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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金俤原创中篇小说:趟过东河(上)

2016-07-12 林金俤 文学沙龙


     趟过东河(上)   林金俤  著


曾经趟过东河的人,才能体会到山区农村的苦与艰,才能经受起人生的磨难,才能脚踏实地走向人生的远方。


——作者


正如一个正直的证人那样,他从不美化真理,从不拒绝真理,他不阐述真理,而是报道真理,他不是宣讲真理,而是赋真理以形象。


——斯蒂芬·茨威格





一、贫穷人家


在960万平方公里面积版图的东南脚有块不大的省份,在这个省份的北部有三条大溪汇合而成的一条大江下游的北岸,有个百年来闻名中外的小镇子——M镇。


M镇的东、西、北三面均环绕着小山丘,在小山丘北面有座较高的山头叫嚎猪山,M镇的形势像一把“太师椅”,传说是像“畚斗”,南面是碧波汹涌的大江——M江。自古道M镇是“畚斗穴”,老人说在“畚斗”里的东西全是垃圾,垃圾运到外头才能成“宝”。M镇是近百年来产生的,早先这里办“船政”,就是现在的造船厂。M镇街道形状似单人旁的“亻”,弯曲的“撇”一笔是后街,后街末尾称“旧道”或“官道头”,最末处称“旧道尾”,“矗”一笔是前街,也叫直街,从“戏园”直达江边,沿江有二条街并排跟直街连接。第二排街就是本书主人翁林善义居住地了。


M镇街道的房子都是二层砖木结构,外墙灰色砖,里面木头架子。1930年一场大火把M镇烧成灰烬后统一盖的。这种房子是大门敞开式样,利于摆摊做生意,楼上居家。这种砖木结构的房子很有特色(也可说是“法式”特色)。


林善义祖父健在时从尚干镇迁来M镇开棺材铺,尚属小康家庭,但不幸早逝。林善义父亲不到10岁就被迫去当学徒(其实不能算“学徒”,是“打杂”)。他父亲成人时已学过“打铁”,“搓汤圆“,手提式“小贩”(沿街叫卖)等等。可以说林善义父亲是穷苦出身,说他”“吃了上顿,不知下顿”一点不过分;他母亲在解放前后给人家洗衣服赚些低微的收入。二个苦瓜结在一根藤上,生下了善义几个兄弟。善义自幼懂的帮父母干活,穷人孩子早当家。他在少年时代就会种地瓜、小麦、蔬菜。他在1965年暑假准备进24中学读初中,为了交上16元学杂费,15岁的他为父母分忧,到土产公司做工,做的工序不复杂,刮海蜇皮上的黑斑点,就是把海蜇皮上的黑斑点刮干净,海蜇皮才能出口。他每天干这活,干一天可赚8角2分的工钱,他干了一个月,赚到了16元学杂费。他在初一读书,在半年多的时间里,他读了许多课外的书籍,主要是小说,他慢慢地成长。到1966年上半年学校开始“四清”运动,社会上也在搞“四清”运动。这时,他家因为是“穷人”,成份好,“四清”工作组住他家,吃也在他家。这引起有些人的眼红。善义的父母都成了“四清”运动依靠的力量,成为了“积极分子”。


但在1966年5月1日这一天,突然,善义父亲的“打铁”厂里来了一帮挂红袖章的同事,说善义的父亲是“特务”,要来抄家。这件事,他父亲厂的领导受到“群众”的压力被迫做出的决定,这些“群众”说厂领导庇护林祥官(林善义父亲名)。善义站在一旁呆呆地看着,这帮人把他家的灶扒掉、屋的一角挖了,最后当然无所得。但“积极分子”被打掉了,某些人达到了目的。在1968年秋季,善义父亲的领导和同事又是敲锣打鼓,又是放鞭炮在他家门旁贴上一张红纸的“平反”大字报。此事就了了。


善义父亲诚实,母亲也善良,还拾金不昧,虽然家道贫穷,道德却高尚。所做好事是发生在家被抄后不久。林善义母亲每天凌晨三更多就起床操持家务,到五更天就扫地,将垃圾装进畚斗后左手提着,右手拿火钳,一路将垃圾挟进畚斗,这天在路上她见一块很脏的布块在路边,就用火钳顺手挟进畚斗,火钳挟住这块“脏布”时就立即意识到里面有“硬通货”,她随即用手拾起“脏布”,见是一个布包子,打开布包,金戒子、金项链等呈现在眼前,掂一掂约2~3两重。到天亮时,她毫不犹豫就到派出所去,把金布包上交给公安同志。公安同志经调查找到了失主。失主是一个60多岁以“倒粪桶”为职业的老太婆,老太婆将这包金布包无时不刻随身藏,放在肚兜中,这天意外丢失了。这个老太婆的儿子是善义父亲的同事。5月1日来善义家抄家这个同事也在。老太婆送了一张感谢信贴在善义家门口。


二、当“逍遥派”


善义家被抄后,使他的少年心灵蒙了羞,本来他就内向、木讷,现在话语更不多,这使他抬不起头。没过多久,M镇有许多学生戴上了红袖章,并且还北上或南下步行串连、“长征”。学校已闹翻了天。这一切善义似乎没感觉到。也没有同学邀他戴红袖章、或北上、或南下。他家虽不是“黑五类”,却有些“粘黑”,“红五类”的同学自然远离他。他处在边缘化。他没有孤寂感,自然也没有痛苦难过的样子,他不是那种思路敏锐的人。在教师眼里他也不是聪慧的学生。他悟性差。他见到有人贴大字极、贴标语、还是后来“武斗”时,他总是路边的“看客”,将这一切当作“壁上观”,“武斗”会影响他的人时,他就拔腿便跑,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他没有笑没有喊,回家也没把看到的一切告诉父母。他是不知道该不该说,因此他都没说,说了怕挨训。在其余大块的闲时里,他上山挖“柴头”充燃料,下地种蔬菜补食粮,他家的“柴头”、蔬菜是很充足的。他的父母都没有为他耽心、苦恼过,没有交待他注意危险什么。他实是乖孩子。他是真正的“逍遥派”。当然,跟他同校的邻里朋友绝大多数也是“逍遥派”。。他平时只跟这些邻里的“逍遥派”同学玩。夏天,他们常在江中泡着,学《水浒》里的水中英雄起着诨号,如“浪里白条”、“混江龙”等。


一晃二、三年过去了。1968年学校要“复课闹革命”,他也得到“通知”到学校去“复课”。很快大队又有宣传“参军”,有10名适龄青年到部队去了。接着又掀起“上山下乡”的动员。


从1966年到68年二年多时间里,善义的母亲跟他父亲曾多次商议说,教一种手艺给大儿子,他父亲没答应。到这时他母亲怪他父亲。旧社会,人们常说,“手艺在身,不饿本身”。现在,善义没有手艺,他母亲能不焦急?善义母亲大脸、大手大脚、宽肩膀,是个能干的女人,一家七、八口人有多少家务活里里外外全靠她,善义的父亲身体不好,又干重体力活,没有她的照料早撑不住了。善义父亲才40来岁,瘦,背驼的非常厉害,用“弓”字形容一点不为过,是生活重担压成的,厂里同事给他起外号“老弯”。当然还有一位“二弯”。


三、上山下乡


平时,善义的父母都忙着生计,几乎没有和善义沟通,当然善义也没跟父母说太多的话。他们都按部就班,做着家里该干的话,形成了自然分工。穷人家过日子都这样。


这天,善义父亲对善义说,现在要“上山下乡”,你知道吗?善义说学校里老师有说。他父亲又问,有同学要你跟他们一块去吗?他答:没有。你哪几个邻居同学哩。不知道。现在好像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啰。他父亲略一考虑又说,你怎么想的。不知道。如果大家都去,你也去,大家没去,你也不去。好。你要是去,跟谁作伴去好。不知道。如果没有伴,我看跟你表姐去,你肯吗?“最好”。善义立即回答。善义对他表姐很好感。这样,把你表姐叫来说一说。


善义的表姐读书好,在F城一中,是班干部,名叫江桂英,大善义二岁,大眼睛,留着齐肩的短发,,聪明美丽。她平常挺爱护有些“冬”[①]的善义,自然,善义跟表姐也处的来。善义表姐听到姨姨召唤,很快就抽空来表弟家。“姨姨、姨父,什么事呀?”江桂英大方出众,性格直爽,来表弟家就开口问道。“这不,现在要‘上山下乡’了。”善义母亲说,“你表弟怎么办?”“噢,是这事?”“你表弟在学校没有伴,要到人生地不熟地方,没有伴怎么行呢?”“是呀。”“你什么时候去?”“快了吧,争取第一批去。”“你表弟能跟你去吗?这样有个照应,我和你姨父也放心。”善义母亲话音刚落,眼泪就“扑打、扑打”掉下了。“姨姨,别这样……我回学校……尽量把表弟带在身边,你们放心。”“要一定做到。”“姨姨、姨父就放心吧。”“好”。


江桂英又来到表弟家。对姨姨、姨父说,本来她和大批同学一块去,可是同桌的吴莉萍要单独去J城川石公社她的远房亲戚的村去,有依靠,非要她同她一块去,她跟她处的好,没办法只好答应了。班级和学校也同意了。根据吴莉萍说那里是没有山的山区,农民收入可


以,生活好些。不知道表弟愿意不愿意去,如果表弟愿意去,我太高兴了,因为只我二个人显得太孤单。是吗?“没有山的山区,那里有山区会没有山?”善义母亲很关切地问。“根据介绍J城有条溪叫J溪流到M江,就是我们M镇面前的这条大江,从J城上去有二条河,东河、西河,我们要去的是东河,从东河东边到Z城一路上基本是平地,在J县与Z县交界的地方是川石公社苏口大队伏演村,我们要去的地方是龙池村,龙池村在南,伏演村在北,相距不到3里地,这里几乎都是平地,但过了伏演村就是山地了,而且村东西两边都是山,尤其西面山很高,从J城到Z城的公路就是在东河的西岸走的,因为东岸田地多,大多数地都种水稻,所以这里的粮食充足,不会饿肚子。”江桂英极耐心详细地解说。“哦,那好呀。”善义父亲这时才舒口气。“如果,姨姨、姨父、表弟没意见,我们过几天就出发。你们就准备准备。”“桂英呀,你知道,我和姨父都很疼你,很信任你,到了那里,你一定要照顾好你表弟,你知道他很‘冬’[②],都不懂的人情世故,你一定要耐心教他……”善义母亲的眼泪又快滴下来了,唠唠叨叨的。“好了,时候不早了,让桂英回去,好做准备。”善义父亲毕竟是男人,肠子硬,劝说了他的老婆。


四、插队落


生离死别的场面就不赘言。只用一句:火车呀,你太无情啦!


铁的火车发着“的确、的确”的辗压声向西北方向奔驰。车上,林善义见表姐和吴莉萍都流泪了,不同的是表姐只是眼眶潮红、眼睛


湿润,而吴莉萍则是眼泪汪汪。生离死别,孰不动情!况且前程未卜,心是悬挂的。林善义亦感心里难过,但眼眶不潮红,毕竟是男子汉。


他们这批初生牛犊初次尝试了人生中的悲欢离合的愁苦滋味。这时,他们踏进了社会要独立生活,身上起着质的变化,现在他们的每一言一行都增长着生活的知识、经验,他们既然已大胆而莽撞地踏进了社会,就要有足够的勇气向人间生活的深度和广度进军。


他们被载到这个省份的北部重地—N城,而后又改乘汽车到达要去的县—J城。J城条件最好的公社是东峰、东由,其次是小松、川石,再次是房道,最差的是迪口、玉山。川石,外号“三条石”就是他们要去的公社。常言道:“川石没有石,后山没有山,后溪没有溪,后坪没有坪。”川石公社最好条件的大队是川石、后溪、后山、营勺、洋屯,其次是苏口、徐布、垱洋,最差的是后坪等三个高山大队。苏口大队最好条件的自然村是苏口、龙池、伏演(村子没有山地),其次是外洋、亭子间(位于龙池村东边,村子位于低矮的山上),再次是钟坳(山略高些),最差是大岭、小岭(位于龙池村西边,J城——Z城公路就处在山脚下,是5、6百米的高山)。苏口、龙池、伏演三个村都各有一颗风水树,是彬树,笔直高高的。这三棵风水树老远可望见,它们实际不在村口,而是立在东河西岸公路东侧。


从川石公社所在地步行到苏口大队是沿东河东岸的,东河西岸要是没有J——Z公路的话,很像是走进陶潜描述的《桃花源》的谷地,只是东面是小丘岭,西岸是高山。如果从川石公社所在地要坐汽车到苏口、龙池、伏演三个村,都要渡二次东河(川石公社所在地没有桥)。因此,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步行往返于川石公社、苏口大队之间的高低不平的羊肠小道上,这条小路上步行只有不到10华里路程。


因此,林善义、江桂英他们在当地干部迎接下步行进入苏口大队村部。今天天气很热,大家走的满头大汗,更别说替知识青年挑行李的农民了。一进大队部,就被等候的龙池村队长、会计(这位就是吴莉萍的远房亲戚)接到龙池村去。村里已经早准备好了住处,就等知识青年入住。原本只有他们三人分配到龙池村,由于北面伏演村(伏演村比龙池村大很多)分配的知识青年太多,容纳不下,又拨了二人过来(是一男一女),这样龙池村村民有6、70人,知识青年五人,也减去了林善义他们的孤寂感。这知识青年的房子是和当地农民的房子式样差不多,二层楼,外面是筑黄泥巴墙,里面是杉木楼板,楼上五间、楼下五间,东西各二间,座北一间(此间楼下做厨房用),房屋中间是厅(楼下的厅摆一张饭桌)。值得一提房子都没有窗门,这样财宝不会飞走。因此,龙池村知识青年住房是充裕的,条件属较好。林善义和另一位男知识青年(名叫邓景照)住楼下,各居住一间,江桂英、吴莉萍和另一位女知识青年(名叫邓丽珠)三人住楼上,也各住一间。


龙池村只有一个生产队,有一半姓张,是村里的大姓,其他是杂姓。队长姓张,是个五十挂零的老头,个不高,紫铜色的脸,胡子参差不齐地插在下巴上,头发少量花白,脚步有力平稳,待人浑厚热情,家里有一女一男,女儿春花,17岁,皮肤黑里透红,在队里劳动,很健康;儿子12岁,在苏口村小学读书。副队长姓吴,是个三十出头的人,比张队长高出半个头,在山区这样的个儿算是高的了,稍显清瘦,看样是有三个孩子的父亲了。会计也姓吴,年约40多岁,瘦弱,背有点驼。


苏口大队的支书是龙池村人,姓张。40多岁,中等个,稍瘦。上唇有少许稀疏的髭鬚。副支书二人,一位是苏口本村人,姓陈,30来岁,面庞圆润,身板结实;另一位是外洋村的人,姓钟,大50几岁的小老头,瘦个,是少数民族。大队文书姓华,瘦小个,大30几岁;大队广播员,女,亦姓华,梳2根小短辫。大队部有一做饭的大娘,40多岁,人很善良,留“老太婆”发髻,包在后脑勺上,上面插一根银簪。大队部还有二个人须介绍,一位姓吴,是公社副主任派驻分管苏口大队片的干部,40岁上下,脸上右腮有颗黄豆大的黑痣,五官端正,身体匀称;另一位是公社常派驻大队的工作组成员,姓陈,约五十来岁,身体壮实。


五、痛苦磨练


龙池自然村的房子较集中,村边种一些小灌木,形成自然的围墙,因此进村只有一条在西面的道口,知识青年进村时便有一些妇女、儿童、老人来围观,青壮年都出工去了。不过,龙池、伏演、苏口这一片的田地都在村附近不远的地方,没有山垅田。因此,知识青年经过这些田地时,在田里劳动的农民都驻目迎送,和队长打招呼。


由于龙池村没有山垅田,劳动还不是特别辛苦,但在龙池村的五位知识青年,除林善义有劳动较多的经历以外,其他四位在校时最多只参加“支农”劳动过,好在有参加过了,为此没有不认识农村的,没有不知道下田劳动的,只是没有农民那么强度的劳动,如果像农民那么强度的劳动会累的怎样?


第一批知识青年是在1969年四月初到农村的,第二批知识青年的数量更大,在1969年的8月到山区。第一批知青正赶上春耕的大忙季节,农民对知识青年的到来是欢迎的,有新的劳力的加入当然喜欢。张队长毕竟上了年纪,很心细、很懂的心理,他第一天把五个知识青年集中一起,在离村子最近的水田地里劳动,给他们做最没技术性最简单的事情,挑秧苗。挑秧苗有个好处可以歇。但挑秧苗不是走一趟,而是反复走许多趟,头顶上还一直晒着太阳,虽是春天的太阳,但晒一天皮肤也是够受的,因此到晚间,他们都累的不行,真是躺倒就睡,连话都不会说了。相对林善义虽说也累,必竟在M镇有过劳动经历,较其余四位好许多。他躺在床上,望着发黄的电灯光,他想到了M镇,想到了父母、弟妹,想到了今后,他的头脑会想了,他开始懂事了,他现在已开始独立生活了。想着、想着……他就双眼迷糊,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太阳已老高了。农民们已经下地春耕了。五个知识青年的房间没有窗户,阳光照射不进,他们身体的肌肤酸痛,疲乏的很,双眼睁不开,还沉在梦乡中。张队长知道知识青年们第一天劳动后疲劳了,可能还在睡,就背着双手踱到知识青年的房屋前敲门,门敲的山响,才听到里面一个女知识青年的声音,“谁呀?”“我,队长。起来了吗?”“噢,来了,来了。”门开了,江桂英迷着眼望去,是队长,门外阳光已普照了,知道时间已不早了,她对队长说了声:“对不起,我们睡迟了。我叫他们起来。”江桂英赶忙回头去催他们起床。林善义已先起床了。张队长对他们说,洗好脸后到他家吃饭。


他们迅速洗涮后,就赶去张队长家吃早饭。他们初来乍到还没安排好轮值做饭。


到的张队长家,饭菜已上桌。早上吃的蒸干饭,配炒蛋、咸菜(里头有少许熏肉丁),还有米汤。这个米汤就是蒸干饭后捞出来的,很有营养。知识青年吃干饭不喝汤是咽不下饭的。城里的人,早晨都没有吃干饭的习惯;不像山区的农民,世代都是这么生活,习惯了。山区农民不吃干饭,就无法干重活,就熬不到中午,汗流很多,不吃咸菜,体力就会不支,就会乏力。因此,山区干重体力活的人都要吃很咸的咸菜,这也是在山区生活的基本功。


他们在龙池村生活、劳动了一段时间,同村里的男、女青年都混的很熟悉了。男、女青年农民晚上都常来知识青年点聊天、打扑克什么。有时也交换着看一、二本书籍。山村人口少,自然不如城里那么热闹,娱乐也不像城里多。有天晚上苏口大队本村来了电影队放电影,大队部小华播音员会在广播上通知苏口大队的农民知道,他们都像过节似的,扛着凳子赶过去。张队长趁这机会把电影队请到龙池,他叫二个农民第二天到苏口大队部把放电影工具给挑来龙池。夜晚,龙池村也热闹了起来,男女老少天还未黑就早早地在场子里摆好凳子占位子了。第三天晚上,电影队被伏演村邀去放电影。这样的情景会热闹好几天。有时会遇到争抢电影的情形,外洋片和龙池片为了先去他们各自的村子放电影会争的面红耳赤,后来以轮先为条件,这一次先轮你片,下一次再轮我片。当在苏口、龙池、伏演三个村子里放电影时,远在高山上的大岭、小岭的人也会跑来男女青年(大岭、小岭条件太艰苦,没安排知识青年)。他们看完电影已夜深了,才摸黑回山去。这年月电影对山区的影响极大。


知识青年刚插队时,国家给每个知识青年头一年的前半年每个月八元生活费,后半年7元生活费,还发了劳动工具四大件——棕衣、锄头、砍刀、撇刀,要知识青年好好接受“再教育”。五个知识青年在龙池村经过10几天的下田劳动生产,基本上闯过了“疲劳关”,浑身上下不会再那么酸痛了,他们早上已学会吃蒸干饭就咸菜(没咸菜时配点盐巴),并学会在腰背插一把砍柴刀收工回家前砍一些柴挑回屋烧饭菜用。山区的灶是“老虎灶”,灶口很大,刚砍回家的柴很湿,要先放在灶口熏干才能着火烧饭菜。扫地也知道从门口往里面打扫,说这样财宝不会跑掉,真有意思。渐渐地他们融入到了山区农民中,成了名符其实的农民了。


种稻的技术活他们也都拿的起来了。每年早春山区就开始投入“备耕”工作,积肥、翻田(有时用牛犁,有时用人力翻挖;山垅田则只能用宽板锄头人力翻挖,龙池村没有山垄田,少了这道苦力活)、筑田埂,歇息时也会挖些野笋做腌笋。春耕到了时,耙田、育秧、铲秧、挑秧、抛秧、插秧也样样成为了里手,特别林善义比另外四个知识青年做的更好些,能够日插秧一亩,更得到当地农民的称赞。到秧苗返青时,就要施肥、耙草,到稻子大肚抽穗时,要劈田埂,这是防鼠害的重要步骤。整个春耕对山区农民来说不是最忙最累的,最忙最累是在夏季“三抢”时节,这时节仅半个月多(在8月1日前“三抢”结束),时间紧、劳动强度极大,何谓“三抢”,即“抢收、抢种、抢晒”。对“三抢”,林善义做的最好,甚至都超过了农民子弟的能力,其次是江桂英,她一个女孩子家几乎能匹敌农民的子弟,超过了当地的女青年。因为当地女青年有个习俗,出嫁前可出工,也可不出工,出嫁后就在家里当家庭主妇。为此,男工满工分10分,女工工分常只给五分或六分,人家江桂英能得7分工分,算是高的了。另外二个女知识青年的工分一般都只能得五分。邓景照只得6分工分。林善义得工分8分。这些工分都是生产队里公开评比的,是透明的,谁不服可以当面提出。后来上级领导提出要同工同酬,才得到改正。


夏季,他们偶然早收工回家吃了晚饭,到溪边坐着,看夏日的夕阳,一边听着从苏口大队部播的广播,或收听从城里带来的收音机(邓景照有一架),那是美不胜收呀。东河从Z县上游往下淌,溪水悠闲愉快地从村子前哼着小调溜过去,这时令水量较多,水清沏见底,还可清楚地看到几尾小鱼在觅食,听见生人的脚步声,都倏忽藏匿溪水里的卵石中去,这些被磨洗得晶滢光滑的卵石显然是经溪水天长日久冲涮而成的,东河两边高高的地方不长一根草,这是潮涨时留下的痕迹,“易涨易退山溪水”,现在这平静的东河一经暴雨污浊的溪水就会一涨千尺像一匹脱僵的野马奔泻而去。他们赤着脚浸到溪水中,凉爽哟。在这样一幅美丽的图画面前,无论哪个心灰意冷的人都不应该也不许减少他内心对大自然的赞美、陶醉、崇拜。此刻,林善义在胸中真想迸出:大自然呀,我爱你。由于他性格内向没有喊出,但人们也许发现林善义开始懂事了,是的,他开始懂事了。


龙池村的农民跟知识青年来往的多了,感情好了,他们都挺爱护知识青年,对知识青年热情、诚恳、关心,毫无小市民那种虚伪、势利,无论谁都喜欢诚挚的感情,讨厌卑鄙的行为,鄙夷小人的作弄。知识青年有时带来城里的物件送给当地的农民,农民也把当地的土特产送给知识青年,互送有无,增进友谊。


山区农民晚间有时去打猎,林善义、邓景照男知识青年也跟了去。江桂英她们总嘱咐几句:小心。他们打猎也多有斩获,野兔、野猫等野味改善了他们的生活。打猎也调剂了山区生活的孤寂感,也常成为津津乐道的谈资。山区农民打猎的枪多是无枪托的,靠在右眼眶下方,而火药口离此极近,偶有发生火药爆炸伤了右眼的惨剧。因此,林善义、邓景照把无抢托的猎枪改进为有枪托的猎枪,被龙池村的农民好一阵赞扬:知青脑子就是好用。这些都是在山区值得怀恋的事迹,它可以把山区艰苦生活化为一缕青烟。


龙池村的水稻产量同苏口、伏演村差不多,亩产可达5、6百斤。口粮按人头分配,每人每年五百斤(稻谷),工分粮按年产量的丰歉决定。每个工分值可达一毛。冬季再搞副业,如上大岭、小岭砍筏林木,再在房前屋后种些“自留地”、养三、二头猪,农民的生活过得还行。这一带农民除种田、筏木之外,别无所长,一年四季都有“无三证”[③]争先恐后地涌来赚他们的钱,有采松香的、烧木炭的、做酒粬的、种香菇的……


在龙池村知识青年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过程中,不能不提患病一事。在城里青年男学生夏季一般都穿短裤、少数男学生穿长裤,多数女学生穿长裙、部分女学生穿长裤、少数女学生则穿短裤。在山区短裤、裙子都得收起,只能穿长裤,但下田穿长裤得把裤脚卷起。这时,人类小腿这块白嫩的地方成了小黑蚊肆虐的对象,它可把你的小腿叮咬的一块一块红肿,看着可怕极了,你拍打它又极不易打到,因它极细小,比蚊子还小。因此,拍打它比拍打蚊子更不容易。任它叮咬,又无法忍受,红肿一块不算,瘙痒难忍,你只得把裤脚放下才得以避免叮咬,或者就干脆卷着裤脚就任它叮咬吸血,等到这“吸血鬼”吸的饱饱的,咬到你麻木无知觉为止,你就算接受“再教育”毕业够格了。让小黑蚊叮咬吸血只是瘙痒难忍,红肿看着可怕,尚不会得什么疾病。现在换一种飞蚊上场了,你在被吸血、发红肿瘙痒后,还会得“虐疾”病(山区俗称“打摆子病”),虐疾病发病时,人先发冷,冷得你入冰窖似的,几床被子盖着都不管用,过后又发热,可发热到39℃、40℃,脱光衣服都不管用,这“冷、热”来回摆打,就像“打秋千”,所以叫“打摆子”病。这虐疾有“恶性虐”、“三日虐”、“间日虐”之分,重型的可把人给打死了。它是一种传染病,是由一种蚊子传播,当这种蚊子吸血时把毒素注入人体内然后再抽人体的血,由此患病,这种蚊子叫“按蚊”,身上有一白一黑的斑点,吸血时会翘起尾部,看着恐怖极了。在山区的知识青年和下乡干部几乎都染上过这种虐疾病。还有一种蚊子叫“中华库蚊”,它通体黑色,叮咬吸血后不会发病。这是三种“飞将军”作个简略介绍。其他感昌、拉肚子也是常发生的。


此外,在水田劳动还有一种可怕的环节动物,任你放下长裤都无济于事,只要你入的水田中,就等于是它的“盘中餐”,它嘴里的吸盘,会牢牢地吸住你的腿脚上,不停地吸你的血,且一边吸血一边“浪费”你肌体的血液,它吸血多少,还有另一半的血就流在体外去,所以俗话“吸血蚂蟥”就是这么来的。这蚂蟥吸在你的脚上,你拉不得,越拉吸的越牢,只能拍,把它拍的松了吸盘或用火烤它才会松去。当然还有许多土办法,这里就不介绍了。好在它不会引起其他疾病,因此没有严重危害。对比还是“打摆子病”对山区农民和知识青年危害更大些。


六、山村过年


1970年的春节到来了。这是插队以来的第一个春节。江桂英、吴莉萍、邓丽珠、邓景照都回家去过年,唯独林善义没回去留在龙池村过年。林善义托表姐带了几斤山区的新米和一斤花菇回家给父母亲、弟妹尝鲜。林善义的父母亲吃着这山区的新米赞不绝口,这米绵软,煮稀饭有米油,且香、养人啦。他们感到宽心。山区的大米一元钱三斤,便宜,可惜,太沉,没法多带,邮寄划不来。他们写信交江桂英给儿子嘱有回家时多带些山区大米让弟妹们多吃吃。那一斤花菇,平时舍不得吃,千晒万晒,只在过年过节炖鸡炖鸭时放几朵花菇,临放进去时,先在鼻前嗅嗅香味,嘴里喃喃地说:香、香,真香啦,脸上都笑开了花。


春节前夕,川石公社所在地“赶墟”。林善义和村里的年青男女早早赶去。墟市人山人海,四乡八里都赶来,他们在墟市里买些过年用的日用品,姑娘们买些小装饰品、小化妆品。林善义买了二本书和墨水、毛笔之类。这时,张队长的女儿春花和其他姑娘头部左侧或右侧都簪上刚买的小饰品,男青年都起轰,说好漂亮,他们嘻嘻哈哈,很高兴。张春花生就很大的双眼似秋波瞟了林善义一眼,不觉自己面部腾起一片云霞,别人都没有注意到这细微的动作,林善义也没觉察到这无声的心理状态。春花是少女,情窦初开,羞涩中带着大胆。他们都高高兴兴回到龙池村。


春节前,龙池村有二家农民婚嫁,一家“做出”[④]、一家“讨里”[⑤]。


他们都不约而同邀林善义做写门联的事项。东家都会给不会抽烟的林善义一包一毛四分的“鹭江”牌烟。这包香烟结果被站在旁边看热闹的农民“瓜分”去了。林善义边写毛笔,边思忖,要是表姐她们在就好了。因为,她们书读的比他高,也读的好,毛笔字写的也比他好多了,现在她们不在,这么像赶鸭子上架,勉为其难了。


娶、嫁那天大办酒筵。酒筵跟F城一带不同,F城一带的菜席第一道菜是“全家福”,而山区的头一道菜是“炒豆芽菜”(生根)、二道菜是“炒花菜”(开花)、三道菜是“搓米时”(结果),这第三道菜是用糯米做成的“粿”再揉成圆形的“米时”。这“米时”吃时多用黄豆粉拌红糖末粘着。“生根”、“开花”、“结果”三道菜让林善义大开眼界也印象深刻。


大年三十这天晚上,张队长叫女儿春花去请林善义到他家过年。林善义客气不肯去,春花抬出她爹和山区的风俗,林善义知道不去不行,就去了。张队长老婆泡了小半碗“冰糖水”招待,他疑惑,望着碗中的指甲大小的冰糖,水喝光了,冰糖还留在碗中,春花对他说,山区招待尊贵的客人就放一颗冰糖,客人要把冰糖吃了,水喝光,不然主人认为嫌弃他们,听到这,林善义赶紧把冰糖吃了。春花高兴了。林善义在张队长家吃了三天,然后轮到下一家又吃三天,全村一、二十家都轮遍吃过,有的只轮一天的。林善义也自我控制,节制,酒不多喝,不让自己喝醉忘形,一般他只喝一杯,大多数人家用汤匙(搪瓷的大把汤匙),他也只喝一汤匙。主人还让他吃鸡头,他们说一桌中辈份最大或客人吃鸡头,好在林善义还爱吃鸡头,不然这许多鸡头怎么咽的下。林善义这年过的还挺好的。


过完年,表姐、邓景照他们回到了龙池村。“备耕”开始了。


(未完待续)



       作者自我介绍:林金俤,年青时就爱好文学,由于职业是医生,文学成长进步极慢。30年前1985、86二年我曾在广西《柳絮》文学函授院学习,在学习期间得到函授院老师的青睐,发表二篇格律诗评,得到老师很高的评价,还发表了新诗三首。通过这二年函授学习,我的文学根基有了一些基础。这样,我练手笔写了一些文章。30年前的文章无处发表,近来幸遇《文学沙龙》,压在床底“发霉”的文章才得以见“天日”。

       我以前部分文章所登的刊物有:福建省皮肤病院<<皮防简讯>>.《福建卫生报》、广西《柳絮>>文学函授院杂志和报纸.《马尾开拓报》、《马尾海峡时报》、农工党中央《前进论坛》、农工党福州市委会《福州农工》、农工党福建省委会《农工闽讯》、《福州晚报》、《马尾造船报》、《福建星光文化社杂志》、《福建逸仙诗讯》、《闽侯诗词学会诗刊》、《长乐海滨诗刊》、《马尾诗词学会诗刊》、《闽侯百六峰诗社诗刊》、《国家林业网》、第三届(长沙)全国百诗百联大赛网、《文学沙龙》等。所幸近年获得几个小奖,得以遮门面。

       我爱好文学看来是终生不会改变的了!特别近来幸遇福州名音乐歌词家林鸿坦大师(在马尾“罗星塔”微信群里“认识”,他是副群主)和《文学沙龙》,更使我有了爱好上的依靠。我跟着走。

       我已是满头皤皤的老者,还为登几篇小文努力,可见文学的魅力。

       文学可以改变人的思想,增强人的智慧。因此,甚至可以改变人的命运。文学,我终生跟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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