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资深读者的书架上,一定会有书话、书评、书史、书典的一席之地,就像经典与阐释同行,读者一边读书,一边读着关于书的书。关于读书的书从来都有稳定的小市场,是给仿徨失措的读者的指南针,是给同病相怜的书友的定心丸,也是教授们、作家们、编辑们技痒难耐、大有可为的竞技场。那些关于书的书,在时间的流逝中一样可以淘洗为经典之作。当一个读者足够老,总会看到它们一再归来。而重读中的旧识与新见,也是别样的读书趣味。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文艺青年们几乎人手一册里书里必须有一本米兰·昆德拉的小说《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同时流行的还有1988年根据这部小说改编的电影《布拉格之恋》。因缘际会,昆德拉一度是在中国最著名的当代外国作家,因此当他的《小说的艺术》中译本于1995年首版面世迅速席卷了中国读者群。当然,不乏有人被书名误导,以为是一本“小说创作指导手册”。该书文体芜杂,有谈话,有杂文,有演说,堪称文眼的是第一篇《受到诋毁的塞万提斯的遗产》。“塞万提斯认为世界是暧昧的,需要面对的不是一个唯一的、绝对的真理,而是一大堆相互矛盾的相对真理(这些真理体现在一些被称为小说人物的想象的自我身上),所以人所拥有的、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一种不确定性的智慧。”
虽然在上世纪90年代的语境中,昆德拉反对极权主义的立场使他的形象本身被符号化,他却坚决反对作为政治寓言的文学,在他看来,“奥维尔跟我们说的东西,完全可以在一篇随笔或者一篇论战文章中说出(甚至说得更好)。”而“小说的精神是复杂性。每部小说都在告诉读者:‘事情要比你想象的复杂’”。值得一提的是,《小说的艺术》先后有四个中译本(唐晓渡译本、孟湄译本、尉迟秀译本、董强译本),上海译文出版社在2004、2011、2012、2013、2014、2019、2021、2022年不断出版,堪称一个现象。复旦大学新闻学院教授、著名书评人马凌回忆说,1995年首版初读本书时,觉得昆德拉对于极权政治有“应激障碍”,满额头都是忧虑的沟壑。今年重读,意识到紧皱的眉头值得尊敬,诺贝尔评委们欠他一个奖。可能更重要的是,昆德拉给“小说的艺术”带来全面解放,从道德、政治、唯一绝对真理下解救出多元、复杂与暧昧,那些小说之为小说的东西。在这个意义上,中国的广大文学读者欠他一笔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