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力诗人】卫铁生原创：童年写真
作者介绍：卫铁生，辽宁锦州人，现居深圳。八十年代开始写作，有作品千余首发表于海内外各报刊杂志，获奖多次，有诗集出版。
卫铁生
一. 格子窗的每一个格子
1
一棵缠着红纸条的葱
在松花油的窗纸上发芽
寓意说不清楚
习俗的画像定格在凝望里
那是那个长夜不灭的亮度
2.
星星的油灯是年代里简陋的活法
纯手工的暖
在民间 在悬挂里
虽然有时争不过白月光的寒
3.
有一双棉巴掌
蓝色的 挂在窗钩
有父亲年轻的汗味在夜里弥漫
里面装着抱我起夜的手
4.
悠车是墙上的庞然大物
载过我的出生
他记得我第一回走路的生命更新
虽然那一次我摔得丑态无比
5.
母亲的背影
散着汤药味儿的瘦
每次醒来 都看到她不停地缝补长夜
缝补被贫穷磨破的肩头和脚趾
6.
她穿的袜子比雷锋的袜子更雷锋
但她给我的补丁是笑的
那补丁上有她绣出的花朵和鸽子
7.
玉米饼揣着大团的野菜
纯绿色的饿
唯一的剩余营养就是无忧无垢
一本红皮的书
支撑一代饱满的精神
8.
两仗长的高粱皮炕席
连着枣木炕沿儿
烧热了的炕就是家
就是火热的生活
那上面烙着我的胎记
9.
纺线线的太奶奶越来越慈祥
三寸小脚盘在腿下
那鞋尖有一朵褪色的花
像一团无籽的棉花絮
10.
舔破窗纸的舌尖又结了一回霜
那一年我学着长大
用雪人堆出另一个自己
我在等来春慢慢溶化的力气
二.旧庙遗址，躁动的荒芜
1.
那座庙毁于何时
院子的刺槐树知道
花穗般排列的几瓣校舍内外
掉落一颗牙的男校长
是这个新学期的主持
2.
一张方格纸是为无产阶级准备的
批林还可以
批孔老二我却有些懵懂
因孔老二是我同学他爹
有些痴呆
3.
班主任是年轻的姑娘
两条长辫子
扎着这个秋天最后的蝴蝶
她嫁走时含泪的笑
影响我一生的浪漫
4.
割猪草 捡牛粪 贡献给班级做学费
红小兵的布条可以逃学
但不可以不听忆苦思甜的教育
5.
进入校园的门是青砖的拱形门洞
手指摸过砖上的凹痕
那是懵懂的历史
从来没想过我是庙宇哪一回的香火
6.
沙家浜的样板戏里我翻过一个跟头
我在革命的排练中混过一个渺小的配角
只因同位男孩成分高
他羡慕我的功绩
7.
操场的讲台是驮石碑的龟 碑没了
现在只有领操员的四肢 他是校里最红的旗
他的上衣兜上别着两管钢笔
8.
其实 白卷先生才是板报的主题
勤工俭学出发之前 都要读一段事迹
因为生产队的义务也是另一种答题
9.
拔苗 除草 摘果 挖沟 铺路
只要能干就是三好学生
何况中午还管饭
高粱米拌小豆腐
一勺酱油是力气的精华
10.
那一年我十三
小学的最后一天在苞米地里哭了
我的书包丢了不敢回家
我吃了一根生玉米
就在田垄里睡过了头
是夜里的蟋蟀把我叫醒
11.
整个小学年代就像土庙遗弃的孩子
愚顽而躁动 虽然有李玉和阿庆嫂的家长
但叛逆的性格依然野火一样想烧毁一切
三.没有成年的芝麻事
1.
村子有一口老井
青石砌的 长着胡子般的苔藓
上年纪的老头喜欢坐在夜色的井台上
闲扯出的鬼故事
令不睡觉的孩子脊梁骨发毛
2.
我们喜欢在月色里玩耍
没有电灯
每一户的土房子都黑乎乎的
过剩的精力
翻滚着面糊糊的肚子
直到困成最后的一肚子凉水
3.
这些淘气鬼是群居的
他们隐藏在村道两旁的土壕里
一起向开过的拖拉机扔石头
而被黎明的碎玻璃逮住的那个孩子
他没有咬出我们
从此 我们的小人书都借给他看
4.
有一个同学
他念半年书 再放半年山羊
我之所以偶尔能够喝到羊奶
是因他家的筐筐搂搂是太爷爷给编的
5.
太爷爷编筐的手艺很一般
最拿手的是用细麻杆编蝈蝈笼子
里面捉进一只绿蝈蝈
用窝瓜花喂着 那叫声
是孩子手里最高档的乐器
6.
小叔弹泥球是孩子中的高手
我在后山坡挖红泥做泥球给他
就是拜师了
我用葫芦瓢在他身后端着
像童年拥有的快乐财富
7.
那时的鸟儿很多
借打鸟溜进苹果园子
当我坐在树下偷吃果子的时候
被看果人逮住了
没什么可处罚的
他没收了我的弹弓
8.
那一夜我肚子疼睡不着
就想起嫦娥奔月的故事
我出屋 给兔子喂一把青草
说不定其中的一只会成为下一个玉兔
9.
爸爸绘画的幻灯卡片用纸壳箱子藏着
只因喜欢我就偷出一张
结果 晚上的放映
那个南霸天就只剩两条腿了
观众分析是坏蛋没脸见人
10.
总是奔跑十几里地去看一场露天电影
有一次回来走丢了
随另一群人进了别的屯子
幸亏那是姥姥家
半夜被舅舅用驴驮回来
11.
姥姥的火盆亮着
烤黏饽饽是我冬天的夜宵
偶尔也烤棉袄和棉裤 生虱子的年代
没有杀虫剂 这是最管用的民间火刑
12.
野浴是我最怕的
我曾差一点被水塘淹死
那水塘曾经有很多菱角 可以晒干磨面
如今只剩干涸的坑
有一个童年的玩伴死在这儿
13.
秋天的刺槐棵子里 遍布刀螂的卵
摘满一帽兜子就在野地里烧着吃
对于营养学
那可能是我童年最初的蛋白
14.
捡秋是全家总动员的大事
记得和父亲在雪地里捡棉花
我冻哭了 父亲脱下唯一的棉袄披给我
我望着他只剩一件补丁的单衣
我又哭了
15.
柴火是按人口按捆数分的
烧灶口不能大把大把的烧
记得我添柴过满不节省 挨了母亲一铁勺子
我不敢抱怨
却暗暗的在柴堆上撒了一泡尿
16
坐在房后的山坎上看炊烟
房顶都是泥抹的
防水的盐碱在斜阳里闪闪发亮
童年全部的画卷就是这个小屯子
和母亲喊我回家的悠长回声
责任编辑：河汉女 雪儿
总编：木子（相思枫叶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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