士大夫阶层的组织底下，平常归管这个地方风俗，使得地方社会风俗纯良。
那么有这些东西，到底还能存一点元气，可是等到清朝，另一个外族入侵之后，情况就变得更加恶劣了。
- 谄媚 · 士大夫阶层的彻底沦亡 -
清朝文字狱的一个特点，就是小小的事儿都能够抓出你的毛病，终于使得清朝的士大夫阶层，再也没办法像宋、明的士大夫那样子，动不动就讲以天下为己任，如果你当官你真的是挂念苍天底下的黎民百姓，他们的疾苦，你真的想为国家付一番心血，想要努力干点事，你必然对国家大政有很多的想法，但是这个时候你不许有想法，不许说话，那怎么办？
大家只好进故纸堆里面做考据学问。
在民间，他们也不能够再像明朝那时候随便办书院讲学了，因为清朝很忌讳这一点，怕士大夫结党营私，于是民间舆论也都断了下来，整个士大夫阶层在社会上组织的力量，就变得更加弱了。
此外还要注意一个从明朝开始就有的坏现象，这个坏现象是什么？就是谄媚。明朝那个时候，谁贴着皇帝，谁就是有权力的人，这个皇上动不动就用内阁的形式，凌驾于本来合法合理的一个政权之上，再加上所有的司法，也都被这个内廷的东厂西厂给把持起来，等于不需要经过什么国家大法，内部里头抓了你，定了你有罪，我自己从司法，从检举，从执法到最后刑罚一气呵成把你给搞定。
在这个情况底下，所有人都要想着怎么样巴结这些有权有势的人，哪怕是非常有名的名臣像张居正，他也要讨好宦官，而他一旦当政之后，那也很了不起，那就叫权臣。
大臣跟权臣的分别在哪呢？大臣有权有位，而且有名分。但是明朝不是废了宰相吗？张居正虽然没有宰相之名，却有宰相之实，这种实力是透过不合法、不光明正大的手段，比如说贿赂宦官得来的，这个就叫做权臣。那么有这样的权臣，底下的人就自然要想办法谄媚他贿赂他。
张居正病了一场，卧病在床，满朝文武到中低下层的这些官僚们，全部家里面给他设教，道教的那种仪式，要向他祈福，张老爷子你赶快病要好。
在这种情况底下，从秦朝开始以来的中国知识分子群体，士大夫阶层，整个士气是彻底沦亡，清朝则更成功地牵制了他们。
- 钱穆：国家是从明朝才开始败坏的 -
我们看古装片都看得出来，清朝以前大臣们见皇上是用不着跪的，顶多四五拜就算了，平常在朝廷上面议政开会，大臣还可以赐座，可以坐着谈，但是到了清朝的时候，全都得跪下来，凡是应对就得跪，然后上书上去自称叫奴才。
到了这个时候清朝终于很成功地钳制了他们最害怕的士大夫阶层，底下就是平民百姓。
清朝对底层的平民百姓，看似是很不错的，动不动就说永不加赋，不加你们税收了，但是实际上清朝的吏治很腐败，所以整个国家的财政收入还是要从老百姓身上挖过来。
官员们早就不是以前那个士大夫阶层，全是一些只是想当官，想拿好处的人，就拼命欺压百姓，在他们身上搜刮民脂民膏。到了这个时候终于正好是西方列强叩关，你中国怎么能够不搞垮。
所以钱穆他在整个《国史大纲》里面，要演示给我们看的是什么？为什么中国会搞到这步田地，衰弊到这个样子，让日寇入侵打到我们那么惨，那是因为国家积弱，国家为什么积弱，则是从明朝以来，一路败坏的结果。
你不能够因为这样的结果就上推至说中国历来就很黑暗，历来就不行，他坚持认为不是的，这是一个近代几百年来，累积下来的病，要从更早的时候，找到一个中国原生的力量来医治这个病才行。
因此我们可以下一个结论，说钱穆在这个意义上的确是一个非常保守的一个学者，但是他这个保守的判断底下，却是因为他对中国历史有一份温情与敬意。
作者: 钱穆
出版社: 九州出版社
副标题: 錢穆先生全集
出版年: 2011-7
定价: 138.00元
装帧: 平装
丛书: 钱穆先生全集
本文为节目文稿删减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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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集预告
第77夜《英国大宪章》（一）
12.10 晚上线
“简单地讲，《大宪章》就是一份契约，它规定的最主要的范围，都是跟钱有关的，里面的核心精神就是我给你这些，那你给我什么？”
——梁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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