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杨骥：脊梁（组诗）
作者简介：杨骥，笔名非马，自由撰稿人。1982年发表诗作，迄今止已先后在《诗刊》、《人民文学》等报刊发表诗歌作品逾千首(篇)，获省以上诗歌奖八十余次，诗作入选近二百种诗歌选本，新写实诗歌流派的创立者，著有《杨骥诗选》等。现系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主编《手稿》诗刊。
脊 梁（组 诗）
文 / 杨 骥
方 言
我从川北来
一口清草味的方言
时常在都市的十字路口
迷路
沉重的行囊装着
换洗衣裳 嘱托以及埋在箱底的
不为人知的小小梦想
还有一张毛边地图
挂在方言上
方言谨慎而胆小
只敢沿着墙角行走
那里面有泥土的味道
踩着踏实
其实方言不过是乡下的
一只饥饿的灰色斑鸠
细细尖尖的喙想要叩开另一片
陌生的森林
人 民
就要去首都了
去人民共和国最中心的地方
怀揣“人民”这两个汉字上路
遥遥的旅程也只有
两个字的距离
可是很多牌匾上刻着
“人民”的地方
却硬生生地把我这个人民
挡在了墙外
王府井大街上我时常被另一些人民
镍币般的目光
刺戳得踉踉跄跄
200斤苞谷压不弯的脊梁
此刻却像秋后稻田里的枯草
疲沓且又易折
在这些人民之中 我贫穷得
只剩下人名
是那种被收租之后揿按手印的
人名
裹挟于人民之中
与另外一些远道而来的人民
欣赏陌生风景
离开时 鞋底纹间沾黏的乡土
还不曾落下
民 工 之 死
28米高的脚手架上
一个民工像是被流弹击中的鸟
垂直落下
怦地一声闷响 死亡与躯体
同时抵达地面
很多人如同决堤的洪水
哗哗地狂泄而来
他恰若一座孤岛
被熟悉或陌生的人围观
指指点点 七嘴八舌
一辈子活得粗糙而寂寞
未曾料想最后的死亡
竟像工地上一块普通红砖
砸出巨大声响
生前没有人愿意靠近的身体
此刻却里三层外三层地被人们
紧紧包裹
像个走红的明星
死亡的静默如此
博大而深邃
一个民工用自己的躯体
刨出得深坑
装不下太多的
嘈杂与叹息
脊 梁
这些：白晳的手 肥厚的手 箍着钻戒的手
掌握公章的手 拿话筒的手 光滑如瓷器的手
习惯叉腰的手 装腔作势的手
……在被死亡淹没脖颈的瞬间
统统改变了方向
伸向另一片手：
脏黑的手
青筋裸露的手
关节粗大的手
茧斑如铁的手
像暮色一样的手
被称之为民工的手
这是京城某次洪水中的场景
这些手仿若象形文字
无语而深刻
时至今日 浑浊的水流早已从
八吋的画面上
隐隐退去
只是还有一些零星的涛声
挣扎着
此起彼伏
底 层
底层很低
在人口密度最大的城市
越秀区一家地下出租屋内
潮湿 杂乱 闷热
赤裸着的脊梁比头顶上的大地
要低许多
司空见惯的孤独像五羊城的移民
与日俱增
在别人的土地上
模仿难懂的方言
而孤独却很亲
有着自己的血缘
月悬中天 他们在陌生的土地上
做着自己的梦
却未曾知晓 薄薄且又易碎的梦
又比身旁高楼里的梦
矮了一大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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