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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岛求生种田文的境界之分(上)

中微子和小二 贝书单 2022-11-05

《神秘岛》的时间设定比《鲁滨逊飘流记》晚了二百多年。鲁滨逊登上荒岛是1659年,神秘岛的朋友们在美国的南北战争中从里士满逃脱是1865年。其间技术和观念变化之大,作为“前辈”的鲁滨逊完全无法想象。即使是我等读小说的现代人,也只是有个粗略的认知而已。毕竟神秘岛的年代离我们也很远了,我们并不能真的理解没有电、没有淡水、没有可以永久储存的罐头食物,以至于没有手机信号,没有卫星通信的生活到底是怎么样的,更何况连金属和木料,取火的火柴都没有。

《神秘岛》书封

没有了人间的工具,人没有尖牙利爪、方便温暖的毛皮、敏锐的视力和听觉,在荒野中脆弱无助。但人类的一个特点是:一个人永远不是孤身一人。即使在荒岛,这个人也拥他自出生以来学会的一切知识和技能。这些知识和技能是由在他之前的亿万人累积下的,他本人可能也会往里添一点。鲁滨逊可能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神秘岛上的住客则从刚登上海岸就很清楚。

《鲁滨逊飘流记》时间较早,是荒岛求生种田文的第一部作品;然而不少人认为《神秘岛》具有更强大的吸引力。他们的看法很有道理。《神秘岛》洋溢着一种积极向上、欢乐振奋的气氛,是《鲁滨逊飘流记》完全不具备的。也许作者本人的经历能部分解释这种不同。凡尔纳的家庭本来要求他学习法律,但他坚持写作理想,勤奋地写写写,终于成为人类历史上影响最为深远的科幻作家之一。凡尔纳以雨果为偶像,但是选择了不同的写作主题。他的志向是用写作来描绘地球,甚至描绘宇宙。地球这么大,人生这么短,怎么写也写不完,所以他是一个少有的高产作家。凡尔纳不是传教者也不是说教者,更不是个帝国主义者。相反,他是一个大自然的观察者、记录者和绘制者,这样的人无论在哪个世纪都有点可爱。

《鲁滨逊飘流记》书封

《神秘岛》的故事开始于美国内战中支持北方的五个人困在里士满:工程师赛莱斯和记者史佩莱是南军的俘虏;黑人纳布曾经是赛莱斯的仆人,紧急关头混进城来营救前主人;北方来的水手潘克洛夫和他抚育的孤儿赫伯特不凑巧困在城里出不去。关键时刻他们联合起来,偷了一个气球,在暴风雨中飞了五天五夜,最后坠落在无人岛上。也就是说,这五个人有共同的激扬的政治理念,而不是单纯的逐利者捏合起来的临时联盟。

与鲁滨逊合伙去几内亚的那几家种植园主,全部无名无姓地出现在故事里,又无名无姓地在狂风巨浪中丧生,这不仅因为他们是坏人,是配角,而是在逐利之徒鲁滨逊的角度来看,这些人姓甚名谁根本不重要。只要有钱有船,有利可图,他们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与之形成强烈对比的是,神秘岛的五个人以工程师赛莱斯为首,因为他最渊博多识,但五个人总是共同商议,共同劳动,热火朝天地烧砖炼铁造船,有如南泥湾。黑人纳布除了可以理解的对赛莱斯的过分忠诚热爱之外,在其他白种人面前毫无卑微感。他“聪明,机智,刚强,健壮”,还能烹饪和打铁。


凡尔纳在《神秘岛》中把政治概念比如爱国和废奴简单化和浪漫化了。他写的五个美国人在谈论美国政局时体现出很大的热情,仿佛是他们在亲手给伊甸园安装电报系统。这跟《鲁滨逊飘流记》几乎完全相反:鲁滨逊自称幸亏从船上带下了好几本《圣经》才不至于心灵崩溃,他一遍遍地懊悔上帝慷慨对待他时(比如让他凭奴隶和种植园发财)他没有好好珍惜,在荒岛上孤苦无依才想起上帝对他其实格外垂怜,比如让别人都死了只留他一个。把自己人生的轨迹解释为神的苦心安排,这种想法看似卑微,其实狂妄,但很多冒险家和贪心鬼的宗教观大致就是这样的。
 
神秘岛五人组虽然挂念着摧毁家园的战争,满怀信心正义的一方一定会取得胜利,甚至把居住的荒岛以他们一致信仰的伟人——林肯命名。法国作家在小说中常常体现出一种政治激情,领袖人物被写得好像从油画里走出来一样,四周围着圣光或妖雾。这种近于屈原所形容的对祖国或政治领袖的“美人芳草”般的激情是英国从来不会有的,虽然英国人事实上更为拥护他们的国体,走到哪里都推行英国式的办法。神秘岛五人组用美国的伟人和地名来标注他们暂居的荒岛,而鲁滨逊则向他遇上的欧洲人(代女王)封自己为总督,相信自己拥有岛上的一切领地和出产,并对岛上的生灵拥有生杀大权。鲁滨逊平定舰船叛乱的做法很“英国”,也就是把叛徒首领的尸体高高挂在桅杆上;而神秘岛五人组发现了埃尔通过去的秘密之后,仍然一致认为他应该得到重新做人的权利。这种认识的不同可能跟英国和法国在社会发展历史中走的道路不同有关系,孰为因孰为果就难以辨别了。
 
作者简介:孙欣,毕业于中山大学和多伦多大学,现为牛津大学发育生物学博士后,著有《味之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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