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背叛过自己的朋友吗？| 一千零一夜
“我想问一下看节目的男观众，你小时候有没有一些特别要好的朋友，好到一个程度，你觉得要跟他结拜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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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夜 | 烛烬（一）
讲述 | 梁文道
1
男人间的情
结拜，我相信很多男孩子大概都有这种经验。那时候最爱讲的就是 “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虽然是个笑话，但在你说的时候，你会对这句话它所指向的那个未来的远方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向往。这种向往回过头来指示出一种友谊，一种男人、哥们儿之间的友谊。
这种友谊，在男人的浪漫想象之中，是跟男女之间的情爱不一样的。你跟你老婆大概也不会说“生死与共”，只会说“白头到老”，到老的时候谁先死那是另一码事儿了，但是为什么你会选择要跟一个男人，期盼跟他有同生共死这么一回事儿，这到底怎么回事儿？
让我们再想象一下，一个你小时候金兰结义的弟兄，到最后要分道扬镳，走向完全不同的道路，有一天你发现他出卖了你，他背叛了你，整个人生彻底撕裂掉。你会怎么样？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就像武侠小说里面，郭靖跟杨康。但金庸先生没怎么去写那种友谊之间破裂的时候，那样一种撕心裂肺。
那种痛到底该会有多深沉？什么叫友谊的破裂？这就是今天我给大家介绍的这本书《烛烬》它的主旨之一。
2
这本书你拿起来就会停不下来！
这本书我相信很多人可能还没听过，因为它是2015年10月才面世的一本书。作者大家也非常陌生，叫马洛伊·山多尔。但它真的是经典，我也是最近才读到，读了之后，忍不住马上又多读一遍，两遍，读了三遍！
这本书很薄，两百多页，里面讲的故事，基本的情节架构，你听起来好像有点老套，无非就是讲两个好朋友破裂，好像还夹了一个第三者，一个女人的故事。整个小说大部分的场景都是固定在一个庄园的饭厅里面，主要就是两个人的对话，而两个人之中又主要是一个人在大段大段地独白。
但是请相信我，这书你拿起来一翻下去你就会停不下来！不是因为它的情节太过曲折离奇，它的情节就像我刚才讲的非常简单，而是因为里面的文字，以及文字所承载的一切关于友谊、关于生命的深思。
这本书的作者也是最近二十年才被国际文坛重新发掘出来的一个作家，但是他在匈牙利早已经是非常有名的国民作家。你今天随便去问一个匈牙利人，你问他你们匈牙利最伟大的作家是谁，他会告诉你，是马洛伊·山多尔。而未必是他们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凯尔泰斯·伊姆雷。
这位在1989年自杀身亡的匈牙利大作家，他被重新发现后，被翻译成各国语言都饱受好评。不只翻译，还有各种广播剧、电视剧和电影。这本书太适合做电影了，很挑战一个演员的演技，你想想看，整个戏就是两个老头坐在那儿喋喋不休地说话。
Márai Sándor (1900-1989)
3
四十一年后的重逢
这部小说讲的是大约在上个世纪四十年代的一个故事，那个时候二战还没有结束，匈牙利还在纳粹的铁蹄掌握之下，在这个时代背景里下有这么一个庄园，里面隐居着故事的第一男主角亨里克，一个退役的将军，曾参加过第一次世界大战，而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时，他决心与这个世界完全隔开，家里电话不装，也没有收音机。
有一天下午，忽然接到一封信，他这个平静的、与世隔绝几十年生活就变了，他叫仆人们把已经几十年没有再用过的饭厅重新打开，叫厨房的人准备一顿丰盛的晚宴。他要等他一位客人。这位客人叫康拉德，是他当年最要好的朋友，将来还是他最要好的朋友。
他们已经四十一年没有见过面了，整整四十一年。他们两个曾经是形影不离的一对好朋友。当年在维也纳一起上军校，同学都笑话他们两个，说他们是同性恋。但后来慢慢地，大家接受了，而且不敢笑他们，因为觉得他们的友谊之间有一种非常严肃的沉默，会让所有人都敬佩，让所有人都羡慕。
我们来读一读这一段，看看隔别了四十一年之后，康拉德终于来到了这个庄园，两个老人相遇，点起了蜡烛，长长的蜡烛，他们要静夜长谈。在这番长谈里面，亨里克这个老将军，他对着他这个四十一年没见过的朋友康拉德讲了以下这一番话：
我们始终是朋友，这个词的含义里充满了只有男人才会理解的责任。现在，你应该了解这个词所包含的全部责任。我们曾是朋友，不是伙伴，不是同僚，不是称兄道弟的哥们儿。我们曾是朋友，生活中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补偿友谊，即使自我蛀蚀的隐僻也无法带来这种由无言、体贴的友谊带来的快乐。
因为，假如我们不是朋友，你就不会在那天早晨打猎的时候，在森林里向我举起枪口。假如我们不是朋友，我就不会在第二天赶到你从未邀请我去过的住处，你在那里隐藏了秘密，隐藏了令人费解、玷污我们友谊的邪恶秘密。假如你不是我的朋友，你就不会在第二天如凶手或歹徒逃离作案现场一样从城里逃走，从我身边逃走，而是会留下来骗我、背叛我，那样会让我更痛心，会对我的自负和自尊造成更大的伤害，然而事实上，无论你做什么都不会比你所做的更糟糕，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另外，假如我们不是朋友，你就不会在四十一年后回到这里，就像凶手或歹徒悄悄溜回到作案现场。因为你不得不回来，你看，因为你心知肚明。现在我必须告诉你，告诉你一个我曾经不肯相信、对自己否认，但用了相当长的时间才慢慢知道的事实，我必须告诉你这个可怕的、令人惊诧的发现：我们现在也是，而且永远都会是朋友。
4
瞄准自己的朋友
为什么马洛伊·山多尔会写下那这么一个情节，就是老朋友康拉德当年在森林里面，跟着亨里克一起去打猎的时候，有一刻拿起猎枪瞄准自己的朋友，这是为什么？
我就不在这里跟大家剧透了，这部小说它一直带有一种解谜的结构，像侦探小说一样，又或者是一个法庭戏。这里面的审判者跟受害人就是我们的男主角亨里克，而被审的那个人则是言语不多的康拉德。
我们的这位大作家马洛伊·山多尔，他用一个很精巧的结构，亨里克和他这座过去繁华的庄园在一起衰老，然后忽然接到这封信，于是他开始回忆。这里有两股矛盾的气息：第一股，是一股充满了东西陈旧的霉味的一种气息。另一股，则是回忆到一个童年时代，仿佛过去世界里面，有过的那种青春洋溢的黄金般光润的那种气息和色彩。
慢慢地，康拉德来了，两个人开始聊天，四十一年中间大家发生了什么事，终于就要逼近整个谈话的核心，就是四十一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的朋友要离开？为什么在四十一年前的那一天之后，亨里克再也不跟自己的老婆说话，甚至不见面……
你可能马上就联想到，这是一个两兄弟为了一个女人翻脸的故事。但是这么讲的话，这个故事整个层次就被拉得太低太低了。事实上，这只不过是一个壳，而亨里克的老婆克丽丝蒂娜不过是这两个人情感破裂的一个催化剂。
真正让他们情感破裂的东西早就在他们一开始认识的时候，在他们还是小孩的时候就已经深深埋下来了。
5
等待你的出现来告诉我答案
亨里克是一个四十多年几乎没跟人说过话的人，他孤独地等待着自己的衰老，以及等待跟老友重逢的这一天。这四十一年里面，他读书，他思考，而读书和思考的主题就是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到底什么叫做朋友？
亨里克自己喜欢打猎，他太清楚什么叫狩猎。在这本书里面，有关于狩猎的一种，我没见过别的小说家写过的一种，很有味道的分析和书写。他说，就像被瞄准上的麋鹿，凡是意识到自己是猎物的，而这个猎物又意识到自己即将要死的时候，它都会一动不动地坦然接受命运。仿佛死亡这种神秘的力量，在体内呼唤你，让你接受它，让你认定它，要等！
我这么等待下去，等待朋友回来，回答我的问题，回答他为什么要背叛我，为什么要对我不忠……在想这些事的时候，难道你不会觉得这个背叛本身带来的伤害已经不重要了？那种想要复仇的愤怒也早已淡化，毕竟已经老了，风烛残年，就像那根蜡烛，最后要点到尽头一样。
这时候唯一重要的是，这些事情的背后，我们是否想得出更大的道理，人生到底是怎么回事，做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最后，这整本书的问题甚至变成不只是什么叫做友谊，什么叫朋友的问题，而是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等了四十一年，你就是为了要朋友来跟你澄清过去的事，为了要让他跟你道歉，为了要跟他复仇吗？你的朋友当初为什么要背叛你，你这四十一年你想了很多很多的可能。于是到最后，总算只能够回到一个问题而已，那就是我们做人为了什么。我生命中大部分时光都耗在这件事情上面，我就等。
马洛伊·山多尔的纪念碑
6
用我的死亡得到答案
人生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个问题要用什么来回答？要用你的生命来回答。你的做人本身来回答。但是你怎么样用你的“做人”来回答这些复杂又根本的大问题呢？这本书里面到最后给了我们一个启示，那就是要你死。
一个死去的人，才能回答这些问题，这个答案是他给世界，对于抛给他这些问题的一个答复。而一个已死的人，他已经做出了回答，所以，活下来的人看到他这么回答，那些人怎么样？书里面这么写：“你活过了他们！”
你可以理解为，你对不起那些死去的人，你出卖了那些人，活下来的你是苟活的！就仿佛是我们的作者马洛伊·山多尔一样，到了最后1989年年头的时候，他在加州圣地亚哥举枪自杀！
是他觉得自己需要向世界作出答复了吗？还是因为他不想做那个活过了其他人的，那个背叛了其他人、出卖了其他人，甚至还出卖自己的人呢？
本文为文字摘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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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匈] 马洛伊·山多尔
出版社: 译林出版社
原作名: A gyertyák csonkig égnek
译者: 余泽民
出版年: 2015-11
定价: 35.00
装帧: 精装
丛书: 马洛伊·山多尔作品
【延伸阅读】
《The Habsburgs: Embodying Empire》
（英）安德鲁·惠克罗夫特Andrew Wheatcroft
画夫@道长：您抽烟吗？大概几岁开始的？动过几次戒烟的念头？
梁文道：抽啊！美国文豪马克·吐温讲的，“戒烟是世界上最容易的事了，我已经戒过几十回了”。
我觉得抽烟这个东西，它也是讲因缘的。我看书的时候要抽烟，我想事要抽烟，我写作要抽烟。但是，在禅修营的时候你不看书、不想事、不写作，也就不想抽烟。这些使你想抽烟的机缘没了，所以，我觉得最好的让我能够戒烟的方法说不定就是去出家了。
据说今天我们遇到了北京几十年来最低的温度，风呢，外头是七八级“呼呼呼呼”地响。所以，我们又回到了我们自己的小办公室里头跟大家做这个节目，很抱歉！
今天我们遇到了北京几十年来最低的温度，
风呢，外头是七八级“呼呼呼呼”地响。
所以，又回到了我们自己的小办公室里头跟大家做节目。
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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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集预告】
第100夜 | 烛烬（二）
2.24 晚上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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