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那么大,我们到底要看什么?
现在的世界,不同国家的人们互相把远方的国家和人们作为观光旅游手册来“读”。以童年的印象来比方,远方的国家就象周末才去的好玩的公园和水族馆。公园里有花和树和芬芳的草,水族馆里有各种各样别处见不到的鱼,悠然地游着。远方的国家有不一样的街道,奇异的商店和餐馆,不同面貌的路人,连空气的气味都不一样。
所谓的“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大多是去远方的国家观光一场,吃吃旅游手册上推荐的著名餐馆,看看不一样的树和花,给矗立在人流中的景点拍照,心满意足,搭飞机回家,在机场免税店买些巧克力香水和酒,回家送给亲朋好友。十几年来,世界上很多地方都在迎合这种一边被看一边被消费的潮流,划出一块地方来专门招待“看世界”的游客,给他们看他们想看到的东西、想买到的东西。这样的游玩自有它的乐趣,不过一个地方除了景区餐馆和商品,值得品味的还有很多,比如千百年来在此地住过的人留下的记忆、说过的话。繁华都市最是动人心弦,一代代的人物,无论是骚人墨客还是平民百姓,都有很多关于城市的记忆。那些话语编织起来,就是城市之外的另外一千座城市。
如果你是一个在读这篇文章的年轻读者,也许你已经不记得自己现在居住的地方“老城”是什么样子。同样的,你的一些关于此地的记忆,比你年轻的一些人也不能分享,因为自他们记事以来那些事物已经不存在了。曾经有过几百万个北京和上海,存在于现在的北京和上海居民的头脑中。它们有很多共同之处,也有很多独特的地方,因为这些记忆是由千家万户的门保存的。如果你读到一本书叫《我这一代东京人》,即使你没有去过东京,也会对书中写的东京的变迁有许多感慨,因为东京的变迁也曾经在你我居住过的地方发生过,而且正在发生着。这本书写的是东京蓬勃茂盛的壮年,以及从前和后来的事情。
《我这一代东京人》
新井一二三一九六二年生于东京,两年半之后的东京奥运会,是她人生里最初的记忆。象东京大地震和东京大轰炸一样,东京奥运会是一次彻底改变东京城市面貌的事件。奥运会是她记忆中的东京还有许多古老的东西:水井,洗澡盆,蚊香,风铃,煤炭炉,和服,榻榻米……现在成为迪斯尼乐园的地方,当年可以带着小桶去挖蛤蜊。
在她的童年记忆中,神田川是恶臭的水沟,东京居民买了新电器,干脆把旧的扔进河里去,弄得东京的各条水路肮脏之极。奥运会一来,许多古老的东京的风物都消失了,变成了新的现代化的崇美的洋派的东京。人们在榻榻米上铺化纤地毯,穿牛仔裤,看美剧;政府填平纵横交错的臭水沟,改成高速公路。
她记忆里的东京和妹妹们的已经不同了,跟后来的人更是不同。在她之前,她父母辈的东京也跟她的东京不同。东京大轰炸时,她的父母还是十岁八岁的小孩,被疏散到了外地农村。等回到东京,整个街区都已经化为灰烬。父亲在家里的寿司店当厨师,母亲做美容。母亲在医院生下她,又独立出来组织小家庭,在当时都是很前卫的事情,因为她母亲那一代人是战后成长起来的民主的一代,绝不服从婆婆。再往前一代,她的姥姥曾经是个“MOGA”,东京大地震后日本社会对时髦年轻女孩的称呼,Modern girls的简称。姥姥生在千叶县的农村,十五岁就来到东京,考到汽车驾照,是全东京第十三名女司机,当上了公共汽车售票员。她穿着白色西装戴了大帽子回老家,吓坏了老乡们。
东京的有些东西是历经沧桑又好象没有变化的,比如繁华的银座,即使战火烧过也迅速恢复起来,朝野新闻社十字路口的钟塔,木村屋的豆沙面包,资生堂的高级西餐厅,惠比寿的啤酒堂,对文化人特别厚道的小酒馆和咖啡店……这些地方见证过了繁华、腐败、堕落、军国主义狂热、战火连天、战后的屈辱和经济再度繁荣。1943年,银座街头的电灯柱和电车铁轨都被连根拔起用于制造武器。1945年,银座几乎被炸平;战后街头的商业以卖占领军输入的杂货为主。到了五十年代,才又逐渐恢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