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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作家】金灿冉短篇小说《一号楼》

2016-11-29 金灿冉 文学沙龙



        作者简介:金灿冉,原名金平,作家,江苏大丰人。初高中课余做过工;上世纪苏州大学本科入学前务过农;毕业后从教过初中高中大学,之后经过商。纵览一生,工农学商,无不涉足。根据丰富的经历,创作并公开发表过数十部文学作品。




一  号  楼

作者:金灿冉



       屠猴卒,放眼长龙,想接孙子,车内窝火……许久挪至弯道,左箭恰巧跳绿。洋洋得意中,深踩油门,想顺势来个大弧形……哐当一声,撞上自行车,汽车滑行于弯道……思维缓慢回放中:前方飘来一只黑白相间的足球,在阳光折射中,五彩缤纷,如同王母娘娘令她的女仙向我抛来彩球,在蓝天里翻转,似乎正在测算我汽车的速度和拐弯的角度、以及风的阻力和自由落体的加速度,随即向我迎面冲来……


       眼一黑,世界末日;眼一睁,车前已空;再侧耳,呼救全无。


       刹车迟滞、丧魂落魄的屠猴卒,开门出车,想必人被辗死。没朝前看,光搜车后,自言自语:无人;车侧曲身,将头顶地,接着喃喃到近乎癫狂:无人;跑到车前,恍然大悟,脱口惊呼:我的天啊!


       卡于双灯档位的“飞人”白衫皂裤,已蜷卧一团,与屠猴卒目光相撞的瞬间,眼前一亮,虽无妍丽,黑白分明,清清爽爽……


       心中的睡美人,将屠猴卒再次引入思维回放中:女仙随彩球下凡:就你了!刚刚还是无限哀戚、楚楚“飞人”的眉宇间,一下子气定神闲、义无反顾了。


       痴迷中的屠猴卒惊觉,她已被他的车与机动车和人行道间的隔栏顶得死死。赶紧返车后倒——保持现场,想入非非,必出人命——嘭的一声掉地。再出车时,人已水泄不通,声吵双耳失聪。屠猴卒为呼110、120,急找一处能讲清楚事发地点相对安静的地方。慌乱中,手机摸不着,找人借,都如潮水涌向车前。跑步返车,手包不翼而飞,重返车前的隔栏,发现人在散,道在让,受害者,如重返天宫、人间蒸发。


       屠猴卒原地直打转……


       祸似平息,人却魂丢。投案,怕说不清;交警上门,罪加一等。报案不成,情非得已。吉人自有天相。抑郁寡欢时反复说;夜静难眠时通宵说;心情好时忘记说。吉人自有天相,昼成定心丸,夜成安眠药。心灵搅动,外表扭曲,招来众议:退休前的综合症吧?当面还是嘻哈,背后笃定被指。老伴也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屠猴卒住进X医院一号楼。一来图个清净,病号间交流,海阔天空,无所顾忌;二来顺便查查,别人怎么议论,也该从正面理解,说不定,精神真出问题。


       起初,透个视、查个肝功能、做个CT扫描,楼里楼外奔……各科专家调侃后,返回病房,意识到,一号楼设备和专家不仅一流而且齐全。屠猴卒再次诵起口头禅。笑出声来的失眠,还须喋喋不休?卷起舌头发出怪音,室友或许唯恐避之不及。问东问西,没病能问出病。也默背过,但缺乏安眠效果。生人间也存芥蒂,看来真病。所以,他与室友,除了简单问候,无任何交流。互相憋着。放屁,都先拢着。压抑难受极度时,情愿走到对面病房。当然会在过道中霹雳掉。


       跨过走廊,如越国界。这里的阳光,照于脸,暖于身,沐浴在心中,体酥情醉,忘记一切不快。鸟瞰窗外花园,从沉闷而又喧嚣中走出的屠猴卒听到,您好,对门老屠吧。惊喜流淌浑身。惊,为检查各项指标,吃力不讨好地四处仅跑一趟,竟被认出;喜,倾诉对象,从天而降,如不小心,触及敏感话题,即刻可撤。我是政府办主任周南成。主人见客人没应,主动自我介绍。我是档案局档案员屠猴卒。屠猴卒,脱口而出,心中发憷:既不对等,何必明说。刚想撤,对方递来名片。我没带。屠猴卒边抱歉,边退,至门转身。激动不已后,悔恨交加……


       串门的?同室病友流露出被冷暴后又被遗弃的酸楚。穿过人急影流的走廊、回到阴森地界的屠猴卒,听到异样腔调,一阵寒颤,喷嚏连连,好生不爽。


       刚刚查房,你不在,等着,还会回来。室友说完,抬腿也想开溜散心。报复似的。


       屠猴卒云里雾里果真看到一班人陆续走进。在手持或记事簿或血压计或听诊器的医护众目睥睨中;在盘旋于人已无影话音犹存的那句近似讽刺的失落中;在入住一号楼第一次面对悬壶济世的专家时本该应答自如却口拙舌僵中,听到的问题,让他囧到以为走错地方……


       屠猴卒边答,边找各项体检指标,边想汇报对门周主任,又觉得不起作用。工作、职务、退休……诸如此类,难道听错?找到指标,准备递上,人都离开。跨门舒颈吊看……回房踱起方步,能将车祸化为乌有,就能想出法子!透过门缝,锁定目标,找出名片,加入微信,开始搭讪。进入正题前,门被推开。屠猴卒赶紧切换电影,佯装深陷、大发感叹、喜泣疯癫、拍案叫绝……


        我想今天出院。室友笑逐颜开地说。离开医院,世上除了屠猴卒,有谁不幸。彼此重新拉近距离,如同初见。有件事想拜托。我原是吴市长的秘书,现升任童书记的秘书,吴市长的政府工作报告还没改好,为尽快脱身,步步不离周主任,请求物色替身。你愿意碰碰运气吗?我早发现,你非等闲,埋没就是浪费!


       透过支支吾吾,领悟其中深意,屠猴卒对这位没病住院或小病当大病住院的人,产生的恶感一泻千里,须臾化为好感,悠然间,竟升华为亲感:遇到贵人啦!


       我愿意。心中惶恐,毕竟,想不到,答却迅捷。我想毛遂自荐,您只需告知周主任,有人找他为你替身。看来室友暗访过我,所以,屠猴卒提出附加条件。





       童书记的秘书,走马上任,扬长而去;吴市长秘书的手指——不,应该说,现在还是平头百姓的屠猴卒——随即按下键:周主任,让您久等了。


       请问哪位?周南成右手按下VIP病房电脑键盘,左手接听童书记秘书的电话。


       我正是您想找的人。不敢自诩X市的一支笔,起码不会给您丢脸。


       我们好像不认识吧,我凭什么相信你的文笔。周主任突兀地问。


       您如调出省报第六版定期周刊的散文电子版,找到署名过河卒子便可见一斑。屠猴卒边按键,边想到档案局公开场合唯一尊称自己屠老师的金灿冉,私下里一直没大没小地叫自己过河卒子。索性依了他。同样私下里,叫他99%gold。领导为了吐故纳新,安排小青年做助手,尽管隔代,处得像哥们。


       过河卒子是你的笔名吧……我看到了你的散文。为什么用这种方式联系我?


       回答您之前,能否请您不向报社打探过河卒子的真人呢?


       周主任的手在键盘上摩挲,想起自己同样经历,敌不过诱惑,作家转行官员,通晓文人习性,迟早按捺不住。所以说,只要你真能淡泊名利。


       爽!就与您赌一把。屠猴卒一辈子没交过高官,孤芳自赏外了无生趣。别人劳碌大半辈临近退休都在收敛,年轻时的冲刺转而中老年的慢跑,唯独他,还冲锋在文史的浩瀚烟波中乐此不疲。所以,周主任一经表态,屏面随即弹出一个“爽”,回眸人生,追加两个“爽”,都打上叹号后发出。人生的梦绽放绚丽!


       打开邮箱,浏览市长讲话稿。信心满满、开阔思路、眺望远景、高楼万丈、始于足下。屠猴卒不像在改稿,像在礼炮声中检阅仪仗队,万羽和平鸽子腾空飞翔……


       居高临下的一号楼的宁静,在左翼骨科和右翼产科近年来越发凶猛地击碎后,往日傲慢不再。车祸肇事者或受害者、单方或双方、断臂或残躯…..发出的干嚎以及呱呱坠地的婴哭、家人亲友的欢笑……无泪的报到对应喜泣的迎接,生给夹在中间的一号楼形成福祸相依和生命交替的同时,对我同样发出冲击:勤勉为民、鞠躬尽瘁,本应坦然面对优质服务、优雅环境的我,却没有片刻的安宁——这段独白,吴市长采用与否,都不影响本稿精髓——屠猴卒井喷后,赶紧补上特注。心跳怦怦、血流沸腾、脸涨通红、四肢颤抖、头皮发麻、险些尿裤……


       门缝中的影子再没出现……这厮,何许人也?芥豆之辈,微信而已,原本以为,只是混混,岂料,文采了得、行云流水、声韵铿锵、掷地有声、别出心裁——屠猴卒反锁房里,来回方步、放飞想象、心潮澎湃、似入云端——自我胳肢也好,一厢情愿也罢,无论如何,他又回到车祸发生后的焦虑……只不过,两种焦虑的性质正好相反。前者,一个“愁”字,将阳光变成黑夜,将黑夜变成煎熬,将煎熬变成噩梦;后者,一个“惊”字,使人生不再灰暗,使灰暗不再乏味,使乏味不再可怕。所以,反锁房里,能听到二位领导的赞叹,能想象出二位领导的情不自禁。来自哪里,不得而知。可惜这次,黔驴技穷,想不出更好的口头禅。如此激动,怎能想出?想不出,不要紧,惊喜总比愁煞好!


       周主任跟吴市长面对尖刻的讲话稿大为吃惊,面面相觑无所适从后,找到童书记……是夜,市长接到书记的电话,主任接到市长的电话,书记要即刻召见屠猴卒。深夜,屠猴卒有关机习惯。二人只能这样搪塞。次日,点卯时分,在层层级级高压下,三高的周主任顾不上一身的病,大早从医院冲出,到处寻找屠猴卒,完全忘记君子协定。然而,屠猴卒却已陷入另一桩本以为不再发生、却必然会发生的事件。





       屠猴卒没想到主任真跟市长在一起,更没想到还捅到了童书记。好在没想到,要不然,他可能会继续住院,还想禀报医护查房的主旨;要不然,他可能会立马回档案局,坐等周主任的电话;要不然,他可能会整宿整宿睡不着觉,沉迷在退休前闪出的一段最耀眼的人生辉煌里;要不然,他可能会把金灿冉约到医院,首先炮轰徒弟为什么不来医院陪师傅,明明知道,金灿冉创作时间安排极紧,然后要他猜,将会发生什么……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实际上,惊喜比愁煞更恐怖。


       既然没想到,他便生怕被一号楼进出的干部迟早供出。自我胳肢完,办好出院手续,换了手机号,租了间密室。


       回家接送孙子,必将面对老伴的唠叨和不放过任何异动的追问,天机不可泄,迟早攻破,还不如赖在一号楼走廊偶送某某高官驾鹤仙游,与感恩戴德者一同呜呼哀哉……


       说密室,不如说树杈间的鸟巢。腐木失修之梯,脚步再软再轻,都如风中树枝,摇晃激烈,哐丁哐当,人头张望。所以,屠猴卒进出,非晓即夜,摄手摄脚,面戴口罩、头扣礼帽。屠猴卒龟至鸟巢,仍如惊弓之鸟。好在房东出身望族,让其尚存一丝慰藉。修改稿发出后,隐遁也好,压赌也罢,鸟巢成他最后的归宿。


       这里有缴房租的、有不缴房租的。农民工、孤儿、遗孀相互帮衬。有力的,奔波苦钱;无力的,忙碌家务……房东赞成总管行慈,按人头上缴租金却不容延迟……


       从门缝斩获信息后,屠猴卒先是一惊,确认后得知,旧楼同样美其名曰一号楼。是巧合,还是房东故意与政府作对?迟疑中,耳再贴门缝:原来这是一栋古迹,N年前本地头号财主的府邸,财主竟是某个历史人物的后嗣。作为常年泛舟于X市文史中的老“档案”,突然觉得,自己的落魄,不是分管干部的干部有眼无珠而成沧海遗珠,确是平庸、不作为、不接地气所致,直至心理扭曲害怕融入大众。本为体察社会底层的良机,他却不想利用。就连文豪施耐庵都屈就做过盐工张士诚的军师,还好意思自吹自擂是研究张士诚和施耐庵的大师。是否觉得最近间接搭上主任和市长就又可以高高在上?其实这是自欺欺人。如果不是,怎可能下意识地通过瞅在门缝靠探听诡谲,证实自己依然洁身自好。


       明明是大杂院,干吗叫一号楼?然而,它就是一号楼,而且还是有来头的一号楼!民间一号楼的突然出现,给屠猴卒带来的心跳,本来如同一片燃烧的树林,火焰绵延不断,惶惶不可终日;眼下就是玻璃片聚光下的一片枯叶,火光刚闪就熄灭,生活依然风轻云淡……屠猴卒毕竟是个普普通通的屠猴卒。回归到他的质朴,再无烦躁、尴尬、过敏、颓丧、浮华的屠猴卒,才应该是真正的屠猴卒。想到这点,反倒能豁出去,虽然有点陌生,对这些人的言行,倒能彻底地松弛了下来。屠猴卒终于能够坦然地面对他的人生。一种恬淡,油然而生。周身没有过的清爽!千回百转,来之不易。看上去,就是人的本能的还原,其实,这是真正意义上的自我超脱。


       是夜,一号楼睡得正香,发出间断的、不间断的淙淙溪流、滔滔海浪。长期伏案写作、喜好寂静的屠猴卒,屏气聆听后,引发无尽的遐想。人皆坠入身体渴望睡眠的贪婪中,弹奏的鼾雷、演绎的激情、流露的奔放、凸显的峥嵘、亮出的音质,构成和谐的天籁之音。难得畅所欲言、更无雅兴哼曲本该劳碌的命,憋了一整天,怎能不溢满胸间喷薄而出,加之见到新人,白天不便爆发、夜间还不能爆发、或者梦中还不尽情爆发吗!这也是一种豪爽。所以一号楼,有一种沧桑女人的朴拙之美、有一种子孙回归发嗲中母爱泛滥的冲动、有一种再不慰其心灵再不抚其发肤就会枯萎的急躁、有一种新人穿越古时小镇经过纵横巷道进入府邸的惬意……


       屠猴卒在深夜中码字,沉浸在音乐的海洋之中。有点儿像黄河大合唱;有点儿像命运交响曲。往日从未有过的景致,驱使屠猴卒灭了鸟巢的灯,人体任何兴奋,导致的骚动,不再使阁楼嘎吱嘎吱,带来灯光闪烁,破坏掉从未拥有过的全身心透酥到骨髓里的快感。月光,顷刻间,照遍一号楼的犄角旮旯,眩目中,屠猴卒看到,眼前的一号楼,尽管不壮观,却饱含厚重;当中的居民,尽管穷的叮当响,却能拧成一股绳;自己的心胸,尽管轻浮过,却越填越实;家中的老伴,尽管很犀利,却还算才女……微信嘟嘟,欲把一个溶化在一号楼苍茫中的屠猴卒复原到现实中来!


       本不想惊扰你偏安一隅的享受和刚刚平静的生活,谁让你我有缘相聚于一号楼。


       你是谁?屠猴卒头脑“轰”的一声,恰似时空穿越中,那个五彩缤纷的彩球,重新飘啊,飘地迎面袭来。


       我是差点被你撞死的人!本该相忘于江湖,可你为什么又闯进我的生活?


       果真是那个五彩缤纷的彩球,把屠猴卒砸醒:


       事故发生后,我存放手机的包不见,报不成120和110。你干吗提前离开?还带伤离开!


       屠猴卒每个字、每个标点,都如围堵对方的天兵海将。这种围堵,饱含了每一根神经、每一颗细胞、每一滴热血、每一份思念。所有的“每一”都如千丝万缕垂挂于胸中。何从偏安一隅,只为到此修禅。终于化成一号楼的春暖花开,千呼万唤始出来的春暖花开。二人得以连成电波,穿心于溶化了的久日的坚冰!


       因为这次我遇到的是君子。事故后,我的人告诉我你的一举一动。


       为什么之后交警同样没有找我?难不成,也被我的良知感化?屠猴卒,想不到,一夜之间,得以解脱。造化弄人!难道这是天意,安排我在此等她!


       我们盯你多日。那天车排成长龙,安排人将你前后车牌做过手脚。


       那我微信呢?屠猴卒按键后,站立开窗,俯视楼下,一篇报道正在酝酿。


       我儿子和你孙子在一个幼儿班。他见你孙子用平板电脑与你说话时要的。





       月光嗖地隐没,幽暗重新涌入。参差凌乱的杂物从眼前抹去,一号楼重现一片黢黑,为对话者留下私密空间;屠猴卒心中的一号楼,与此同时,反如阳光普照。世事就是这么怪!可见的,反而不见;不可见的,反而清清楚楚。盘古开天,女娲补天,混沌中分出黑白,反倒让人多余。


       经过这次意外中的意外,一号楼迎来新的一天:朝霞纷纷射入门缝、墙隙和窗玻。金色的灿烂,映照于移动的身影。一方面,给热情洋溢的面孔浇上的已是永无奢求的知足;另一方面,屠猴卒如同事故发生后,即刻将车洗得崭新——车牌自会在水枪冲击下得以恢复——没想到,一场风暴,带来扬尘,将车蒙上更多污迹,车干净了,人却不人不鬼啦。


       我必须给予补偿!屠猴卒当务之急的是,赶紧追悔,赶紧请罪,赶紧自赎,否则,有可能会被逐出一号楼,下场实难预料。哪怕继续收容,我能心安理得吗?于是,这句话便顺嘴溜出。当然越多越好,毕竟都是入不敷出的人。从窗前返回座位,明明白白,这位仅为基本生计冒死的人就在眼前,她的长相已经微不足道,屠猴卒还是极想与她相认。为什么?他说不清。又从座位站到窗前的他,如不怕惊动别人,真想大吼!


       希望你能成全一位长辈的请求。


       屠猴卒敲出的这句话近似哀求,相当于他,车祸以来的一次总发泄。多少个日日夜夜、多少次疯疯癫癫、多少回梦中惊醒、多少趟东躲西藏……一系列下意识的表现,都为脱胎换骨、改头换面、哪怕削尖脑袋、趋炎附势……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还真的改变了自我、接到了地气、将大俗升格为大雅……都在自然演变中……皇天不负有心人。然而,发出后,再无回复!“补偿”二字,以为良心发现,实是亵渎!屠猴卒为实现蜕变、破茧成蝶,耗费的心血和时光无数。好像从车祸后开始的,实质早就开始了,具体从哪天开始的,他也说不清。重回俗世,却在转瞬之间!真乃世上千年,不过洞中一日。宇宙亿年飞逝,流星数秒陨落。纵然耀眼,过目而忘!俗世的魔力,凡人怎能抗拒!芸芸众生,大雅真是不堪一击,大俗才是无坚不摧!


       急不可耐的屠猴卒从此夜不能寐,直至将【一号楼的恍惚】发表于省报,引起社会巨大反响。童书记召集民政、公安、交通、城管、媒体紧急磋商,拿出对应措施以及救济方案。不久,在各大街小巷一下子增设了无数的路标告示:三轮车准许通行、三轮车不予通行、三轮车绕道而行、三轮车就此停下……


       这便又是大俗也!很快接到金灿冉嘲讽电话的屠猴卒,不得不承认,的确俗透。嘴上却说,走个程序而已。心里在想,俗,能吃上饭,雅,死路一条!


       三轮车重新有序地出现在X市街头巷尾,恢复了X市新城的古色古韵。


       与此同时,医院的一号楼从原先设施奢华的中央挪至东侧;祖国花朵诞生的产科取而代之;鬼哭狼嚎使人不得安宁的骨科仍在西侧。老干部们在一个个新生降临的甜美中告别人生,有如远游或重生;车祸幸免于难的人,听到娃娃哭声,总不能相互比赛地吼,相比较而言,产妇的伟大,早就盖过了自己的驾车不当。事实上,我们都知道,天真无知的娃娃的哭,并非真哭,而是对新世界充满惊奇!


       是年除夕夜,民间一号楼万象更新。家家端出大桌小几圆椅方杌;个个拿出独门手艺显摆得瑟。被摁坐在首席的屠猴卒,面对大家,诚惶诚恐。他们的总管,阿三——父母一而再、再而三地生,全是女孩,结果被遗弃——坐在对面。两旁的妇孺老少显示出少有的矜持和不安,来回奔波于屠猴卒和阿三表情的目光在问,何时伸筷开吃。不想大家饿着的阿三,赶紧说,命运将我们拽在一起,就该活出人样。从今开始,白天不许碰瓷讹诈,夜间别再淘拣垃圾,如有发现,必受惩治。有钱交房租的另找房源,没钱交房租的卷铺盖走人。我丢不起这个面子,屠老师更是白为我们鸣冤叫屈了。大家最困难的时候,我没带好头,以后就请屠老师担任总管了。下面欢迎屠老师给我们讲话。


       巴掌劈哩啪啦地拍请,不开口,就停不下来似的。拍得越凶的人,目光越聚焦于餐桌上的佳肴,屠猴卒感动于这样的场面。以前宴会,吃可以忽略,觥筹交错马虎不得,精力可以不放在满桌的山珍海味上,绝不能错过领导的每一次隐含的人事调整的微妙眼神。


       谢谢。首先,我不胜任总管,我一辈子没领导过人;其次,我向诸位道歉,你们的总管,险些因我而丧命;最后,感谢你们收留。


       屠猴卒赶紧说完,想趁机好好打量坐在次首席上日思夜想的阿三:单睑双睑的朦胧状,眼梢修长向上翘,给人有种本该淑女端庄贤丽、甚至还有点袅袅婷婷的样子,与周围这片无比的苍凉,形成的抢眼,好不心惊!蕴含一股不屈不服的劲儿!断定她父母如不是大户人家,起码人中龙凤。


       席间,你一言,他一语,屠猴卒这才知道,打量迅转欣赏,以她为中心的一群人的欣赏,处在幽冥的、与世隔绝的、被人遗忘的、为都市里拔地而起的高楼奉献了血汗的、在阿三既淡雅标致的、又一板一眼充满睿智的、那次车祸的回忆中的、逗得众人前仰后翻的工笔画中的欣赏。全然忘却自己在哪儿了!看着面前的人,从工笔画中走出走进,渐远又渐近,素淡里的极艳,平凡里的风情,还原的不仅一只五彩缤纷的彩球,已经越来越多,将自己溶化了……一会儿千古悠悠的感慨,一会儿气宇轩昂的激情。在谱一曲绚丽的人生高歌……一个个来敬我的酒,我的心,反而静了下来,像要进入睡眠,尽管喧嚣至极。我嗅到了阿三鼻息,如呵鬓边,杯里的酒,我一饮而尽,有点儿莫名其妙,又有点儿意味深长,说不出有何妙趣,更不知道深长到哪里。抢着来斟的酒,满满一盅酒,变成盈盈一盅水,再变成汪汪一盅泪,我再次一饮而尽。感到阿三都看在眼里。眉眼间,放射出一种怨艾风情的她,让这边的我,有一点兀自得意:意外的车祸,别滋生出意外的未来!又一场意外即将发生似的。端肃的氛围,使得人人敛声屏息,本能地要应时应景,生怕稍一动静,惊醒一个天地间从未做个的梦、众人的梦、草根的梦、平等的梦、和谐的梦、千古不遇的梦!





       面对的是,最朴素无华的安抚;处于的是,最偏远角落的默契;迫切的是,最后一片净土的坚守。拯救了我的肉体,净化了我的心灵。纵然爱意如丝,也断难奢求。就连梦,都没能来得及圆住! 倒不是,物我两忘,我行我素,有悖人伦,而是接下来的手机铃作祟:


       什么?明天童书记要来拜年?还带记者和开发商?不是说这是古迹吗?还要我准备稿子?他的秘书呢?没有啦?要我代理。


       屠猴卒接完金灿冉的电话——新号,就他有——全傻了,全疯了……


       结果烂醉:有桌下爬的、有地上滚的;桌上大排说成垃圾桶中搜来;瓶里酒当成水你喷我洒;碗里饭握成团投来掷去……未过三巡已酩酊大醉地爬到鸟巢忘干吗的屠猴卒,似穿霞雾,如入天际……直至窒息,推窗俯视,霞光成火光,气雾成烟雾。遽醒:上楼本为领导写稿……赶紧拧开龙头,用面盘不停向下泼水,心中翻滚起近期异常表现……这是报应,吉人自有天相,天大的自欺欺人!怎不自掘坟墓! 


       浇醒的人,见火苗上窜,阁楼摇晃将倾,自发围成人垫,没等再次仰视,阁楼哐当下坠……


       空中咯噔数秒,十几年的光陰却从脑海中,悠悠飞渡,闪闪不灭,生生不息。有人,好像在送我;有人,好像在堵我。我看到父亲临终拽住我的手:你一日不从浩瀚如烟的历史中回到透明现实的生活,我一日不能闭眼;我看到瘫在床上的母亲在老伴的一汤勺一汤勺喂她的间隙中向我呼唤:你这逆子,还不回来尽你本分;我看到嫁给我没享过一天福的老伴,望眼欲穿:回来吧,过去是我对你太刻薄了;我看到金灿冉朝我火速赶来:童书记在我详细汇报后,决定剥离你所有的冗务俗念,专心开发本地的历史人物……


       鸟巢缓冲落地。屠猴卒跨出,围观一圈,完好如初。吉人自有天相,重新涌出,仰天张臂,想奔走相告,血肉模糊的人体将他扯牢:只顾炫耀运气,结果人人烂醉;只顾上楼履职,结果酿成惨剧;只顾扑火救人,结果反被人救……结果的结果看似合情合理,实为孱弱的生灵没能抵御住飞来的兴奋!覆楼之下保完巢,诠释了一切的一切!


       将拉成圈的手与手一一掰开,屠猴卒张开双臂,一一拥抱。叫喊各自名号,悔恨没能早喊。有被烧死的,有被压死的,唯独他毫发未损!经不起一具具尸体惊吓,再次昏厥的屠猴卒,以为自己死了。死了好,才能与幻觉中的红颜知己、搭救他的淳朴平民继续相聚。这场大火,将屠猴卒永远地、心无旁骛地、面对面地投入到文史的研究当中!阳间无名,阴间必火!


       这次动静闹得太大,救护车带到X医院,院长竟不知该安排到哪种级别的病房。周主任灵机一动:住我病房,他更盼屠猴卒早日醒来。不守规矩和不甘寂寞的二人打赌未果……


       醒了,面对眼前里三层外三层的领导和专家,目光呆滞、表情木然,直至听到悄悄有人叫老屠,才发现,回到造访过的周主任的朝阳病房。


       你终于醒了!


       被挡在最后、露出左半脸的周主任,如释重负地被坐在最前的人示意站其侧时,接着说,这位是童书记。


       我的秘书已批捕,那老宅经专家鉴定,根本不算古迹,他一方面死磕开发商,一方面打着救济难民的幌子,大捞政治资本,拉大旗作虎皮,七搞八搞,把我都绕进去,难怪我早想开发就是不成。你也不必为救你死去的人过于自责。


       书记一再安慰,屠猴卒这才讲起火灾的前后过程。然后接过书记从刑侦大队递来的分析报告:除了电线老化,完全吻合。


       屠猴卒感激涕零后,昏睡数日……


       出院后,屠猴卒升任政协副主席。


       儿孙满堂、其乐融融的生活没过几天,有人看到他日蹬三轮走街串巷,夜宿残垣断壁一号楼的遗址中。久而久之,市政府想将这里开辟成旅游景点。


       有人说,他受过打击,脑子坏了;有人说,他经不起诸亲六眷的骚扰。有人说,他坚决不同意市政府的想法。总之,他顶住社会舆论、冲破百般阻挠,辞去了政协副主席。最终成了鳏夫。旅游景点,人流如潮。成了门卫的屠猴卒与漂亮的接待小姐分别成为景点中景点,一拨人冲着屠猴卒而来,X市文史中的活档案,与他一席谈,胜过X市十年的老居民;另一拨人冲着漂亮小姐来,看过、聊过,秀色可餐,胜过吃六大碗;还有一拨人,既不是冲着活档案,又不是冲着漂亮小姐,他们是敬佩或者想不通屠猴卒的修为,是想来对奇葩的人一睹风采的。


       无官一身轻、快乐单身汉的屠猴卒,开始真正写书了,当然是市文史涉及到的最重量级的人物施耐庵、张士诚。于是,冲他而来的人,明显多于漂亮小姐,尤其是附庸风雅的官方人士。不过,一阵子后,他坚守的岗亭,重新门可罗雀了。


       世态炎凉,在一般人看来,本该如此,可对于差点吓死过的屠猴卒来说已经麻木,麻木到超级的司空见惯,关键是,他竟没有一丝一毫的眼力劲儿,接待起游人来还是那么地滔滔不绝,借着几分文史的老本,一点儿没有在漂亮小姐面前,让着些儿。所以,本来相互掐架、倾轧、揭短的漂亮小姐很快团结一心对他形成围剿,轮番讽刺打击,把文人仅有的斯文羞辱得所剩无几。好在对付的是百炼成钢的、死都经历过的、古今中外的酷刑没有哪种没听说过的屠猴卒。单凭这名字,稍有点文水的人,就会不寒而栗:多么好动的猴子,经过屠戮般的训导,早成了规规矩矩的小卒子。不过,是否真的过河卒子,就不得而知了。漂亮小姐以为大功告成:从分裂,到齐心,再回到分裂,离心离德,将个本该门庭若市的旅游景点折腾得真正意义上的门可罗雀了。





       有一个人,看来不能不出山了。她找到童书记,将观察到的一切,如是汇报。二人一番商量,各执己见,最终为保证“一号楼遗址”的旅游价值,勉强接受对方观点,前提是各自的观点必须保留。总算达成一致。童书记,一市之首,与一个草民达成妥协,个中玄机,恐怕外人永远是个迷。


       市旅游局次日进驻,将漂亮小姐和唯一的应聘者集中考试,结果除了应聘者通过,其余人全部淘汰。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不复存在,“一号楼遗址”的吸引力直线下降。仅剩二人,录用者和老屠,不,现在应该是屠老师了。屠老师的尊称重新回归。


       还是叫我老屠吧,都习惯了。屠猴卒半推半就地这样表示。


       这是一个风高月黑的夜。目下唯一吃皇粮的二人,总不能一味地师不像师,徒不像徒的这样混小去。那样漂亮的小姐们,不都也开掉了。论貌,技压群芳的妞,定盖绣花枕头!论才,我这样的才高八斗,不也如蛟龙藏在岗亭中。


       你说吧,你年青,又有才。屠猴卒见妞进来,想到来意,这样说,也是本意。妞听出“又有才”弦外之意,就是其貌不扬,没男人见到美人,不亢奋眼放青光的。之所以趁夜造访,就是怕节外生枝,等你看到我的真貌,看怎样报复你!


       妞除了不想这么快让翁服服帖帖,还有点儿担心翁能否承受得起妞近似愚弄翁的下文。所以,岗亭中蜡烛的火苗悠悠袅袅好一会儿,都没有答话。早就听说——踩点期间,就有游人传出——这位老头想用秉烛夜读代替灯火辉煌来反衬古迹的典雅。为什么用烛光取代灯光?切入点就在眼前,何不利用?


       古人发明的蜡烛,在中国基本没人再用,而西方人为炫耀其文明却大有讲究。


       妞感激眼前的红蜡之火给她带来希望之光。所以借题发挥,说得好不来劲!


       按照形状可分为火炬蜡、圆柱蜡、尖竹蜡、飘蜡、圆头蜡、平头蜡等,颜色更是五颜六色应有尽有。这些蜡烛在使用时都有讲究,比如尖竹蜡,适合在吃饭时插在烛台,摆于桌中,西餐中尤其如此,崇尚欧装的家中,往往摆放于客厅当作装饰品。飘蜡多见于酒吧,在器皿里倒上水,把飘蜡浮于水面,暗暗的烛光下,一番情调,何等地醉人!情侣间的烛光晚餐,如此这番,岂不成人间天堂!


       你一个市井小妞,怎会知道这么宽泛?这么深沉?一席话,怎会表达得这么雅致?这么浪漫?


       屠猴卒一身的傲气、一腔的热血、一生的怨恨,本以为,人老了,会随之慢慢倦怠进而从容。众人皆醉唯我独醒,那不过是一时的气话,想不到,临了,栽在一个不起眼的丫头片子的脚下!大河里没死,死在阴沟!


       妞听出翁不服气,虽然只字未说,眉宇间井字抽搐而已,犹如四人在战争,有时也会是仨,即二比一,两个站立,一个横躺,最最可怕的是,四人同时直立,连同眼睛和眉毛全部直立,便是杀气。想吓垮妞。我是谁?不制服你,难成丐帮主!


       听说,您一直研究文史,一定看过金灿冉【弥留中的将军】的一段描述吧:我姓曹,是上上祖辈为躲避朱元璋的追杀,改姓于张士诚的生母。张士诚从大丰打到苏州告败,当地百姓包括我的祖辈爱戴他不屈服朱元璋,遂被赶来张士诚出生地落户。张士诚十八条扁担起义中散落在世的子嗣的部分人和我一样,都是一号楼的居民。承受数百年风吹雨蚀的一号楼,政府查无实据,保留古迹终难实施。张士诚起义是【水浒传】的原型,元末明初的施耐庵参加过张士诚的农民起义。这一史学研究,可以说,倾注了您一身的心血。现在,活生生的张士诚的子嗣就坐您身边。露出冰山一角的妞,想稍事片刻,毕竟面对的是不再健硕的翁。


       这也是童书记反复要求她必须谨慎的。旅游带动一方经济,前提是,光有历史人物,还不够,还须仰仗能人挖掘,可惜,这个能人如今犹如僵尸,希望你能激活。具体怎么做,年轻人脑子活,我就不……


       这位曹妞,姑且这么称呼,想起了那日抢救后醒来第一个看到的人,即童书记,一边有人介绍,一边听到他这样的提醒。怎敢忘记。毕竟抢救费用承诺全部报销。


       屠猴卒由鄙视逆转敬仰。此刻才真正明白,自己没想做官,只想做学问。如今学问做到这般颓垣断壁,活脱个盲人摸象的再版。最终,在一位姑娘——他哪里知道抢救后,她入住的正是他原住过的病房——的点化之下,领悟到清净高于浮华的真谛。像在黑夜中摸索,好不容易想到开灯,想看清楚面前的人,一生潜心研究的对象的后人到底比想象的多了哪些玄机,至于其他更加让他惊悚的玄机,他不知道也罢!


       楚楚动人的眉宇间,发散出气定神闲和义无反顾的气势,单睑双睑的朦胧状、眼梢修长而上翘,扑闪扑闪中,给人已经是十足的端庄贤丽的淑女样,不乏袅袅婷婷貌。一股不屈不服的劲儿尽显无遗!在哪儿见过,又胜过在哪儿见过。好像梦中见过、好像诗中见过、好像前世中见过。全然忘却在哪儿见过!然而,断定见过!千古悠悠的感慨,今生将无法了却……


       我来告诉你,你见过的这个人,何许人也?在万般无奈下,屠猴卒拨通了金灿冉。这位晚辈还说,她是在墨一样黑的深夜被遗弃的,所以蜡烛成了她的最大祈求。自从那次事故以后,她的生活就与电灯彻底无缘了,蜡烛的研究,走火入魔,才在你面前炫耀的。金灿冉向来滑头,他的话,屠猴卒怎会轻信。除非她亲口说出。


       这样的时辰,在这个城市偏僻的犄角旮旯,店门都关上了,一号楼遗址,已是多日的凋敝,显得更加静,门外远处的马路也是静的,几重静包围,使得岗亭里的气氛是有神圣感的。很久很久,相向对视,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之间的交流,只有眼神和目光,受之感染,同样神圣得不能再神圣。有闹中取静,必有静中喧嚣。那是一种本能、一种奔流、一种冲击,势不可挡、穿越时空、超凡脱俗。俩人对等地近靠,触碰,抚摸,听到鼻息,耳鬓厮语,亲昵间,兴匆匆中,妞说:


       那次火灾后,你吓昏,我打了120。经过整容,我从中老年倒退回到中青年,你不会因此信心全没吧——不管你怎么做,只要让屠猴卒重燃生的欲望——妞已做好殉情的准备。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书记做得已不容易。曹妞边说边再次想到童书记的提醒。


       一号楼遗址周边唯有的梧桐树传来露水刷刷,注入了的露水,不再扬起的树叶,都在飒飒哀怨;一号楼遗址里唯一的古钟的报更,当当地敲,在夜空里散开,听起来是旷远的意境。夜,是真正的夜,毫无掩饰。让你没有困意,却睡意缠绵。与市中心还当日天的喧嚣相比,这里就是被遗忘的角落。哪怕真实得不能再真实。


       妞的眼睛湿润了,因为她欺骗了他,不得已的欺骗也是欺骗。欺骗,如果没被揭露,可能就是一种善意,两者结果往往相反。后悔已经来不及了。除了古钟报更,万籁俱寂。没一丝人间烟火,受不住的心直往下坠,良宵终有尽头!这时候真地情愿,二人是陌路人,是市中心那如蚁的人群中漠不相关的陌路人。


       你真是阿三?


       看到对方点头,屠猴卒没能挺住,一连几次摇头,表示不信后,停止了呼吸。但愿是一时的屏息。抛来的彩球成为心中的睡美人,神话成为现实。那场车祸引发的天上人间来相会,原本长在了心里,时不时的会冒出的。那情景,悸动也好,惊喜也罢,都是屠猴卒平静生活中的不平静的霎那间,转瞬即逝——因为那场大火,以为阴阳永隔,变得更加惋惜。像是电影里的"定格",一去不返,唯有回忆,才将本就不愿打开的感伤记忆蒙上一层更加神秘的色彩——原打算永生陶醉其中的。再者说了,之后心里陡升的希望,就是从幻觉中的绝望里硬挤出来的一丝,所有这一切构成的平衡,突然被打破,屠猴卒怎能承受得起!但愿能像金灿冉【轮回】小说中的人物死后还能复活。这样,起码能把中断了的故事再续下去,还能向童书记有个交代。接着,童书记才能向全市人民有个交代。(全文终)



(图片来自网络,感谢原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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