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诗人宫白云诗歌20首
作者简介：宫白云，女，写诗、评论、小说等。作品散见于各种报刊与选本，曾获首届金迪诗歌奖年度最佳诗人奖、2013《诗选刊》中国年度先锋诗歌奖、第四届中国当代诗歌奖（2015—2016）批评奖等。著有诗集《黑白纪》，评论集《宫白云诗歌评论选》。现居辽宁丹东。
让我们写诗去
写小孩
写他们身上的奶香
棉花般的小人
躺在云彩上
让我们写诗去
写老人
写他们心里的偏见与正见
把灰暗的铁带到亮光下
锈是历史
当诗打开窗
黑夜看到白昼
让我们写诗去
写爱人
写他们身上的臭脾气
脚踝握在爱手中
寒冷的掩体
棉被是他不是你
让我们写诗去
写自己
写骨子里的理想
但不要写诱人的隐喻
刹那间的桃红
鸽子和云，雪和豹
都在爱里
让我们写诗去
白菜在阳台
米在米缸
雪花在冬天的风里
时光多美好
让我们写诗去
树上伏着稀疏的白云
在冷风中颤栗
曾有鸟儿在那里的枝头鸣唱
村庄从未留住那些途经
那白发人，仿佛还在三十年前
挥着他的手臂
我看到的那霜白
一直在视线中闪烁
也许冰凉的暖，才是它的宿命
就好像菊花败了又开
这凉薄的节气替我翻看了一下那时的山水
在它往复的尘埃之上
我觉得已旧的血又再度新鲜
仿佛迎着朝阳的小孩
弥补我的衰老
直至静寂将我包裹
他将替我年轻
读了首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
听了听窗外的秋风，看了看苍茫的远山
缓慢地进入幽深记忆
一路上巧遇童年的玩伴
作为纪念，我把他的年轻移到高处
把潺潺的流水请回低处
留下我的年老坐在石头旁倾听
扳着指头数一数再也回不来的亲人
也许，他们也在缅怀
此刻，我多么愿意与他们的怀念偶遇
让我们在彼此的怀念里
再坐一会儿
输赢这个词，像空气
潜伏在四面八方
谁人能识他们的真面目呢
那些暗中使劲的日子
团团地围剿
甚至一腔血也为之白流
我不知道是输
成全了赢，还是赢成全了输
夜晚，满城的灯火
星罗棋布
就像公交车上身旁老者脸上的老年斑
我们交谈——
他告诉我，他每天坐公交从新城区
到老城区
就是为了与几个老友打牌
他说：输赢不重要，就图个乐
我一怔
体内那颗绷紧的弦无端地松驰
天光下
一片虚空
那晚，月亮从井水中升起，仙人般地站在树梢。
树下的我和你
站在荒凉的空气里，孤零零的天空是我们的天堂，
我的长发像肥大的乌鸦，落在你旷野的怀里。
时光在发酵，时光多么美好，
美好的像错误，像十月的雪不合适宜。
天气里总会有一些莫测。相比之下，尘世要比它高深。
就像那时，你把我的手握在你的手里，
我们感受到阵阵特别的热力，仿佛天上飘下的是热雪，当我
倾听你的心跳，有一阵以为竟是一生。
而一生到一瞬多么漫长。我在一瞬里过着一生，
晨昏的霞光，它们的影子
慢吞吞地坐到深夜。昏愦的灯光下，我咀嚼着时光，
咀嚼着骨头里的寒凉。我活着，这个世界
还剩下什么不能放弃？
溃烂的人世，已经没有真理。
无常中，我不知道无辜的血来自怎样的审判，怎样的
规则和秩序。有的时候，掩盖的死亡才是历史。
当镐刨出真相，一朵雪落了下来
献上洁白。
而想念是一生的事，当我变得脆弱
你的脸儿漂来，然后是你的心，
还有那仿佛一生的热雪，我把它们给了明天。
用真诚的温存，
一年一年捂着。闻着岁月的苦味，
饥饿时咽下几瓣，
我的心启示过这一秘密，并教会我怎样加蜜，
每一次的我，都有全新的表情，
它让我相信，你一定在世上的某个地方亲切地凝望。
在坚硬的人世我握着柔软，
穿过疲惫和悲伤，
穿过药片，穿过胃，穿过每天早晨的街道，
穿过每天傍晚的街道，穿过骨和肉，
穿过你，
在一个宁谧的地方，还会有一场十月的热雪，
抖颤的爱和血管。
你看，
我总是过早地意识到
奇迹。
街角新开了一家烧烤店
取名“大虎”烧烤店
老板与老板娘都是异乡人
门口总卧着的一只狗也很像“大虎”
它看上去很老了
据说也来自异乡
它每天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吃客
喝着酒吃着肉
或大声地嚷嚷
或有一句没一句的指天骂地
它就悲伤地望着他们
那眼神
就像望着快死的人
谁察觉到呢
一只狗的悲伤
意义模糊
就像水模糊于它的发源地
就像生命模糊于它所去之处
站在喧嚣的人世
一只狗的悲伤与一个人的悲伤
他们的实质在哪里？
而我所理解的
落进我眼里——
缓慢
夜幕降下高潮
夜凉如水啊，草木疲惫
不与孤独交谈
或许他们已无话可说
就这么甘于背离之后的平庸
春天的梦里
我一个人在河流上慢慢走
从前的风景静静沉浮
岸旁的石头像无人告白的悲哀
我坐下来
注视黑夜茫茫
像注视一个巨大的坟墓
我渴望一声小小的咳嗽从那里出来
而始终没有
多少人世的欢爱与变故死于黑夜
我想着活着的初衷
“试着赞美这残缺的世界”
这是哪一天，双脚刚拔出家门
便奔向一片雪白世界
那里像一张白纸含着墨水
水中有任鸟飞
水中有凭鱼跃
水中有初潮、初恋、初吻、初夜
青春的嘴里含着无畏
四面传来的青春号角急不可耐
站在北方的山野大川渴望南方的小桥流水
躺在南方的竹榻想念故土的热炕
对西方水土不服却抱住纳博科夫不放
时不时的嗯哼，接受东方的道德律令
江水扑倒寒霜
最早的梦想是在哪一天成为流水落花
春风吹皱满腹的雄心
斜辉里的灯塔，古刹，上层建筑
在躯体的哪一方
月落乌啼
林中的一条小路蜿蜒看不到尽头
青春埋在雪里
种子发芽
许多年前站在自行车后座的儿子
生龙活虎在一片广阔田野
我用年轻的心揪下镜子前的几根白发
青春一去不返，而我仿佛刚刚在人生中落地
去赶赴一场人生苍凉的繁华
仿佛还是那落在树上的初雪
再等青春的消息
你从遥远的异乡回来了
我们坐下来吃饭
你喝酒，意外地给我也倒了一杯
我意外地接了过来
我们不认识地相互看着
为你眼里的一些泪光
为我眼角的一些鱼尾
我们试图不置一词地越过岁月
但它们就在那里飘浮——
某个机缘制造了我们
我们制造了家庭
制造了隔阂与疲惫
鱼死在水里，石头上的苔藓活着
守着黑暗中的水
被搁置的爱
但我们是母亲和父亲
唯有它完好如初
成为关键
成为最初与最后
被祝福的生命
抓住我们
原来我们是彼此的骨肉
从未离开
轻盈远比沉重令人欢欣
万物都在遵循各自的命运
认命没有什么不好
认输也许是另一条蹊径
当我的手长久地握在你的手里
我们开始相信万物复归——
相信愿望，相信落叶归根
相信尘归尘，土归土
更重要的是相信：改变
而那以前：我们都是改变的失败者
我们彼此不唱赞歌
有话不好好说，有爱不好好爱
习惯了唱反调
各自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任性
我们占着彼此又隔着彼此
多少个日日夜夜的对峙浪费了那些日夜
黑发催开白发
种子催开花朵，接管我们的苍老
当花香扑向我们
掀开我们冷漠的肌肤
仍有热血点亮骨头里的灯盏
照亮长久的黑夜
当我们放弃改变彼此
而为彼此改变
又是多么的柔软
针尖与麦芒低了下去
谅解与妥协是冰川的消除
所以回声嘹亮
站在爱里，就有爱的风吹
溪流进入河水，河水看起来没有变化
但我们还是愿意是那溪流
为浑浊加入一份清澈
你看，那棵小树已经冲天
新生的叶片颤动着
一如我们注满血脉的心脏
此刻，一轮落日布满恩典落入西山
我们鞠躬向它致敬
刹那间，有神秘的光，显亮——
无论是怨还是恨
忽然都那么微不足道
放下
让尘世再一次亲密起来
而窗外
宽容的雪一直下着
是的，这小城叫丹东
是我的出生地
它含着新鲜的鸭绿江水与金黄的银杏叶味道
鸭绿江是我见过最长的江
我在清澈的水的上面没有找到命运的答案
我找到了长长的过程
它看上去更像一个哲人
它进入水中的思想变幻莫测
许多时候，我踩着咯吱咯吱的雪
就回到了过去
迎面而来的面孔一个比一个真切
我摸着小时候母亲常洗衣裳的井台
就像摸着母亲那双结满茧子的温柔的手
拐过那个胡同口
跑过来等 43 36075 43 15535 0 0 4119 0 0:00:08 0:00:03 0:00:05 4118我上学一起走的少年
这一次我会不会再把他弄丢
我要相信这胸口的温度
每一次的冷暖我都捂在手中
早年的时候我爱过的那人
已经变成一颗流星
青春的东边是生存的道路
西边是家园
女孩是未来的母亲
当我由那个女孩成为一个母亲
一切都变了
一种无可捉摸的力量已经诞生
无论刮来多少飓风
我都要先自己站稳
暖洋洋的眼眸不用登高望远
一盏灯就是炉火
当黑夜覆盖我所有的抒情
又一个日子正在更琐碎的到来
跌倒了就爬起来
别期待另一双手
当我第一千次地爬上锦江山顶
不见了荣辱，也不见了许多亲人
生者痛哭，死者安息
石头和雪还开在那片园林
铁笼子里的老虎又遇见我
就像旧日记遇见了那里的旧情人
感谢被我支付掉的时光
迷茫与追问
逝去的正在逝去，要来的正在来临
那些神秘的事情
梦里梦外清理许多的混乱
一个通灵者，会用我的声音祝福我
这江底的声音这繁衍的声音
回到属于它们的流水
每一株绿茵茵的小草都有一座坟
我也有一座
我在土一样新鲜的皮里活着
那下面的地下水与亡灵
比我清澈
比我有见地
泥土上的绿树比我高许多许多
麻雀停在上面
我的鸣叫不会比它
更欢欣
坐等钥匙的人，大多活得焦急
一副囚徒模样
其实是自己设置了自己
让门锁在身上
许多时候，那门都是虚掩的
只要肯去推开
没有谁会愿意活在打不开的空间
谁都想看看门外没见过的世界
异域、异己、天马、侠客、寓言、巫术
弯刀、古城、陆小凤、洛丽塔
樱树上的红色樱桃
在虚掩的一道缝中弯曲的样子
芍药盛放
花瓣一扇一扇门那样开
一念着感恩，天地便饱满起来
一声鸟鸣也是福音，某一刻甚至成为亲人
成为天堂母亲的叮咛
和饥肠辘辘时的一碗热粥
不可阻挡的失去与得到
流逝的水，一年又一年的青山
春花早已凋谢，我无知的快乐还在，
我的红发卡还在
栗子树下熟悉的呼唤还在
从东到西，像另一只手，将一弯月亮捧上船
驶进我离开又回去的夜晚
四面八方的过去与现在
一次又一次跌倒的爬起，爬起的跌倒
未经历感恩的心，活得不实在
有多少形形色色的险途
就有多少明媚的恩典
看啊，十一月的细雨多么温和
细细地淋着：世上的悲欢，世上的相逢与离别
还有生命被允许的割舍与赞美
婴孩的啼哭，我眼里的泪水，我心底的善念
我感恩的一切……
妈妈，这么多年，我想念你的时候有限
写过的几首诗都是语言的泪水
我知道，你还会像年轻时摸着我的头说：没关系
母爱最终也像你一样，落到我自己的身体
成为我身体上的器官
使我与你不可分割
我在琐碎的母爱中与昔日你的母爱相逢
我心怀感激
它们包着我暖洋洋的心
当又一个母亲节来临
你那远方的外孙给我打来电话：“妈妈，母亲节快乐！
注意身体，记得按时吃饭”
小小的叮嘱倾刻间让我滚出泪花
我想把它们再说给你听
当天堂一片漆黑时
此刻我躺下，沉入异乡的夜晚。
1987的雪还在下着，路灯下徘徊的人，
如果你想走，就走吧，
不要高深地凝视，
不要献出眼眶的泪。
绿皮火车就要开了——天堂无声地把路让开，
奔赴的人久久沉默。
汽笛滋养着那么多离别，
我是它秘密的血。
可以安慰的是，到那第八日，
又有很多事发生。
谁会充当生者？
一位抱着月色向我“借光”的人，
他匿名的声音适合悬在半空，
落在地上的是元音的灰尘。
当雪一年一年加厚，
日子一天一天变薄。
人间已不堪重负，
谁能阻止一场又一场的雾霾？
我无法走出新增的敌意。
我已中毒，从喉部开始。
我渴望那被等待的
医生取来刀片，
直到天空在我通畅的呼吸下渐渐发蓝。
有些东西不会倏然消失，
有些人生来就被等候。
太多的情节空着，
太多的海水涌在舌尖，太多的影子不能驱走，
太多的血冷了又热，
决不会完结的
还是爱。
这肿痛的欲望，吞咽着盛大的叙事，
白色的结尾飘着最初的雪花……
风浓稠地吹着，
仿佛有人更远地归来，
像一个滚沸的情人
急促地呼吸。
时间在两个面孔之间喘息——
每一个你都在重生：十七、二十七、三十七……
在猛然回头的错愕之中，
我暗的嘴唇轻轻说：
我看到了你，
就像我第一次在异乡把你看见。
暮鼓是一个设置，用来发现
看不见的深邃，咂摸冥冥中的天意
和尚撞响晨钟
鸟儿和鸣
总有看不见的声音唤醒万物
站在什么山，就有什么山的高度
涉过什么水，就有什么水的境界
从我通向你的弯路
是注定的相遇，是命中的设计
是把一种存在送到另一种存在身边
这是抵达者的智慧
湿漉漉的树木是雨露的必然
而死是生的必然，从清晨奔向黄昏
我们艰辛一生的追赶
谁能不让我们变老，不让我们彼此离去
所以我们应该
在还爱得动的时候继续
爱和被爱
留下深深浅浅在一起的时光
甜蜜而真诚
瞧，正午的阳光正从我的眉梢离开
进入树下
我看见那照耀从地上的杨柳岸深入到地下
不必揣摩它们是否抵达那深层
把这副暖洋洋放妥
在身体每一部分
一起到那最后的庇佑所
天上哪一朵白云住着伸仙
地上哪一辆火车藏着父亲
儿时的呆想
一个魔咒，我一直背负
躲不开的情结
终于鬼使神差地跳上一列火车
中途上来的青年男子
坐到我的对面
我们互看，我们沉默
车窗外闪过金黄的黄昏与金黄的山坡
他指着窗外，仿佛是对我说
又仿佛是自言自语
“那片山坡，埋着我的父亲，就在昨天我亲手埋的”
我瞅着他眼眶里的小河
鬼使神差地说“他会回来的”
而最终我回来了
在这个绝望的尘世
除了疾行，总有一些细枝微节
消磨沉默的时候。雨后异乡的街道，过街天桥，
落叶上的水珠，正午猛烈的阳光，
骨头里弹琴的声音，都是感受的部分，
黑夜为它们活着。
或者，余生也这样吧。
现在，你是我跋涉后棉花般的睡眠，
我不为人知的侧面，我的床单，我的潮湿，
我的肝胆，我的佛教。
又到了颂经时间。你说：不要拒绝我，
我说：来——
我们一起念。你的声音又添了几分苍茫。
我唇上的花纹又暗去了几朵。
桃花开了又谢，也许一直存在一个辜负的时刻。
坐在墙壁幻想的是灯光不是我，
我在和白纸交谈：
在昨天还谈笑风生的人是谁。
前天的雪真大是谁离开了。
今天谁家的孩子又在降生。不幸的人与幸福的人
都在同一个世界，而日子看起来和往常一样，
没有纠缠，没有决裂。
也许明天就是另一个日子，
作为最荒废和真实的部分，回到开始的地方，没有离别，
没有哭过。我们爱的人和爱我们的人都坐在老地方，
我们在无辜的时间中呼吸，
我们晒着太阳，
直到黄昏再一次来临，
直到落日成为这个尘世最后的装饰。
我们像父亲与母亲躺倒在安宁里。
我们不能悲伤地醒着好像昨天前天今天都是对的，
好像明天从来不值得等候。
在正午的太阳下酣睡，皮肤上
粘着金黄的蜜。
神灵的光，晒我从眉梢到脚趾。
大象卷着一鼻子流水过来，放下就是一条河流。
两岸的芦花开白了尘世。
静静的，还停着几朵白云，还吹着几缕中肯的风，某些地方
还坐着一些念想的人，
他们中的谁还未曾与我漫步。
还有生涯提供给我机会，做一些好梦，流一些泪水，
领略一些美好事物，做一些善事。
还有好天气，孩子和慈祥的老人，
抱紧我。
还可以写诗，
还可以有人深深地喜爱这诗。
忽然觉得这些都是
无边的恩典。
蓦然迸发的幸福感，仿佛一剂中医的良药，
我抓一把阳光慢慢
煨着……
我无法圆满，然而曾经分享
面壁而坐的不都是圣人
目不斜视者也并不都是正人君子
喜欢摇尾巴的狗
主人有时会不耐烦一脚踢开
阿基里斯追不上乌龟
只是一个思维的假设
逻辑并没有犯错
你看见的那些
来自于并非正确的
哲学
名誉顾问：杨 炼
总 编：木 子（相思枫叶丹）
主 编：王跃强
编 委： 雪 儿 河汉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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