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者之心 | 乘风破浪的姐姐——吴宜夏
吴宜夏
北京市第十三届政协委员,门头沟区政协常委,九三学社中央社会建设专门委员会委员,九三学社北京市委员会文化委员会副主任。
中国中建设计集团有限公司总风景园林师、城乡与风景园林规划设计研究院院长、中建文化旅游发展有限公司总经理。
从北京城区一路向西,约120公里后,来到门头沟区黄安坨村。继续驱车攀上百花山,到1090米海拔处,沿着高山梯田旁的小路逶迤而上,有几处独立的院落——这是“中建·百花山社”,北京海拔最高的民宿。
百花山社,既是吴宜夏多年来探索“文旅融合撬动乡村振兴”成果结晶,又是创新“乡村旅游扶贫+”模式,打造乡村可持续发展样本。用她自己的话说,百花山社“既是中建设计文旅产业人才培育的‘练兵场’,也是验证消费者需求的文旅产品‘试验田’,更是向战略合作伙伴展示中建设计业务实力的‘样板间’”。
与百花山社的结缘,酝酿自3年前。当时,北京市各民主党派重点支持门头沟区发展的“8+1”行动正如火如荼。在九三学社北京市委员会牵头搭线下,身为北京市政协委员、中建设计集团总风景园林师和九三学社社员的吴宜夏,决心发挥中建设计在文旅产业开发运营上的优势,积极贯彻落实国家“乡村振兴”战略,与门头沟区黄安坨村采取村企合作模式,建设运营民宿,发展乡村旅游。
利用黄安坨村特色优势,以红色旅游、高山农业、山地户外运动休闲、山地休闲度假为发展方向,吴宜夏开创了“农旅融合、景村合一、共建共享”的乡村振兴新模式,最终打造出“中建·百花山社”精品民宿品牌,实现通过文旅产业促进脱贫致富,推进乡村振兴。这也为她带来了“北京市三八红旗奖章”和“北京市扶贫协作奖——突出贡献奖”的荣誉。
跨界
第一眼见到吴宜夏,很难用具体的词去形容她
她很在意形象,又不拘小节。丝丝缕缕的银灰发,常被她随意挽在脑后。很多人好奇地问她为什么不把白发染一下,她说一开始是没有时间,后来发现白发已经成为自己的标志,顺其自然也挺好。
她有气场,却不显强势;目光灼灼,又幽默亲和;行事风行电击,又不咄咄逼人。她打破了人们对女强人的刻板印象,你甚至不愿用女强人这个标签化的词概括她。
她做事极其专注,又不循规蹈矩。“百花山社好像是我‘不务正业’的作品。”吴宜夏开玩笑地说,“但我习惯了‘不务正业’,而且以此为荣。”
本科学习建筑学、硕士博士研究生学习城市空间与环境艺术的她,毕业以后选择了从事风景园林规划设计工作。2005年,吴宜夏迎来了职业生涯的一个重要机遇——担任北京清华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风景园林所副所长,配合所长胡洁带领团队承担北京奥林匹克森林公园的规划设计工作。规划设计工作正是以“自然野趣生境和生态森林公园”为目标,打造了一条通往自然的轴线。
“这个行业最吸引我的,就是能留下自己的作品;最让我感到幸福的,就是作品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越来越好。”吴宜夏说。
今天的奥森,不仅是北京市民心目中最成功的奥运遗产,也得到了业界肯定——第一届中国风景园林学会优秀风景园林规划设计奖一等奖,欧洲建筑艺术中心绿色优秀设计奖,美国风景园林师协会综合设计类荣誉奖等。凭借这一作品,吴宜夏获得了科技部“科技奥运”先进个人表彰。
但她并没有被专业的边界限定,尽管“风景”独好,但更远的蓝海,是吴宜夏的目光所向。
从接手第一个乡村规划——西柏坡连片美丽乡村规划至今,吴宜夏已经带领团队打造过几十个不同的村落了。怎么能让乡村激活,带来可持续的发展动力?吴宜夏认为让规划不停留在纸面上,“服务就应该涵盖规划设计、落地建设、运营管理的全生命周期”,她带领团队探索实践,策划、规划、设计、建造、运营“一竿子插到底”。
2012年,是吴宜夏职业生涯的一个转折点——进入中国中建设计集团有限公司,组建城乡与风景园林规划设计研究院。在这里,除了传统的风景园林规划设计业务,她还打造了文旅度假规划设计板块,开拓了设计施工总承包业务,短短几年,从城市设计到乡村规划,从全域旅游到特色小镇,从产业研究到文创设计,吴宜夏在突破边界、创新融合的道路上不停探索。
“吴院这个人,即使没有乡村振兴的国家战略,只要她认定是对的,能让更多的人受益,她就会去做。”在同事王玮琦看来,吴宜夏对边界的拓展,是使命感在发挥作用。
以百花山社为例,吴宜夏团队在规划中充分调研了黄安坨村特色优势,提炼出“红色旅游、高山农业、山地户外运动休闲、山地休闲度假”的发展方向。
文旅产业促进脱贫致富,推进乡村振兴也成为了题中之意。“百花山社建成后,我们测算了一下,村民可以获得五种收益。”吴宜夏扳着指头数着说,“一是房屋租金,二是房产增值,三是村集体参股让农民成为股东分红,四是就业有工资,五是农产品卖上更好价格。”
这一过程,也促使吴宜夏去思考设计与艺术的边界。
“艺术家最重要的是专注于自己的内心,‘做自己’;设计行业的初心是解决需求和问题,倾听客户的意见非常关键。”吴宜夏认为,“过去,设计和运营往往是分开的,我要做的是运营前置,统筹谋划,带着运营的思维去搞设计。”
出生在青岛的吴宜夏,热爱海洋的辽阔与自由,包容与豪放,开放与冒险。“我的父亲是船长,从小被他带到船上,看他掌舵,乘风破浪。”她那种在目标导向框架下不设限制地探索各种可能性路线的思维方式,又是“海洋性格”的典型表现。
但现在的吴宜夏,开始学习如何保持边界感。
“探索虽然充满激情和惊喜,但真的很辛苦。”说到这,吴宜夏叹了口气,自嘲地笑了,“毕竟岁月不饶人,身体已经发出提醒了:你不是铁人,该知道自己的边界”。
拼搏
吴宜夏的拼,身边的人都看在眼里
“吴院几乎全年无休。毫不夸张地说,365天里的360天她都在奔波。很多人觉得,哎呀,这怎么受得了呢?”王玮琦说。
10月底的一天,在邯郸的会议结束时,天已经黑了。吴宜夏匆匆赶往火车站,第二天早上8点,她要参加北京通州的一个会议。
高铁没有了,只能坐过夜的绿皮火车。在椅子上躺了一会儿,迷迷糊糊中,吴宜夏听到火车晚点的通知。这趟车一旦晚点,意味着她将无法准时到通州。“直接打车回京吧。”凌晨2点,吴宜夏作出这个决定后,找了辆出租车。但天色晚、路途长,司机犹豫了半天,最后干脆回家把媳妇接上,两个人换着班,一路从邯郸开到了北京。
一夜没怎么睡,天一亮,吴宜夏又马不停蹄投入了工作。还发了个朋友圈打趣:“我也是睡过火车站的人了。”
图片由山东广播电视台纪录片中心提供
“很多人劝我,别太累了,有些事可以放手让别人做啊。”吴宜夏有些无奈,“说这些话的人是真心关心我,但我没法回应。他们不理解我的压力和责任。”
“作为院长,我必须对每一个项目负责。”吴宜夏对自己团队的要求,甚至比甲方还严苛。有人不理解:既然已经把甲方要求的工作完成了,标准也达到了,为什么还要继续自我加压?
同事阎晶理解她:“吴院是把每个项目都当成作品。”对作品负责,就会生出自觉,不断奉献自己的时间,奉献自己的精力。
“她做事情习惯用‘不留遗憾’来对抗‘不确定性’。”同事郝清的眼里,吴宜夏是乐于接受不安全感的那种人。
设计建设工作与运营工作的繁重,时间紧、任务重、环境复杂、条件艰苦的挑战,只要是人,都会有感到疲累的时候。这时,只要吴宜夏带头撸袖子,大家就觉得:“院长都拼成那样了,我们还能说什么呢。”于是,整个团队都很“拼”。
凭借在旅游规划、城乡规划、风景园林规划设计、策划运营等方面的实力,吴宜夏团队已中标了6届河北省旅游产业发展大会总体规划项目,此外还承担详细设计、施工总包、运营筹开、文创研发等工作。合作结束后,当地领导以及与吴宜夏团队合作的单位总是会竖起大拇指赞扬他们:“这是一支特别能吃苦的队伍,也是一直敢打胜仗的队伍。”
近8年来,吴宜夏的核心团队基本没有离开的人,并且不断有新面孔加入,如今已经扩展到将近200人的综合性团队。“这是个很令人自豪的成绩!”吴宜夏说,“这是大家对我的认可。表面上的‘苦’和‘难’,实际上是成功后的‘甘甜’和‘释然’。”
这让吴宜夏享受到片刻的满足,“比称赞我自己还要幸福。”
利他
带领团队发展成功的秘诀是什么
吴宜夏的回答很简单:“让他人成功。”
如何定义成功?有人独善其身,有人立己达人。吴宜夏选择了后者。
作为北京市、区两级政协委员,吴宜夏长期聚焦京津冀地区乡村规划设计,“要防止美丽乡村规划‘一刀切’。乡村发展振兴需要足够耐心,要有对未来负责的态度,在规划中把握各个乡村的特点,寻找自己的特色和定位,把乡愁完整保留下来。”她不仅是会上说说,并由此形成了建言和提案,甚至,她还身体力行地去践行。
作为享有盛誉的“操盘手”,吴宜夏已经可以“挑活儿”,哪些项目好干,还能出效果,没人比她更清楚。
但她每回挑的,偏偏是最难啃的“硬骨头”。
2019年完成第四届河北省旅游产业发展大会总体规划后,吴宜夏找来王玮琦,安排她带领运营团队做南白店村项目。这让当时的王玮琦有点“崩溃”:“为什么要做这个村?它什么资源都没有,这对我们执行团队实在太难了!要不是有滹沱河生态绿廊的旅游大道,这个村甚至都不会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
“我知道难,但我们必须得接。”吴宜夏显然经过了深思熟虑。
石家庄市滹沱河生态绿廊全长约106.2公里,沿线串接起66个村。这么多村,和南白店村一样,几乎没有什么旅游资源。
“这些村庄一定要发展。但怎么发展?提供什么样的服务?用什么形式留住游客?要是不回答好这些问题,这么多村根本发展不起来,这条旅游大道也白修了。”吴宜夏向团队袒露心扉,“我知道这很难,但我们就是要趟出一条路来!用一个村,告诉剩下的60多个村,应该怎么干!”
整个运营团队被彻底说服了。全体驻场,扎到农村,“摸爬滚打”地和村里人住在一起,挨家挨户地调研。
慢慢地,团队把村里的情况摸了个“底朝天”。看着民风淳朴、乡艺众多的南白店村,团队将南白店定位为“最有人情味儿的乡村驿站”。
本地美食、主题民宿、乡土特色体验和有故事的老人们,就这样,生意红红火火的南白店乡村驿站为其他乡村提供了一个从无到有发展旅游产业的示范性案例,收到了非常好的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
虽然是乙方负责人,吴宜夏有自己的做事原则。曾经有个甲方是房地产公司,出于利益考虑,想让规划图偏一偏,侵占一点生态用地。想都没想,吴宜夏直接“怼”了回去:“我是不会签字的。突破生态红线的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在和地方领导打交道时,吴宜夏经常“苦口婆心”,她甚至劝甲方不要多花钱,设身处地地考虑怎样才能更有综合效益、更精打细算。这种利他的出发点,让沟通能力原本就良好的吴宜夏说出来的话更有说服力。
她常说,“我们干规划设计的,不会沟通怎么行?但不能光靠嘴皮子,要有真本领,要做老实人。”
柔韧
女性,又是吴宜夏无法回避的标签之一
图片由山东广播电视台纪录片中心提供
“工作中,一旦有人叫我‘美女’,我就开始警惕了。”吴宜夏摆出一个无奈的姿势,“我很不喜欢把性别和工作挂钩。”
潘昊鹏是管理班子成员中的男院长,他在工作中经常会发现男女不同的特点,“特别有趣——女性做事很具体、很细致,很有包容性、弹性和同理心。”
这种男性更刚、女性更韧的观点,也得到了吴宜夏的认同,她还进一步加以引申,“但女性往往容易缺全局观和战略眼光。女性一旦有了大的格局和前瞻性,就‘雌雄同体’了,会很强大。”吴宜夏神情认真地笑了。
和工作上的严苛不同,在生活中,吴宜夏又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人,也有非常柔软的一面。
潘昊鹏记得,有一次外出开会,在会议室等待时,对方给他们沏了热茶。吴宜夏捧着杯子喝了一口,满脸陶醉,感慨“太幸福了”。
开会时捧一杯热茶,赶高铁前买一份热乎乎的早点,在吴宜夏的感知中,幸福感随时随地都会有。
“幸福是一种能力——人一定要善于取悦自己。取悦自己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接纳自己。不纠结过去,不为难自己,就一定会幸福。”工作间隙,吴宜夏喜欢把碎片化的时间利用起来。她既喜欢一秒入定感受刹那躯壳和灵魂的分离,也喜欢听手机里小众的电子爵士音乐和“得到”App里喜欢的课程,更喜欢发朋友圈自黑:“日子就是一锅粥,得熬!”
吴宜夏把整个人和精力,一半给事业,一半给家庭。她定期在家里的白墙上给女儿标注日期和身高;也会在回家看到女儿还没睡的时候和她聊会儿天;甚至吃一碗女儿做的方便面都会让她幸福一整天。这些瞬间里蕴含的柔软,让在外打拼的吴宜夏觉得非常满足。
图片由山东广播电视台纪录片中心提供
和女儿在一起,她更喜欢做个示弱的妈妈,“我能看出来她很享受我需要她的感觉。”伤感也是突如其来的,“我女儿很独立。但我总觉得还没有好好陪伴她,她就突然长大了。”
与孩子成长的迅速所相对的,是老人对她越来越多的依赖。“我每次一回家,我妈就会抓着我,不管大事小事,都要和我倾诉。她渐渐老了,她更需要我。”
图片由山东广播电视台纪录片中心提供
院长助理刘光泽的工位前,每隔一会儿就有人走过来,敲敲桌子问:“吴院在吗?”吴宜夏的手机总是调整为静音,因为要接的电话实在太多了。有那么多人需要吴宜夏,问她什么感觉?“身体很累,心里不累,还挺坦然的。”吴宜夏觉得,“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都带着定数。我的定数就是被大家需要吧。”
吴宜夏最向往的人生状态,就是金庸老先生的那句话,“大闹一场,悄然离去”。
“趁着还能做点事,‘大闹一场’。等退休的那天,我会挥挥手,坦然地离开,不带走一丝云彩。”
采访手记:受挫与共振
作者 程恳
采访吴宜夏的两天,我最强烈的感受不是别的,而是受挫。
因为我发现自己没办法有始有终地跟下来。
第一次,在中建大厦。不到9点,她神采奕奕地和商业伙伴座谈。简单吃个午饭,她匆匆回到办公室,埋头看材料。下午3点半,写完材料评语,开始听项目汇报。她敏锐又专注,毫不客气地指出问题。晚上8点,院长助理刘光泽提醒她该休息了。
“你先走吧。”她对我说,“我马上也回家了。”
后来我才知道,她的“马上”,是到晚上11点。
第二次,和她去邯郸出差,坐早上5点半的火车。8点到邯郸,9点到12点开会,她作专题汇报。下午1点,来不及吃饭,就坐上回程高铁。出了北京西站,她立刻要去百花山社,上山得走盘山路,单程近3个小时。
我只觉得浑身酸痛,眼皮也睁不开。
“你回家吧。今天辛苦了,你很敬业。”她真诚地说。
我有点羞愧,也感到难以置信:这个人,到底是什么特殊材质做的啊?怎么就不知道累呢。
说是采访,不如说是分享。她真诚回答问题,没有防备和隐藏。
“你觉得我口才好,因为我有意练习过。”她向我眨眨眼,“这是我的职业要求,我必须和听众产生‘共振’。”
我问她,工作强度这么高,怎么调节呢?
“很简单啊,我有很多让自己立刻开心的办法。比如,吃个甜点,上淘宝买买东西,听听音乐……”她掏出手机,给我展示了喜欢的歌单。
原来同为女性,都有心意相通的连接。
那一刻,我感到,她又成功地让我“共振”了。
文章发表于人民政协报2020年11月24日 第08版
作者系九三学社北京市委员会宣传研究部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