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所有人都同意,2020年是乌七八糟的一年。年初的那些破事儿,到年中已经被更大的破事儿挤到了角落里。所有人也都在期望2021年会戏剧性地转好,生活“回到原来的样子”。当人们谈论“生活原来的样子”时,他们谈论的其实是生活的经济节律——领工资的按时发薪水,做生意的顾客盈门;还有生活的休息娱乐节律——见朋友、下馆子、出门旅游。至于生活其他的部分,是不是所有人都想恢复原状,就不一定了。封锁期间,很多人终于下定了决心离婚,追求生活的其他可能性。
人们总是希望生活一年比一年好,收入越来越高,房子越来越大;同时又想让一切保持原来的样子——发鬓永远乌黑丰厚,身材一直健壮苗条,皮肤总是鲜亮有弹性。作为大自然的造物,我们知道衰老不可避免。作为社会动物,我们又期望在有生之年爬到一个舒服的位置,积聚尽可能多的财富和声望。这两条曲线一个下降,一个上升,二者可能有一个最优的交叉点,但谁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来到,还是已经过去了。虽然人生里那些重要事件的发生并不以年为单位,但是日历撕到最后几页时,人们还是禁不住给过去的这一段时间来个盘点,看自己正处在曲线的什么位置。
因此就有了新年和新年的愿望。新年是一个人造的时间节点。每个12月31日和1月1日的过渡,本来跟别的日子没有什么不同,是人类集体的钟声和歌声赋予了它特殊意义。神奇的是,这种全人类参与的隆重仪式的确有强大的鼓舞作用。午夜的钟声敲响,烟花散落以后,我们会感到一种新的意志力注入心灵,下决心节食、锻炼、学习、考证、旅游、对爱人和孩子更好一些。新年到来之际,我们都自然明白什么是对自己好的东西,不会想“其实啥啥啥也不错/又如何/就这样吧”。是一年中日复一日的辛劳和挫折,模糊了方向消磨了意志。在需要对自己好一点的时候,我们偏偏没有那个力气。鲁滨逊在荒岛上,每天在大柱子上用刀刻一条线,每七天刻一条长一点的线,每一月刻一条更长的线。他漂流荒岛二十八年两个月零十九天,完全脱离了人类的历法。在这二十八年两个月零十九天中,时间的节点是生病、康复、采摘葡萄、收获大麦、加固居所、制造独木舟、雨季的来临与结束。在荒岛上,他的家人和财产遥不可及,船上带下来的金币银钱毫无用处。他不可能有妻室,对陌生人十分警惕,所有一切人类社会的普通愿望在他的荒岛生活中连泡影都不算,唯一的愿望是重回人类社会。他把登岛的周年作为斋戒日,不吃不喝,俯伏忏悔。也就是说,他认为新的一年应该以苦难开始。这也不无道理,因为后面的日子就都显得轻松了。好在我们不是鲁滨逊那种清教徒底色的奴隶贩子,所以我们的新年应该始于美酒美食和雄心壮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