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桂英抢亲

中国古代的一些传奇小说，本身文字很普通，通篇情节也庸俗，但是截成一段一段，都是上好的戏剧。我没有做过这方面研究，但感觉这些小说是酸腐文人用广泛流传的民间戏剧硬凑起来的，掺进了许多他们的主流价值观，也体现着他们对于军事和爱情的想象力。某种程度上来说，古代无名文人和现在微博论坛上的大量男性军事博主和时事博主，隔着几百年还是有很多共通之处。

古代传奇小说里的军事对战，就是击鼓进军，鸣金收兵，两方各出一员大将，阵前比武，大将输了的那方军队也就等于输了，胜利方掩杀过来，杀个血流成河，尸积如山。要是想歇歇过个双休日，就挂起免战牌。若是不讲武德，也会组织袭营，对方如果是正义之师，一定神机妙算早知道，偷袭的一方反而会惨败。运粮劫粮反反复复，几十万大军说上路就上路。小时候这种书看多了，真的以为古代的仗就是这么打，几千人都是小股部队。因为大将很重要，凝集了全军的士气，所以传奇小说总要有一部分交代大将还是小孩或者少年的时候如何学得一身高超武艺。大将比武不象后来的武侠小说讲究内功点穴，比的一是膂力二是准头，纯阳刚的较量。中国小说里比较不寻常的设定是：高超武功不是大将才有，有时大将的妈，老婆，未婚妻，甚至弃妇，都比大将武功高。大将背后的女人，比大将还能打。这也许部分说明在古代的健康和营养条件下，比男人力气大的女人虽然不是常态，但也不算罕见。

武功高强的妇女泰斗，首屈一指当数穆桂英。穆桂英挂帅，是戏曲舞台上最光彩夺目的女性形象之一。“桃花马上威风凛，敌血飞溅石榴裙，有生之日责当尽，寸土怎能让他人，番王小丑何足论，我一剑能当百万兵。”这是戏台上戴光环的主角结合世事吐出的感慨。社会上人群的心态通过流行戏曲折射出来，是一种世俗性的“诗言志”。过去许多普通人不识字，没有受过系统的文化教育，但是他们并不是没有表达的主动性。在小说《杨家将演义》里，穆桂英毫无预兆地忽然一下就冒出来了，山大王之女，勇力过人，因为打猎射下一只飞鸟与孟良发生口角，才与杨宗保结缘。结的这个缘也惊险得很，杨宗保为孟良出头，被穆桂英一箭射倒坐马，活捉了去。回到寨中，穆桂英见杨宗保这个小白脸长得好，想跟他成亲。杨宗保想，要是拒绝，难逃一死，就答应了。这分明就是军阀抢亲。杨宗保的父亲杨延昭不同意这门亲事，又不知穆桂英深浅，贸然应战，结果也被一箭射下马来，生擒活捉。还是老祖母见多识广（本身也武力高强），出来作主，说“此女真乃吾孙之偶也”，及时敲定。可能是害怕有更好看的小白脸出场，穆桂英喜新厌旧，杨家父子性命不保。在《杨家将演义》中，杨六郎倒象是和亲的公主，这里那里许下婚姻之约。公主要是想得到他的名分，就得带着军队来帮他打仗。

《杨家将演义》书封

与穆桂英遥相呼应的抢亲女英雄是西凉国的代战公主。薛平贵虽然降服了红鬃烈马，杀死了两个西凉国的王子，也不是代战公主的对手。与穆桂英一样，代战公主亲手活捉了薛平贵，结婚后保他登基。薛平贵这位大王千岁，在西凉国孤家寡人，对公主一直很恭敬。请公主喝酒，因为公主连日操兵辛苦。代战公主的唱词和穆桂英非常相似：“哪怕南朝兵将广，咱一人能挡百万儿郎。”公主不仅自己厉害，手下还有心腹将领，十万雄师。守三关的番官不认得薛平贵，但都认得公主。这个故事里隐约有欧洲童话的影子：谁能赢得国王设下的种种古怪挑战，谁就能和公主结婚，继承王位；若是输了，就会掉脑袋。不过在薛平贵的故事里，公主本人就是挑战。《金枝》说这类故事反映的是很久以前欧洲土地上诸多小国的继承传统：王位通过母系传承，公主从外来的年轻人中挑选丈夫做国王，生下的女儿留在本国做公主，挑选下一位国王，儿子则要去别处碰运气。公主本人就是恶龙，恶龙要和骑士结婚，骑士不敢不从——这样的故事设定，又上了一层楼。

《金枝》书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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