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陈词：指甲上的蝉

原创 2017-06-28 陈词文学沙龙

作者简介：陈词,本名陈驰。

辽宁广播电视台电视剧编剧、制片人。1984年开始文学创作，出版散文集、诗集《读懂一个梦》等20部。编剧兼制片影视剧百部（集），19集电视连续剧《凤凰起舞》（编剧、执行制片人）获辽宁省“五个一”工程奖，散文《悄悄流过》获冰心儿童文学奖。电影剧本《鸟声依依》获上海全国剧本征集第二名，2007年中国电影出版社出版。

辽宁省作家协会，辽宁延安文艺学会副主席、中国散文诗作家协会副主席。

指甲上的蝉（散文诗三章）

作者陈词

一

奶奶的大手指甲，刻着一只蝉。她结婚时，微雕的爷爷三天三夜没合眼，雕的活儿。蝉叫了七十年。从她和爷爷在仲夏牵手起。现在奶奶要走了，等不到仲夏蝉给她唱曲了。我上前轻轻摸这只蝉，一下摸醒了奶奶的眼。她对我，像蝉一样说，孙儿，你要能叫蝉在此时唱曲，奶就不走。

我一下就跑到藏宝贝的龙洞。身上披着雪，我掏出藏了三年的一只木笛，爷爷留的。爷爷曾说，木笛的最后一孔笛，能吹出蝉之曲。

我攀上最高的榆树去吹这管笛。憋得夕阳吐血，笛子沉默。

我找出套蝉的丝网，跺几脚然后烧掉。再吹，风帮着扫雪，笛子沉默。

我在手心手背上画满了两只手合在一起做揖。然后吹响这管笛，雪不回来了，冰化成水了，河变成鱼的翻腾。我用过生日的压岁钱买的腊笔，涂亮蝉的翅膀，双嘴唇上画太阳下画月亮，满脸星光。我给一年比一年变硬的榆树按摸。我想将自己缩成一口空气，钻进木笛，让我在遥远的星群中一片片收购曾经的蝉曲。吹给奶奶。

蝉曲弹了，闪闪的指甲，收割一程祖孙情，收听冰和冰摩擦的火。

奶奶，我想把您指甲上的蝉，拓在石头上。

二

五梅的妈一气生了五个姑娘。气得五梅的爹逃了。在寻找五朵梅的爹的路上，四朵梅折了枝。五梅的妈抱着五梅在大雪天一直走，有时风将五梅的妈吹成弓，但五梅没折，娘俩一步一步疼进春季。

五梅七岁，五梅妈将她送到学校。数了一上午硬币给五梅购了一个学习的座位。五梅的妈就左手握一片冰，右手捧一碗雨。只渴望枝上的五梅，不折。并要最早开花。五梅的妈原来肿眼泡，慢慢变成火炬眼。一堆冒尖的垃圾山，瞬间被五梅妈铲平，所有有用的东西逃不过五梅妈的火焰金钩。这天五梅妈过生日这天五梅刚学过愚公移山，五梅抱着一瓶可乐，盼望妈能乐一眼。五梅妈本能夺过可乐，一口喝掉，然后一脚踩扁，突然抬头看眼五梅，五梅你呀，不好好学习，逃课。

五梅跪下了，比垃圾更低。妈，生日快乐。

五梅妈滋滋笑，头望着等她削平的垃圾的一角。快回去，别来这。

五梅发现，被妈妈扫荡的垃圾，献出许多宝贝。妈，别赶我走，我会是你破烂中的一块金块。

哪来的金块，金块在哪儿！一个疯子突然抱住五梅妈。

五梅正要举手拉开，发现二人抱在一起，越抱越紧，五梅妈：五梅他是你……

五梅一脚踢飞了扁平的可乐，一条街响起嘶嘶哑哑的机枪。

三

爸爸是火车司机。走南闯北，动车有一天撞到他的鼻尖，他就退休了，回到家，将所有的精力用来教我的孩子捏泥人。捏绿皮火车。所有的绿色都是老爸从遥远的一片泥塘挖回的塘泥。孙子问他塘泥为什么是绿的，爸爸双眼一眯，回到火车司机的角色，双手在眼前遮凉棚，甭用问，是青蛙和蜻蜓掉色染的。爸爸的声音飘回他的青春时代。在最响的蛙鸣之夜在蜻蜓围成的花环中，他迎娶的我妈。

一有空闲爸爸就到泥塘去捕鱼。他说，我是喝着鱼奶长大的。另外，他在外面一发现新物件，就用塘泥活灵活现地捏在我家的炕桌上。我妈就乐，比得到真我还乐。爸爸有时一走半个月，我妈一想我爸就也捏泥人打发孤单。有次想捏绿皮火车，就人生地不熟摸到泥塘，一步步接近蛙鸣接近蜻蜓的翅膀，妈妈从此融进了蛙唱和蜻蜓绿梦里了，那此爸爸扛着我，在泥塘的岸边站成一棵树。

从此爸爸就起劲捏泥人，捏我妈，一年从百八十个我妈中，挑出一个，扯一片水曲柳，拧成船，将我妈放在上面，慢慢一推，我妈就被蛙鼓和蜻蜒的舞收了，每年，我妈一年比一年年轻，我心地的家门上，总有轻轻的敲门声。

爸爸替我留住了，妈，我的妈。

爸爸老了，他捏的我妈的头发丝不能细如蜘蛛网、所捏的我妈的双眼眼白和眼黑比例已有万分之几的差距。爸爸颤抖着手，摸我孩子白粉似的双手，然后啪啪作响拍进几把雕刀。祖孙就在泥塘的边上捏泥人，绿皮火车。我孩子光着屁股，浑身是泥，爸爸捻着胡子，笑得起浪，夸我孩子干净健康。捏好了，给太阳晒硬，捏坏了，握回一个团再重新来过。有次捏一只绿皮火车，最后一节车箱总拖沟。我孩子心一急就掏出鸡鸡撒泡尿。这辆绿皮火车结实得一头把黑夜撞出两条铁轨。

爸爸乐得胡子更白了，说着白酒的话，孩子啊，这辆车能把你奶奶，载回来。

我孩子不屑，扫爸爸一眼，一斤鼻尖，爷你没喝酒就醉了。爸爸双眼一眯，最后的一根风筝线，断了。

绿皮火车快开，动车敬礼。

（2017.6.24于鑫丰国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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