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伦:小镇风情录
小镇风情录
晨 曲
小镇实在是太小了,大海与群山围拥着的那片巴掌大的平地便是它全部的疆域。站在山上向下望去,高高低低的屋宇竟如被海浪冲上沙滩的贝壳一样显得杂乱无章。
别看小镇只有弹丸之地,却扼守着通往远处那片著名风景区的大门。尤其是位于镇子东头的那个渔港,自19世纪末开埠至今,风风雨雨已走过了百余年的岁月。不管是当年的清王朝,还是后来的德国人和日本鬼子,对这儿都是“青眼有加”,屡派重兵驻守。因此,在方圆数十里内,当地人只要一说出自己的籍贯,旁人就会伸出大拇指:“好地方呀,山青水秀!”
清晨,太阳尚未爬上东边的山脊,随潮水而至的第一拨渔船已经靠岸。不等那“突突”轰响的马达声消失,携筐带篓的小鱼贩们就一拥而上,趟着海水与船老大讲起了价钱。而在长街的另一侧,这些鱼贩的家人们已将昨日尚未售完的“冰货”摆满了眼前的塑料布。形形色色的海鲜在晨霭中散发出耀眼的银色,招徕着行人的目光。
此刻,小镇中心四车道的大街上,白绿相间的专线车已满载着早起的乘客,开始了新的运行。由于经济的发达,昔日上班族的自行车群不知不觉已变作了摩托车队,五颜六色的头盔如飞逝的流星从长街上一闪而过,伴着路边早点摊的叫卖声和店铺里开启卷帘门的“哗啦”声,奏响了晨之序曲。
这时候,大街上的行人也开始多了起来,有边赶路边往嘴里塞油条的打工妹,也有一路走一路踢空易拉罐的小学生。与这些急匆匆的脚步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些牵着宠物狗出来晨练的老头老太,他们悠闲的身影构成了小镇“有闲阶层”的主流。而不远处那弯似长弓、美如飘带的堤坝上,则站满了观海赏鸥的外地人。这些远方游客大多是头天晚上赶到小镇来投宿的,准备一大早进山游览。此刻,他们也许刚在小吃摊上品尝了具有小镇特色的“虾脑豆腐”和“鲅鱼水饺”,趁着发车前的这段空闲,再好好吮吸几口带有海腥味儿的湿润空气,拍几张照片,于是,小镇的一切便也深深地存入了记忆之中。
太阳渐渐升高,原先笼罩在小镇上空的那层玫瑰色的薄雾已经散尽,但天空中仍固执地悬浮着一些挥抹不去的浮沉。说不出到底从什么时候起,小镇的天空就变成了现在这种灰蒙蒙的样子,从远处那些高耸入云的烟囱里窜出来的黑烟再也不像晨炊那样富有诗意。于是上了年纪的人便开始怀念过去,怀念那些挽着裤腿过河时被其钳伤脚趾、虽不好吃但很可爱的小蟹,还有落大潮时全家出动赶小海、挖蛤蜊的日子。这种怀旧的情绪引导着许多人大清早就来到远处那座小小的半岛上默坐痴望,此处风景依旧,从那翩然而至的鸥鸟身上,依稀还可听到昔年的涛声……
黄 昏
这是一条笔直的大道,贯穿于小镇中心,虽无大都市那种流光溢彩的华丽,却也热热闹闹地十分喧嚣。黄昏时分,正值附近工厂企业下班的高峰时段,大街上摩托车、私家车川流不息,人如潮涌。街两侧的店铺纷纷将自己的看家货色摆放出来,一时间使人眼花缭乱:卖影碟的将音量调得震天响,烤肉串的扯着嗓子拼命喊,而那些卖蔬菜、水果的小贩则趁城管人员下班之际,不动声色地将摊位往街道中心挨了又挨,竟使宽阔的马路窄得只容通过一辆汽车。行人在此一旦放慢了脚步,目光自然就会被那些凝着冷光的瓜果和青翠欲滴的蔬菜吸引过去,不经意间小贩们的钱包就鼓了起来。
小镇临海,一个不算小的渔港经常泊满各种渔船。自从那条通往风景区的旅游大道拓宽后,横亘河口的新桥便成了鱼贩们的聚散处。由于都是自家渔船所获,因此每个摊位上的货色皆不成规模,大都是一堆杂鱼、半筐青虾、抑或几个张牙舞爪的螃蟹。因为减少了中间环节,价格便十分便宜,几乎每个打此路过的行人都会不由自主地瞅上两眼,不用说,那些活蹦乱跳的鱼虾都成了他们的囊中之物。日子常了,一传十、十传百,竟引得数十公里外的城里人纷纷慕名前来。每当黄昏时分,路边便停满了各种车辆,南腔北调的讨价还价声,伴着淡淡的鱼腥味儿,在小镇的上空飘得很远很远……
书 店
长街拐角处,一座二层小楼在霓虹闪烁的店铺间如同鸡入鹤群,形单影只。若不是楼顶上那由伟人题写的“新华书店”四个大字在阳光下闪着金色的诱惑,恐怕谁也不会注意到它的存在。
跨进店门,一行红色的大字扑面而来: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高及屋顶的书架前,男女店员笑靥照人。目光在花花绿绿的书脊上浏览时,你会感觉到自己正面对着成千上万个作家学者,而每一个在店堂里闲庭信步的人,仿佛都是当代翰林。
然而好景不长。这年头有钱人不进书店,而逛书店者又大都囊中羞涩。经济时代,出版部门首先要考虑的也是经济效益,因此,面对着书薄价高、“精品”泛滥的书架,很多人只能翻翻目录,饱饱眼福而已。与同一条街上的其他商店相比,若大的书店门可罗雀。虽然也辟出一角搞起音像、文具等“副业”,但似乎仍入不敷出。终于有一日,门口挂出了“暂停营业”的纸牌,弄得为数不多的几个“铁杆”书迷怏怏而去。
待书店重新开张,已是面目全非:左边改成富丽堂皇的大酒店,右侧开起了乱七八糟的汽车配件行。剩下窄窄的一缕空间,只容得下三个书架和半截柜台。那模样,恰如昔日的一个望门大族,几经衰败后,落得只能靠典当度日了。店员也只剩下了一个女孩,却依然文文静静,素衣谈妆,透出几分大家闺秀的典雅来。
只剩下一间门面的书店自然承受不起那光灿灿的门头,一扇卷帘门掩盖了昔日的辉煌。架上的书是比以前少多了,但爱书的人们,却仍频频光顾,像关注自己的恋人一样,精心呵护着这一小块心中的净土。
理发店
理发店位于小镇繁华的商业街一隅。从两侧摆满各种商品的狭窄长街上一路走去,便可望见门框边那红蓝白三色相间的圆柱形标志,舒曼的轻音乐像湿润的海风一样向人们耳边款款飘来,其音量恰到好处,因此尚未进门便会带给人一份好心情。
店主是个白白胖胖的年轻人,姓张。大凡小镇上年长些的人对他都不陌生,这不仅仅在于对他的理发技艺的敬仰,更主要的是他的那份古道热肠。早些年张师傅曾在小镇上当过兵,星期天常带着理发工具和战友们上街为群众理发,后来他与镇上的一位姑娘结了婚,复员时便没回老家,在小镇上开起了这家理发店。
小店里除了张师傅外,里面经常还有好几位女孩。客人进来她们便热情地招呼客人洗头,洗完又争着往自己负责的那个座椅上让。不过熟客一般都会婉然谢绝,而专等着接受张师傅的服务。这些女孩都是慕名前来拜师学艺的。她们在这儿干上仨俩月,业务稍一熟练,便如硬了翅膀的小鸟一样飞出去自己筑巢建窝去了。不过在这儿拜师学艺的孩都洁身自好,决不可与当今某些“洗头女”、“发廊妹”相提并论。只是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至于她们独撑门户之后是否仍然那么清白,使不得而知了。
理发店内一天到晚客人不断,除了那些老板、款爷们极少光顾外,其余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张师傅是个爱说话的人,天文地理无所不晓,因此理发店便成了小镇各种新闻的传播站,很多人有事没事都喜欢往理发店里跑,每天晚上,里面的灯火都亮到很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