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导演陈晓卿吃遍天下,会吃、会拍还会写,令人佩服,令他佩服不已的人肯定不简单。他聘杭州的陈立为“舌尖”的顾问,说他“有着超凡脱俗的谈吐和对美食别有洞天的理解,研究领域覆盖人类学、社会学、心理学、药学,总能从自然地理、人文历史,以及社会流变等角度,对食物进行透彻的分析。”
按照陈立老先生的观点,“舌尖上的中国”或许应该叫“鼻尖下的中国”,因为我们对味觉的体验不仅用到舌头,更要用到鼻子,他在《滋味人生》第四章“吃什么,决定了你的体味”一文中写道:“人类的感觉器官当中,最容易被人忽视的就是嗅觉器官,而嗅觉到达神经中枢的通路是最短,也是最灵敏的……当一个南方人去北方的时候,会非常容易理解北方饮食中关于香的描述。北方人把猪肉叫香肉,而且北方人会请你吃肘花,会请你吃各种能够表现出香这种味道的食物,例如烤肉、烤鸭、馕饼。但是当一个北方人初到南方时,还是很难理解什么是鲜……鲜和香不太一样。香可以由嗅觉和味觉共同去体验,鲜可以让嗅觉和味觉严重分离。”后面提到日本人发明味精,海鲜、山珍、蘑菇和笋,这些很鲜的食物中都是因为氨基酸含量高。
所以,北方人不理解鲜是味精出现以前的事情?北方也有蘑菇、山珍,也吃海带,南方也有面包房。但这个北方人到了南方会遭遇美食上的文化冲击应该是真的,比如陈老强调苏州食物的精致,绍兴的梅干菜捂肉、霉豆腐。
懂吃首先要懂食材,懂生物学。这方面陈先生很清楚,他说虾线可以不挑,因为虾线并不是虾肠,而是虾的一根神经管。虾的排泄孔是在虾头与虾尾之间靠前的腹部处。对虾并非一雄一雌,而是一对雌或者一对雄。千万不要像比喻鸳鸯一样去比喻对虾。
鲎(hòu)是一种营养价值非常高的海生节肢动物,它的血液是蓝色的,用这种血液提取的生物制剂,可以帮助重金属中毒的病人把重金属排出体外。湖南的红烧肉,取材非常精致,猪肉一定是第七到第十肋之间的五花肉。猪头肉之所以那么好吃,是因为“面部的肌肉有两种,一种就是我们人类有的表情肌,另一种就是用来咀嚼的咀嚼肌。猪面部没有表情肌,大部分都是咀嚼肌,在猪的一天中,进食、咀嚼的时间起码占了三分之二,在长期的进食中,猪的这部分肌肉得到了充分的锻炼和伸展,所以肉质和纤维都是最好的。此外,猪面部的皮油脂最多,皮下脂肪油与皮肤之间的结缔组织也是最丰富的的。”要说灵活的肌肉,鸭脖子、羊脖子也很灵活,所以也很好吃,还没那么油腻。为什么广东人什么都吃?主要是地理上的原因,“广东地区山多,水多,平地少,珠江三角洲平原的形成也是近代的事情。在大自然中寻找适合的食物,在果腹之外还能够延续生命,繁衍后代,便成为当地人的自然选择。久而久之,广东人就形成了食谱宽广、可觅食种类多样的饮食习惯。”据说陈先生祖籍绍兴,母亲是潮汕人,曾在陕西插队,在香港大学攻读社会心理学。所以他对很多地方的美食都比较了解,也喜欢分析一个地方的人的饮食与其性格特点的关系。四川官府菜有芙蓉鸡、东坡肘子和甜烧白,四川人的性格特征是脚踏实地、精致、细腻,不把生活的压力当压力。他说天津人不惧漂泊,甘当配角,“煎饼是从鲁南传入皖北的,经过皖北人改良,加上鸡蛋,卷入油条,就变成了煎饼果子。狗不理包子是流行在安徽地区的小吃。当年构成淮军的主力都来自淮北,所以淮北人把自己家乡的东西带到了他们所驻防的天津卫,留下来后就成了天津的一道美食。天津大麻花的原型是安徽的一种点心,麻花真正的祖先是馓子,馓子和面条卷在一起就变成了麻花。”苏北和苏南人的性格殊为不同,“苏北地区诞生了淮扬菜,其代表有水煮干丝,丝不是豆腐干丝的丝,而是南豆腐的丝。切出来的丝要能够穿过针眼。南豆腐切丝后,再加入切丝金华火腿,和鸡肉、排骨一起高汤水煮。苏北地区曾出了两位开国皇帝,一位是汉朝的刘邦,一位是明朝的朱元璋。苏南的那种文化,它并不想怎么号令天下,而是非常想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好。所以苏南出过很多名士,但就是没有出过皇帝。”北京烤鸭的制作方式十分考究、烦琐,“其背后代表的是一种对权威的尊重和对食材的讲究。当时的人们要通过这道菜向自己尊敬的人或某个权威,比如皇帝、大臣,表达忠诚和谦卑的态度。所以我们在品尝北京烤鸭的时候,可以感受到那种被尊重、被细心呵护后,以及在精细操作中流露出的美味。吃北京烤鸭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美,吃涮羊肉则是一种荡气回肠的审美。涮羊肉时,大家都吃得热火朝天,大汗淋漓,这是一种酣畅的美,一种快乐到骨髓中的审美。”我觉得用来说火锅也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