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宪柱故乡生活摭拾系列之一：放牛琐忆
作者简介：曾宪柱广东梅州客家人，嘉应学院梅州师范分院中文系主任副教授。长期从事文学史、岭南文化教学研究，有诗文散见于各媒体。
文 / 曾宪柱
时近“天命”之年，近日重读巴金《随想录》，怀旧心绪与日俱增，常常夜不能寐，勾起我对尘封岁月的回忆。童年本来是美好的时光，可我却没有，但我却比村里同龄的孩子幸运多了。
我出生在粤东五华毗邻龙川的一个小山村里，巍峨的玳瑁山横亘在两县交界处，那里有个分水坳，经年累月从高山涧里泻下的清澈泉水撞击着山脚下厚重宽大的石磐，向毗邻的东、西两个村庄流去，世代滋润着善良淳朴的村民。
我九岁才入学读书，只读了一年小学，史无前例的“文革”风暴席卷全国，即便是偏僻的小山村也毫无例外地受到冲击。启蒙的陈老师，虽然是烈士的遗孀，但由于家庭出身不好，也逃脱不了被红卫兵揪斗的厄运，无人管学，随即辍学回家，加之家里弟妹多，缺少劳力，只好回家给生产队放牛，挣点工分。
记得，有一天，我赶着牛沿着蜿蜒的山道来到玳瑁山下的分水坳放牧。也许缘分，在寂静的山沟里，遇上一位也在此地放牛的老人，年纪大约五十六、七，个子不高，佝偻的身体，穿着一件褪了色的灰白中山装，宽阔的前额，脑门有点儿秃，两鬓颁白，鼻梁上架着一副深度近视眼镜，目光慈祥，态度和蔼。若是雨天身上披一件棕蓑衣，头上戴一顶竹斗笠和山村的老农没有多大的区别。后来，我听村里人说才知道，这位老人姓叶，龙川人，原来是广州一所大学的教授，也是由于家庭出身不好，被清退回到老家，农活干不了，生产队只好让他每天放六头牛。
从此，我叫他叶伯，我们每天约定在分水坳放牛，山坡上到处是鲜嫩的绿草，我们把牛赶上山坡上吃草，然后回到山下的大磐石上坐着闲聊，他问起我小小年纪为什么不上学，我跟他说起辍学的情况，他好像有点惊讶，怜悯之心油然而生。他说他要教我识字读书做算术，傍晚回家的时候我要把他的牛从山坡上赶到山脚下，我答应了。他送给我一本六十年代出版的《新华字典》作为教材，他的教学方法也特别，按照音节教读一、二个字后，要我按照这些字的读音，读、写、背其他字词。大石磐当黑板，石笔当粉笔，然后要我摹写认识的字词，他还结合生活中的例子教我加、减、乘、除以及分数的认识和运算方法，教计数时，他还把口袋里的花生当教具，直观形象，学会了，他就用花生奖励我。那时，他教我读得最多最熟的文章是毛主席的“老三篇”（《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愚公移山》）。他边读边讲，我朦胧地知道了“轻于鸿毛，重于泰山”，“毫不利己，专门利人”，“愚公移山，人定胜天”的许多道理。有时两人还坐在大磐石上下一阵“三纲棋”（一种游戏）。孩子毕竟是孩子，时间长了，自然流露出厌学情绪时，他又绘声绘色地给我讲了古代“映雪囊萤”、“悬梁刺股”的故事，激励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春去冬来，这样和这位老人一起放牛度过了大约三年多，一千多个时日。现在想来，对于他，自然是精神的慰藉，那个年代，像他这样被打倒的牛鬼蛇神，那有人敢和他亲近，一个纯真的放牛孩子和他在一起，也许他那枯寂的心灵得莫大的抚慰和满足；对于我，自然是知识的收获，正是他教给我许多文化知识和做人的道理，奠定了我的人生基础。四十年弹指挥间，回想起来，思念依然无尽。拥有的觉得平常，逝去的弥显珍贵。
“文革”运动稍为平静，学校复课闹革命，我们从此再也没有见面了。我重新回到农村小学读了二年附设初中，一九七七年，我参加了粉碎“四人帮”以后的第一次高考，记得，语文卷有一道改正病句的试题，“要说贫下中农对我们教育的事例真是罄竹难书啊！”生活的经历使我明白，祸国殃民的“四人帮”才真正是罄竹难书啊！
考上大学后，我非常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除正常上课外，节假日常常在图书馆度过。我曾赋诗勉励自己：
鸡鸣已报二更天，展卷殷勤未忍眠。
十年误我青春去，刻苦从今效古贤。
太阳每天都是新的。生命不息，学而不止，我将矢志不渝，上下而求索。
老树沾霖皆挺蕊，青苗浥露总标枝。
“曾经由人变兽”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没有神，也就没有兽。大家都是人。”（巴金语）朋友们，好好地学习，生活吧！
附诗一首，谨此记之
琐忆
小学陈老师，爱生却如子
教我一年书，动荡岁月殊
断她教书路，辍学放牛犊
偶遇一恩师，龙川叶教授
遣乡回故土，自知内心苦
一起放牛住，教我读文字
又教学算术，感恩启蒙师
漫漫人生途，坚定自学路
（插图来自网络）
名誉顾问：杨 炼
总 编：木 子（相思枫叶丹）
主 编：王跃强
编 委： 雪 儿 河汉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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