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上周末,你会想起什么呢?球星马拉多纳突发心脏病死亡,英国作家简·莫里斯逝世,“武学大师”马保国引发一场互联网狂欢,火出圈外。
再上一周?万物皆凡学。上一个月呢?还有什么?也许你已经不记得了。互联网连接了世界,也放大了全人类的情绪。小小的手机成为吞噬人类注意力的猛兽,一篇篇文章正高举热点的旗帜,时刻准备拿下你的头脑。
我们身陷信息洪流之中,该如何面对这些纷繁杂乱、试图夺取我们大脑注意力的信息呢?这些过载的信息对于我们来说真的有价值吗?
美国历史学家艾比·史密斯·拉姆齐试图回答这些问题。她致力于研究数字时代的记忆、信息存储、图书馆的角色变化,以及新的技术信息如何影响我们对历史和时间的看法。
《互联网没有记忆》书封
在作品《互联网没有记忆》中,拉姆齐通过勾勒人类的记忆史来解答读者关于记忆与信息的问题,尤其是记忆对人的意义以及我们在数字时代遭遇的问题。
拉姆齐的文字优美而浪漫,她如此形容记忆:“早在4万多年前,人类就学会了如何欺骗死亡。他们把思想、情感、梦想、恐惧和希望转移到不死之物上。他们在洞穴的墙壁上作画,在动物的骨头和石头上雕刻,用这些方式将他们的内心和精神世界延续到未来。”
无论是楔形文字、活字印刷的书籍还是电子浪潮中纷繁的数据,都起源于这些零星的图画。这些存储介质帮助人类延展我们的精神世界,使得人类可以被称之为人类。
而在回溯过往的过程中,我们会惊讶地发现,正是这些存储介质的更新换代引起了信息膨胀,现代人遭遇的信息爆炸早已有过预演。而解决的方法藏在历史中。
蒙田所处的16世纪是一个信息技术剧变、宗教和意识形态纷争不断的时代。世界摆脱了中世纪的沉闷,迎来了活字印刷术创造的活力年代。整个欧洲第一次面对这么多印刷出来的书籍,普罗大众第一次有如此多可以阅读的东西。
新的技术催生了新的作家和数量繁多的作品,也催生了麻烦。一旦阅读和写作没有惯常的障碍,文字和图像就会自由且混乱地传播,人们不可避免都地会经历一种眩晕,无法感觉上下、前后、过去和未来。真假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这一切对于现代的读者是多么熟悉,我们同样需要在真相和谣言间摇摆,在惊吓与煽情间抉择。公众号作者们摆出一个个骇人听闻的标题,都想恶狠狠地啃下读者的注意力。那么蒙田是如何应对的呢?他的方法惊人地简单——坦率地接受。“如果我学到一些改变我的新东西,明天的我可能会不一样。”他接受自己一无所知,但不接受任何权威;接受相互矛盾的想法,但不接受未经审视的思想;接受蜂拥而至的信息,但不接受任人摆布。可即便是蒙田,恐怕也没预料到几百年以后,会迎来一个人人皆可即时生产信息、交换信息的年代。电子时代的信息以惊人的速度膨胀着。正在建造的世界上最大的射电望远镜拥有一平方千米的阵列,每天将产生整个互联网2000年全年处理的数据量。没人知道当这些信息变成昨日记忆,该拿它们怎么办。我们应该保存所有这些来自不同生产者的信息吗?这些信息记忆的价值究竟在哪里?拉姆齐认为,人类的记忆即是人类的未来。人类通过记忆掌握了推测想象的能力,因此才能创造出新的事物,新的历史。失去记忆会如何?英国作家、哲学家爱丽丝·默克多在晚年患上了阿尔兹海默症,她最终死于失去的记忆、萎缩的想象和永恒的空虚。对于阿尔兹海默症患者来说,时间构成了一种焦虑,走向无可挽回的衰败。失去记忆,患者也就失去了回顾过往和想象未来的能力。于是,阿尔兹海默症患者被困在一种扭曲的时间形态和进程中,即永恒的现在。拉姆齐用极具文学性的语言为我们描述过去是如何构成未来的,“我们就像影子木偶,历史之光在我们生命之路上投射过去的影子,以此照亮我们前行的道路,创造必要的熟悉感,我们需要前进到不可知的未来。爱丽丝的身后没有过去的光芒照亮她前进的道路。她有时说自己是在黑暗中前行,她所指的就是记忆之光已经熄灭。”人类的集体记忆同样如此。集体记忆被一遍遍篡改,人们生活在一个确定的未来和变化的过去之中,与现实隔离。米兰·昆德拉将其称为“生活在别处”。缺少了集体记忆,我们在生活中将找不到意义或无法发展一种叙事感。我们无法理解现在的处境,失去过去,也失去未来。在电子时代,保存记忆变得尤为艰难,也更加重要。借助互联网技术,更多人得以创造信息,互通有无。但信息消失的和它出现一样快。拉姆指出,这些庞大的信息自有其意义,我们无权批判或筛选这些记忆,这些记忆应该留给时间,留给下一代人。我们所能做的是创建公共机构,保存这些记忆,并保证人们能够自由地获取这些信息,解决这些信息带来的道德问题。在这个过程中,信息膨胀无可避免,但我们可以学习蒙田的从容,宽容地审视这一切。毕竟,无论是马拉多纳还是简·莫里斯,亦或是流星般划过的凡学或马保国,对于未来来说,也许并不是无关紧要的。“正是因为我们关心未来,我们才必须了解我们的过去——所有的过去”。人类将继续欺骗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