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葫芦原创微型小说：二表哥
作者简介：水葫芦，原名孙登保。山西人，山药蛋派传人。有诗为证：《诗》诗人的诗像珍珠/一颗是一颗/我的诗是山药蛋/一窝又一窝。
文/水葫芦
我们村叫十八顷，二表哥的村子叫四十亩地。两个村子相距十来里。
十八顷坐落在向阳的北山脚下，四十亩地则隐藏在南山的影子里。所以，人们说，十八顷的公鸡总比四十亩地的公鸡叫得早。二表哥不是公鸡，他先是四十亩地村子里最帅的小伙子，后来却成了村子里最帅的疯子了！成了疯子的二表哥仍然不是公鸡，却常常学公鸡打鸣；二表哥也不是狼，却喜欢学狼的嚎叫！
二表哥疯了的第二年，姑父就病逝了。人们说是让二表哥气死的。
四十亩地的人都知道，二表哥是坐牢坐疯的。
那一年，他本来就要结婚了。可是，他的对象家要的彩礼太多！姑姑到处借钱，家里就欠了一屁股的外债。那些年干旱严重，生产队分得粮食不多，可以说家家户户都处在半饥饿状态。特别是青黄不接的时候，饿疯了的人们，难免偷田里的东西吃。比如掰几个玉米棒子，掏几窝子山药蛋、红薯什么的......顺手牵羊的事儿。
姑姑受我们家传统的影响，和父亲教育我们一样，经常吩咐表哥表姐们不能眼小，不能偷人家的东西，也不能偷集体的一粒粮食。
可是，人饿着就很难受！
二表哥和三表哥毕竟长大了，不像小时候把母亲的话当圣旨。那天夜里，哥俩悄悄起来，决定去冒一回险。
一切都很顺利，出去只一会儿，哥俩就扛回了半口袋玉米棒子。
可是两人一进门，就让姑姑逮住了！姑姑看见两个儿子做了这样的事儿，又是气愤，又是害怕！她本来挺端正的脸盘儿气得扭曲了，脸色煞白！浑身颤抖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姑姑先是逼迫两儿子往队里送，投案自首。两个表哥坚决不干！姑姑也觉得这样做太过分，就退让了一步。
她颤声对两儿子说：“这样吧，你俩赶紧把玉米棒子送回到地里去！”
两表哥只好照办。
俗话说做贼心虚，姑姑家五口人，一连几天，下地干活儿都低着头，收工后就不敢到街上去了。
好在看田的老梁头马虎，没有发现什么，整个四十亩地依然风平浪静。
这件事情以后，两表哥发誓不再偷任何东西了。其实也是的，与其偷回来再送出去，偷人家还有什么意思呢？
二表哥希望以自己的本领赚点钱。
二表哥没拜过师傅，但好些活计，看看就会了。比如会木匠，石匠还有泥瓦匠；比如修锁子，修自行车以及收音机。总之村里人有什么，他就会修什么！村里人都知道他是个能人。说他长着好几个脑子！
可是，村子里老支书，总是跟他过不去，偏要说他那是搞资本主义！
还有他的对象，跟老支书一个腔调，也反对他。女孩子对他说：“你还是团员哩，搞资本主义可不好啊！”
姑娘虽然这么说，她妈要的彩礼却一件也不能少，过时过节还得买礼物。
二表哥就很反感。于是，对姑娘说：“哼，你以为钱是刮风逮的？”
那姑娘嘴快，也不示弱。她不屑一顾地说：“没本事，娶什么媳妇儿！你以为媳妇是泥捏的？”
二表哥牛脾气就上来了，粗声粗气地说：“那分手好了。”
姑娘说：“分就分，你咋乎谁。不过，彩礼不会退的。”
二表哥真的就不再理那姑娘了，转身回家了。
姑娘就哭回了家。
姑娘的父亲，是村子里有名的旗杆！
他看见女儿受了委屈，问是咋回事儿？姑娘正在气头上，就告诉父亲说跟二表哥吹了！还添油加醋地说了二表哥一通坏话！
她的父亲哪里受得了这种窝囊气？立马出去，叫过来三个儿子说：“你妹子跟她对象吹了，在家哭哩！你们说咋办哇？”
大儿子听了，大声说道：“爹，这还用问？过去废了那狗日的！”
父亲连连点头。嘴里还这样给儿子们说：“好！俗话说得好，打架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像老子的儿子！走！”
这老子领着三个儿子，狼一样地扑了过来。
那天，刚好只有二表哥一个人在家。
他本来是想解释一下的，可这父子们根本听不进去。而且一见面就动手！
二表哥一个人对他们父子四个！
可是，二表哥人高马大，根本没有把他们放眼里。可是真正打起来的时候，好汉不得人手多。二表哥连续挨了几下！情急之中的二表哥，顺手抡起一条板凳轧了过去，其中一个后生就倒在地上不动了。
那是姑娘的大哥。
其余几个看自己的人受了重伤，也顾不得再打了。他们一边“大龙大龙”地叫着，一边抬起来往外走。
二表哥知道自己失手了，但是悔之晚矣。
这件事儿，虽然没有弄出人命案，但人家说已经构成了故意伤害罪，最终还是让二表哥坐了三年的牢。
从牢里出来后的二表哥，不但少了一根大拇指，而且变得疯疯癫癫。
患有肺心病的姑父，宁是等回了最心爱的儿子。但是，当他看见儿子已经是一个疯子的时候，心灰意冷，不久便去世了。
三表哥也是受害者，因为有坐牢的哥哥，找不到对象。那年，有一家愿意招他为上门儿女婿，姑父和姑姑勉强同意了。
我们那里，做上门儿女婿是丢人的事情。所以，三表哥走了以后，就很少回来。估计是见不起村里人了！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姑姑和姑父宁愿苦自己，也不能让儿子打一辈子的光棍儿吧！
热热闹闹的姑姑家，几年后，只留下姑姑和二表哥两个人了。
之后大概有十来年，人们只能看见，姑姑领着二表哥下地干活儿，姑姑给二表哥洗衣做饭，姑姑一边干活儿一边叹气流眼泪.....
姑姑眼泪流尽的时候，姑姑就撒手西去了！
四十多岁的疯子二表哥，成了孤儿！
孤苦伶仃的疯子二表哥，要多可怜有多可怜。村子里的人们，还是很不错的。几乎哪一家人家，都忘不了给他送点儿吃的。过时过节更是如此。
冬天里，是二表哥最艰难的季节。
没有煤炭，就没有火炉子。北方的冬天滴水成冰啊！二表哥是疯子，可疯子有疯子的办法！二表哥想出来的办法，是在土炕上搭柴草棚子。睡觉时，钻进柴草棚子，再盖上一层一层的破被子；起床了，可以把单衫一件一件穿成很厚实的样子。然后蓬头垢面地钻出来！
不过，看得出来，二表哥还是有智慧的！
其它的季节，二表哥一点儿不愁，而且很会玩儿！
天气一暖和，他用偷偷洗个澡，头发一梳，还挺精神哩！村里人说，二表哥脸白白的，不像个农民，倒像个干部！
从春天到秋天，二表哥很忙。他用木头雕刻皇帝玉玺，上边刻各朝各代皇帝。刻得最多的是袁世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用凿子凿石头，那很辛苦，可他不怕。用石头雕刻的石狮子，活灵活现！村子里好些人家都有他的石狮子哩！当然，他也留了许多，摆到院子里，供自己欣赏。
他还做了个皇冠，像玉皇大帝的那样，前边儿垂着一串串珠子，他戴在头上，扮作皇帝，无论是走路的架势，还是端坐在椅子上的时候，真的很像那么回事儿！特别是走路时，趾高气扬，旁若无人。
可是，二表哥慢慢地认不得人了，人们弄不清，他是真的不认识人们了，还是故意装的？
当人们问他的时候，他的回答更是让人哭笑不得！
他回答说：“哈哈，朕不记得了。”
是啊，不记得了！
或许，这正是他能够活下去的道理呢！
2001.8.7
主编：木子（相思枫叶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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