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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作家友友《欲望的翅膀 》(上)

2017-08-10 友友 文学沙龙

(友友在威尼斯)

  

友友文学简历

       1955年生于兰州。出国前任中国戏剧出版社美编室美术编辑。1988年与杨炼一同应澳大利亚艺术委员会邀请出国。1989开始文学创作。曾为台湾驻悉尼“中国时报”专栏作家;台北市驻市作家;曾获得德国DAAD柏林艺术项目、斯图加特Schloss Solitude艺术中心学者奖金,三次美国Yaddo艺术中心创作奖金。二十多年来先后在世界各地如英国、美国、德国、瑞士、澳大利亚、新西兰、捷克、瑞典、斯洛维尼亚、迪拜、台湾参加文学节并朗诵作品。作品翻译有英文、德文、阿拉伯文等。


       ●友友:作品翻译有英文、德文、阿拉伯文等。1989年至1990年任教新西兰奥克兰大学;1993年任教澳大利亚悉尼大学; 1996年至2012年,任教英国伦敦大学亚非学院,其间2000年至2010年任教于英国伊顿公学。


       主要著作:散文随笔集《人景.鬼话》(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中短篇小说集《她看见了两个月亮》(时代文艺出版社);中短篇小说集《替身蓝调》(北京工人出版社);中短篇小说集《婚戏》(上海百家出版社);长篇小说《河潮》(台湾联合文学出版);英文长篇小说《鬼潮》(Fourth Estate);《伊顿公学——世界精英之巢》(上海画报出版社);《伊顿公学和精英教育》(北京电子工业出版社)。


主要艺术展

1991年8月,在柏林举办画展“非艺术家的艺术”

1991年11月,在柏林举办“友友个人画展”

2014年8月,瑞士Vals雪山艺术及文学个人活动

2014年5月9日至6月4日,柏林先锋画廊双个展:“邂逅”

2014年12月14日至2015年1月18 日,“诗意的幸存者——当代中国诗人视觉艺术展”巡展(上海站)

2014年5月9日,参加柏林“邂逅”画展,画家友友与德国柏林画家Frank Ballin双个展在柏林展出25天

2015年10月8日至9日,柏林著名私人艺术沙龙柏林“CHECKPOINT ILGEN#11”(第11届Ilgen检查站)举办友友个人画展暨沙龙系列研讨会

2015年11月15日,扬州建城2500城庆文化活动之:旅德画家友友在扬州老家祖上的老宅——“汪氏小苑”举办“雅野为艳”友友个人展。

2016年9月 柏林艺术周“1+1”波斯坦大街92号画廊群展。

2016年11月3日柏林不来梅艺术中心“爱及女性”主题群展。

2016年12月24日至2017年1月20 日,“诗意的幸存者——当代中国诗人视觉艺术展”巡展(沈阳站)


(友友在个人画展开幕式上)


欲 望 的 翅 膀(上)

文图作者     友 友


第一章    阳光就是一个乐章        


       星欺六的早晨,阳光透过墨绿色的天鹅绒窗帘,射进一道光,折射在地面上,线条是纯粹的流线形,象一张超写实油画,恬谧,安祥,不动声色。从光的质地可以判断出今天是一个绝好的天气。

       当年曲爽挑选这种质地厚重的窗帘就是不想让早晨的阳光过分打扰他们的好梦。她是喜欢在早晨做梦的人,尤其在周末的早晨。墨绿色低垂的窗帘营造的幽光就象深邃的苍穹带她进入另一个梦幻,她喜欢这种气氛,让她飘忽不定,想入非非,她看见幽暗的空间里有一双手演奏着她的身体如同弹奏着一首古老的情歌,于是,那个身体就发出了令人心醉的芬芳。她自悯自怜地想象着自己的身体,她知道自己的身体是完好的、幽雅的,象一把命中注定的大提琴,曲线分明,音色纯正,必定演奏出一首惊人的乐章。



        这个早上,阳光就是一个乐章。它不留情面地侵入她的领域,无疑增添了一道诱人的气息,曲爽圈缩在丈夫的怀中,她是那么懒得起身,她多么希望多盘桓一会儿。酥松的软床,特有的体香,在这个善解人意的早上,他们是留恋床第之事的。她用她的头发轻轻蹭了一下鲁克宽大厚实的胸肌,那只手便流动在她身体的河流上,不一会儿,潮水就淹没了那双不安份的手,手失去控制地在涨起又落下的河潮中狂乱地奔腾着。手渐渐接近那片秘密的丛林,她那儿湿润又颤抖,一不小心就会陷入泥藻。鲁克知道他又要在这片“森林”里迷路了。多少次他警告自己:不要在早上玩这种游戏,它会使一天的光阴显得无精打彩。此刻他已无法约束自己,这个诱果,他是注定要吃的,就象哑当和夏娃当年闯入伊甸园,偷吃禁果,后患无穷,但他们还是在所不辞。他放纵地一个翻身压在了他女人身上,用舌尖轻轻舔动她那因兴奋而勃起的乳头,它象一枚粉红的樱桃悬挂在树梢上,他别无选择地只有把它摘下来,放进嘴里,咽进肚里,品尝它的鲜美与疯狂。他用他的重量压得她魂飞魄散地呻吟起来,这一声足以让他失去理智,鲁克再也经受不起这一声灵魂的尖叫,他野蛮地把他的权仗插入女人最隐秘的深处,只听身下的女人又一声惨叫,这一声,调动了他们一生的激情,他象一匹脱疆的野马,驰骋在她的身体里。他在她身上激烈地冲撞着,她也迎上去紧贴着他的身体起伏着,上下抖动,那么合拍,他并不急于冲刺,而是用身体的语言书写着更多的游戏。他覆盖着她,身下的她象一条精美的鳗鱼,在他身体底下滑动,渐渐他们成为水,水覆盖着水,静止不动。突然,一道急流穿越他们,电闪雷鸣,鲁克再也坚守不住了,他的最后一道防线终于突破,他粗旷地喘着大气,火山喷射后的宁静,使他们双双跌入无边的宁静,他们坍塌在床上如一汪水,没了声息。



       阳光依旧注视着他们,曲爽象是一只被宠坏了的家猫依然圈缩在松软的被窝里再度睡去。不知过了多久,鲁克轻轻推着她“嗳,小懒虫,该起床了。”

       她不情愿地又翻了一个身,鲁克伸手刮着她的鼻子:“你这个小狐狸精,又吸走了我的精灵。”这个玩笑,不由地让她不悦。鲁克在男欢女爱上有着一种怪诞的理论,他以为在性爱上男人总是吃亏的,而女人总是占便宜的,这又不是做买卖,谈不上谁吃亏谁占便宜,再说即使是做买卖,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两厢情愿的事,用“吃亏”“占便宜”未免太廉价了罢?但她并不想破坏这个早晨的气氛,她要尽情享受可能的机遇,这是曲爽一贯的生活态度。

       她翻身坐起,顺手抓起一件晨衣披在身上,她光着脚踏着橡木地板,尽管她的身体是轻盈的,衰老的地板依旧发出了吱嘎作响声,她喜欢这种痛苦的呻吟,有一种被征服的快感。光着脚,土地的气息穿越她的脚心,使她有一种洗心革面之感。曲爽的虚荣心经常挑逗着她做出一些无伤大雅的事,曾经有一位雕塑家说她的脚很美,要求雕塑她的脚。于是,她总是有意无意地向人展示她身体最优越的一部分。她非常懂得这一点,她在长期小心翼翼的自我调教下,把自己的一抬手一投足都训练得恰到好处,坐着的时候挺拔得象一个贵夫人,吃饭的时候细嚼慢咽得叫人觉得有一种矫情。她抽烟的姿势,端茶杯的动作,都仿佛是精心设计过的,包括她的走路都是那么故作姿态的幽雅。她的娇柔造作深入骨髓,达到了以假乱真的程度,害得有些女人情不自禁地要摩仿她,害得有些男人没有来由地要保护她。她不属于听凭自然的那种人,她在真诚地追求着一种异化。走进她的家有一种古怪的异国情调,顿时让人失去了主见,太多的感觉扑面而来,使人不知所云,有一种盲目的晕眩,这种模棱两可的中间地带,多少有一点不伦不类的格局,她是一心一意要表现自己的,在这一点上她是成功的,她很进入角色,甚至有点沾沾自喜。她就是要在日常生活里凸显她那独特的女性魅力,在每一个细节里完整地表现自己的风格,她太知道视觉效果对人的心理影响,从她的饮食起居就可以证明这一点,精致的咖啡壶,餐具一定要是无花纹的纯白色。包括最日常用的柴米油盐酱醋瓶子都是象花瓶一样的装饰品。厨房干净得好象从来没有起用过,仅仅是为了供人观赏的。洗手间里悬挂着绣有与自己名字有关的“Q”字的浴巾,香皂是那种透明的水果味,只有在专门的商店才可以买到。无论饭菜多么简单,一定要铺上桌布,要有餐巾,起码要有餐巾纸。她追求的是那种“吃的是形式,而不是内容”的华而不实的形式感。她向往昂贵的银质餐具,上好的法国香槟酒,擦得晶莹闪亮的高角杯,碰上去叮当作响余音袅袅。有一晚,电视里播出一部名叫《贵族之家》的老片子,她兴致勃勃地说她就是羡慕那种生活方式,那个破落的老贵族之家,已经凋谢得残垣断壁,仍要摆谱儿,男女主人坐在长得没有尽头的餐桌两头,由仆人侍奉左右,端着巨大的银制餐具,掀开刻满花纹讲究的银器时,巨大的银盘里只有一块可怜巴巴的煮土豆和一条干瘪的虾仁,在土豆和虾仁两侧装饰着两片绿叶子,数量少得还不够一只猫吃,这就是所谓最高级的形式,既不能饱眼福也不能饱口福。这种 29 52737 29 15533 0 0 926 0 0:00:56 0:00:16 0:00:40 2962异化,是许多爱好虚荣的人梦寐以求的生活方式。

       此刻,她脸上挂着那种控制得很好的微笑,缓缓走进厨房,为自己做了一壶咖啡,她选择了一个靠窗口的位置坐下,侧脸望着窗外,她纷乱的长发随意地卷在脑后,一缕头发不经意地垂落在她的右耳际,黑底大团金花的日本和服酥松地裹着她的身子,亭亭玉立的脖子象一幕天鹅湖曲,阳光很知趣地投射在她身上,她的倒影洒落在橙黄色的地板上,婆娑迷离如同一幅点彩派绘画。她就那么孤芳自赏地坐在窗前,享受着自己的影子。



       这间屋子弥漫着星期六的懒散。她一边小口啜着咖啡,一边密切注视着窗口上的一只蜘蛛,那只晶莹透亮的红蜘蛛正在精细构造着它的作品,曲爽摒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生怕一点动静都会打扰了蜘蛛的劳作,那只蜘蛛从中心开始,一边吐丝一边拉网,小蜘蛛不慌不忙地设计着自己的图案,从小到大,从近到远,渐渐扩展,编织得如此精致合理,丝与丝之间的巧妙联系简直不可思议地准确,它们彼此之间的关联是脆弱的,却是完美的。不一会儿那个水晶一般透明的蜘蛛网就悬架在窗户与墙壁的斜角上,无懈可击的完美。曲爽惊叹地目睹了这一奇观,人的手与自然界的精灵比起来显然是退化了的。她想,假如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这么单纯,她就不必躲避人群了。她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茫然地向远处看去,这时鲁克也走进了厨房,从他的目光可以判断他是满意的,他随意地坐在了一把椅子上,翻着当日的报纸,抱纸在他手里下雨似的哗哗作想,曲爽斜视了他一眼,他马上意识到这是什么意思,他把翻报纸的动作放慢了一点。他们之间不需要太多的语言,就能达到心领神会,这种默契有时是可怕的,它就象一个心理大夫控制着人的中枢神经;一个眼神,一个表情,都是一种暗示,它会直接影响彼此的心理。这种感官遥控的利弊,到目前为止鲁克还不能判断它,反正人是要被制约的,与其让不着边际的政治约束,倒不如当一名合格的丈夫,再说自己的老婆也是令众位哥们儿羡慕的,当个乖巧的男人未偿不可?当然有时和哥们儿发发家庭的牢骚,也是一种调剂,其实他是乐此不疲的。

    楼下传来了一阵阵钢琴声,瘪脚的五流演奏水平把行云流水的莫扎特的小步舞曲弹得上气不接下气,活象一场急行军。曲爽站起身,挑剔地叹息道:‘哎,生活里总是有一些不如意的事。’她闪进了洗澡间,对着镜子解开了晨衣,那件黑色金花晨衣坠落在她脚下,她的身体袒露在洗澡间的镜子前,她的眼神停顿在镜子里,观赏着自己的身体,象是一场自我检阅,她轻轻地碰撞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线条是凸凹不平的,纤细的腰枝令许多女士羡慕不已,曾有几位女士煞有介事地向她打听保持苗条身段的诀窍。其实她是过于枯瘦了点,她的乳房并不丰满,但轮廓精致,微微向上挑逗着,不由地使人想起科里木特的某一幅画,病态而野性。恰恰是这种瀛弱的缠绵,给她增添了一种独特的魅力。她是满意她的身体的,她知道她的身体里有一种韵味,是别人无法模仿的。水龙头在她身后哗哗地流淌着,她转身在水里放进了一些香草剂,水顿时呈现出海一般的蓝度,整个浴室里弥散着墨莉花的香气,她愉快地钻进了水中,她喜欢柔软的泡沫裹携着她,这种美妙几乎使她忘乎所以。



       正午的阳光,透明而直接,蔚蓝的天空使人有一种抒怀,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间,曲爽还是懒得去做,她厌恶做饭,她对做饭的要求是以填饱肚子为标准,在这方面她不是一个唯美主义者,一来怕胖,二来还可以省钱,这实在是两全其美的事。她已经习惯了象外国人那样直接吃生菜,她认为那是一种很健康的食品,既不破坏维他命又简易方便,只要洗一洗就够了。健康杂志上说炒菜会破坏大量的维他命,并且会产生一些致癌物,于是她在食品上变得刻意的小心,去超级市场购买食物时,她总是谨慎挑选着防止发胖,含有多种维生素的食品,她甚至用各种维他命来取代食物,这方面,她是一个典型的科学迷信主义者,她对书上所说的一切不加任何怀疑地置信,在这一点上,她是一个无可救药的教条主义者,她以为唯有健康食品才可以延长女人的美丽,其实时间是最有威射力的,它对女人的美貌就象风暴摧残娇嫩的花朵一般,绝无宽容可言。曲爽很不情愿地走回厨房,从冰箱里取出了已配制好的盒制食品、火腿、沙拉之类,那上面都清楚地写好了热卡多少、脂肪多少、维生素各有多少等等,她很放心地它们摆在桌上,鲁克没有抱怨,很宽容地嚼着这顿简易快餐。

       饭后,鲁克照例要去工作一会儿,他迷醉于他的设计,他以为建筑设计师是世界上最理想的职业之一,既能发挥艺术家的想象力,又必须训练有素,它是把现代科技与视觉艺术完美地结合在一起,那是一种踏踏实实的手艺活,来不得半点虚假。记得有一次他和曲爽一起去看一位不远也不近的朋友的画展,整个画廊空空荡荡的,就是在墙上割了几道缝,那位艺术家把它称为现代艺术,许多参观者交头接耳地问道:“这就是现代艺术吗?”他们的眼睛里明显地流露出了迷惑,他们怕被人认为不懂艺术,他们迅速地压抑了自己的怀疑,以示他们是懂现代艺术的。没过多久,鲁克又接到了这位朋友的另外一个画展的请柬,仍然是那几条线,只是割的角度不同,鲁克看了几分钟就走开了,事后他与曲爽讨论这位才气有限的艺术家的艺术,鲁克以为,他更欣赏画廊的勇气,这本身就是一次行为艺术,它打破了人们对画廊固有的观念,过去人们以为,画廊只能展出挂在墙上的画,而这个画廊为艺术家提供这个空间表现与之以前完全不同的东西,这本身就是一次观念的改变,问题在于这种艺术只能玩一次,第二次就是一种重复,因为它的制作过程太简单,完全没有技术,谁都可以摹仿。鲁克相信高级的艺术一定是独树一帜的,一定要有高超的技巧,否则人人都当艺术家了,那是对艺术的一种讽刺。悉尼歌剧院的设计,它只有一个,永远鹤立鸡群地站在那座城市里,它成了那座城市的象征,在建筑史上留下了永恒的一笔。鲁克有一个野心,希望有一天他的设计被采用,能在伦敦、纽约、巴黎、北京建造起一座由他设计的建筑物。

       今天曲爽一点都不想钻进她的工作室,她要彻底享受这个周末的阳光。虽然他们两个人都相信有节奏的工作会使夫妻关系赋予新的活力,工作就象一个独立王国,钻进这座城堡,就有了君主意识,可以对那些不具有反抗能力的工作发号施令,于是操作它的人就有了一种权威感。在这个意义上,工作的确培养了他们的独立性,他们在各自的工作中创造出一种气氛,淡化了许多复杂的人际关系,这是他们各自选择了自由职业的原因。自由职业是一种最没有保障的职业,一切重量都肩负在一个人身上,必须有勇气承受这个重量。它既不能享受各种福利待遇,也没有公司替你买人寿保险,更不能享受全职人员的休假期,薪水是按小时计算的,有点朝不保夕的味道。一般来说选择自由职业的人都是那种既当不了老板,又不愿听人吆喝,他们憎恨别人向他们发号施令“你必须这样做,你必须那样做。”那么只好自己对自己发号施令。现在,曲爽不得不对自己说:“今天,我必须完成这个。明天,我必须完成那个。”虽然她很不情愿,但她必须如此。如今在异国他乡混饭吃,不纳入西方轨道,只有面临淘汰,唯一的选择,进入西方体系,别无出路,否则生存就成了一个问题,这是再现实不过了的。是死?是活?自己选择,没有人替你做决定。在死和活之间,曲爽当然选择活,生活毕竟是美好的。他们从最现实的角度权衡利弊了自己的处境,适者生存,这个道理很简单,于是他们只好竭尽全力把自己纳入这个轨道。所谓的生存轨道无外乎是纳入西方社会结构。初创阶段是辛苦的,他们干了在国内从未干过的事,譬如粉刷墙壁、安装地板、锯木头、抛光、打磨、修理热水器、上房揭瓦,从室内装璜到泥瓦匠、水暖工,找材料,事无具细,无所不干。现在终于赢得了一点闲暇,但仍时时感到生活的压力,对将来仍有无限的忧虑,他们很清楚他们必须如此。一夜中彩票的美梦曲爽是不敢做的,暴富的可能性是不存在的,那么即时行乐是一个不错的主意,曲爽越来越变成一个享乐主义者,当他们有了一点闲暇的时候,手中也有了几个余钱,他们也开始象西方人一样去度假,下饭馆,泡酒吧,忙于各种社交,听音乐会、看芭蕾舞,尽可能地享受中产阶级的平庸,这个阶层最大的特点就是有知识的平淡,他们自认为他们是有文化的,是这个社会的中坚力量,他们的知识、技能为这个社会创造了财富,于是他们就有了平庸的资本。他们喜欢一层不变的生活,超稳定结构是这个社会的基础,他们就是稳定的因素,他们的确在真诚的平庸着。无论曲爽有意无意,都在努力地变成他们中间的一员,因为这是一种最保险的活法,又不失“一种”品味。可是,无论她怎样努力,她仍然感到自己是局外人,与这片土地无切肤之感,没有息息相关的联系。她反过来一想,这种方式也不错,可以免去许多麻烦,少了许多节外生枝的事,一想到这个,她就觉得是一种庆幸,她不用参加讨厌的投票选举,不用热衷于竞选的政治话题,反正他们是外国人,没有谁愿意和他们认真,他们成为边远地带,彻头彻尾的无政府主义者,只好放任自流了。

    


        这个闲暇的周末,一把白帆布躺椅搁置在阳台上,脚下放着高脚玻璃杯和一瓶冰镇白葡萄酒,躺椅倾斜的角度舒服得足以让人睡过去,她身体的流线天衣合缝地附和在那把躺椅上,脸上的墨镜放大了这个悠闲的下午。已经是四点多钟了,阳光仍没有接近黄昏,它正以旺盛的精力照耀着万物。阳光辐射着曲爽的脸,她正在翻阅一本新近出版的室内装璜杂志,眼前的这一幕,不难看出她是多么贪图享受生活。她伸手把书放在左侧的方凳上,点燃一支烟,眯着眼,静静地凝视着蓝天中的白云,白云在她的墨镜下变成了神秘莫测的灰蓝,大团大团的白云浮动在天空的海洋上,它们瞬息万变,没有一刻是静止的,有一朵云彩立体地站在天上,象是俯视着云云众生。此刻,曲爽想,如果有“上帝”的话,它也许是“上帝”。转念一想,她是不需要“上帝”的。可是,冥冥之中她是感到有一个“神”的存在,是怎样的一种“神”呢?又如此虚无飘渺。的确她在她的生活里有许多不成文的禁忌,她不杀生,她知道做坏事是要遭报应的。她长这么大还没有杀过什么动物,哪怕小小的动物,(当然她是打死过蚊子的,当自然界的生物侵犯了人的利益,人类就不那么温良恭俭让了。)有一次她开窗户驱赶苍蝇,招来客人的取笑,那人说,你怎么变得这般幼稚?她相信每一个生命都是有灵魂的,即使没灵魂也应该尊重生命,生命本身就是一种价值。她看到她的邻居养的狗比人还精贵,那个老太太为自己花钱时,总是斤斤计较,在鞋店里,拿起一双鞋比较来比较去,最后还是搁回鞋架上,嘴里还念叨着“我是该买双鞋了。”在超级市场,她为那条狗买起食物来,总是毫不犹豫地从货架上取下最贵的狗罐头,一边念念有辞地说“我的阿姆塞亚就是喜欢吃这一种。”一次老太太去了意大利,好象她的一个什么亲戚死了,非去不可,她托曲爽照看一周她的狗,她三番五次打回长途电话,询问她的阿姆塞亚怎么样?她花的电话费远远超过了老太太平日的开销。这无不让曲爽感慨,也许在有些人眼里这是一种百分之百的虚伪,但她相信,这是两种文化的价值观。

       电话铃响起,很固执地响着。

       她很不情愿地站起身去接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异性的声音,说是找她的。

       曲爽一副专业女秘书的腔调:“请问,是哪一位?”

       “你不记得了吗?我是托马斯。”

       曲爽心里一惊,那个几乎淡忘了得记忆又浮现在她的脑海。

       她与托马斯有过不期而然的相遇。



      他们第一次邂逅在一位朋友的画展开幕式上,李海是她在中国时就认识的朋友,毕业于美院,画国画,现在玩现代中国山水泼墨画,卖的不错,在伦敦几家高挡次的画廊办过若干次画展,能靠卖画养家糊口,就算一种成功。李海的画,淡雅中透着一种嚣张,本来这是两个矛盾的辞,不可并列,但在李海的画里它是合乎逻辑的。有一股霸权主义的味道,(在这里“霸权主义”不具有贬意。)它有很强的暗示性,也许会诱导某一类人步入邪念,这大概就是人们所说的艺术功能罢。不过他的画太有点赵无极的路子,当然这样说一定会惹得李海不高兴。重复,是艺术家犯忌的事。如果说某某人的作品象谁谁谁的,肯定不是一种聪明的恭维。

       曲爽站在一幅近两米高,三米长的巨幅现代泼墨画前,她正欣赏着它的庞大,这幅画又抽象又具体,它似有似无的把曲爽带回到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蛮荒之地,那片劳累过度的土地养育了曲爽,她对那片土地的恋眷之情和渴望逃出,象两个孪生姐妹不可分割。她久久地站在那幅画前,用她自己的眼睛解析着这张画。这时有个人打断了她对这幅画的放肆联想,那个人告诉她,他也喜欢这幅画。那是一张充满谄媚微笑的脸,这个笑容一下子倒了曲爽的胃口,无论眼前的这个人多么有学识,曲爽也懒得与他交谈。公平地说,他的五官很英俊,希腊式刀削的鼻子。在曲爽看来鼻子是脸上至关重要的一个细节,鼻子,差不多就是智慧的象征,一只愚蠢的鼻子是不可能造就智慧的,曲爽曾经很仔细地观察过一些大作家的鼻子,如马赛尔?普鲁斯特、詹姆斯?乔依斯、卡缪?贝科特、伍吉尼亚?吾尔夫、安娜?阿赫玛托娃等等无疑有着一只非凡的鼻子。那个男性化十足的男子有着橄榄油般的光洁皮肤,野鹿似明亮的眼睛,他的嘴巴性感的有棱有角,典型的米开朗基罗式的雕塑,他说一句话时,就欠一下身子,曲爽不明白他是在表示一种绅士风度?还是在表示一种谦卑?这不由得让曲爽想起狄根斯笔下的小人物,“我是一个卑贱的人”,内心却充满了狡诈。他的英语夹杂着很浓重的印度口音。他很热情地与曲爽攀谈了起来,他问及曲爽来自哪里?家里有什么人?在这儿做什么?诸如此类,好象要在五分钟之内了解她的整个背景。当曲爽告诉他,自己是搞陶瓷工艺的,那个男人双手合十,哈着腰说:“太好了。”    

       曲爽悲哀地想:‘难道这就是殖民文化的产物?’

       那天晚上来得人相当多,许多人都似曾见过,她迎头就撞见了本城最著名的业余文艺爱好者,她头上顶着一顶难看无比的帽子,从帽子的质量、做工,可以判断出价钱不匪,是那种皇家式的,前面遮有半截面纱,通常是出席婚礼或葬礼才戴的,她在这个画展上戴着这么一顶帽子就显得过于隆重了。这种过于隆重,就有了一种滑稽的味道。这位可敬的女士总是把自己打扮得不伦不类,成为被别人讥笑、议论的对象。她在色彩感上是错位的,她敢把红和紫放在一起,这两种颜色是绝不协调的,它们混合在一起是一种脏透了得颜色,她就敢那么穿。她对颜色完全没有选择,什么颜色都穿,如果她稍稍有一点审美趣味,她就应该知道有些颜色适合她,有些颜色在某种场合可以偶尔为之,有些颜色是绝对不能碰的,穿错了颜色就象吃错了药使人不舒服。不管她怎样打扮,总给人巫婆的感觉,多么明亮的颜色在她身上显得既廉价又俗气,含蓄的中间色在她身上显得不怀好意的阴暗。其实到了她那个年龄,她那副长相,只须打扮得庄重,足矣。可是她不明白这个道理,她在拼了命地打扮,毫不吝惜地在自己脸上涂了一层层脂粉,无论怎样名贵的化妆品也遮掩不住她那天生粗糙的皮肤。她总是穿着各种各样高挡名牌服装,却弄得脏兮兮的,倒象她整天围着灶台转似的,那又和这些名牌对不上号了,就是再阔绰的大明星也不敢穿着昂贵的夜礼服下厨房呀。曲爽望着她头顶上那顶可笑的帽子想,无论这顶帽子戴在谁头上都会是另外一种效果。她与这位热心的女士寒喧了几句,便走开了,人们正在侧目这位打扮得怪里怪气的女士,不是欣赏而是在鄙视。    

       画廊里人们来回地走动着,训练有素的侍者穿着燕尾服,频频为来宾斟着香槟酒,场面热闹非凡,却没有对画展本身表示出足够的关注,倒是人们彼此之间的寒喧颇为热烈,这是通常画展的基本通病,只要人多,就意味着成功的可能性,画家可以以人多了以自慰。曲爽漫不经心地从一张张画前走过,在画廊的拐角处她的目光与另一个目光相撞,就象出交通事故的那种相撞,令人回首不及。那目光是灼人的,是奇异的,是让人惊魂不定的。她不忍又多看了两眼,那目光尾随而来,紧追不舍,躲闪不及。她慌乱地把目光收敛到墙上的画上,她依然感到那目光灼着她的背,她神不守舍地乱了方寸,酒无端地从杯子里洒了出来,那个男子紧忙走上来,掏出了手帕,递给了她,她条件反射地伸出手,他们的手指又轻轻地碰撞在一起,只是那么一秒钟的碰撞,这足以让他们两个人心惊肉跳。他们很不好意思地相互对视了一下,是那种很明显的尴尬,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的情绪,他们彼此都感受到了某种异常。



       他们的认识是戏剧性的,这就诱发了可能的悬念。

       那个男人自我介绍道:“我叫托马斯?瓦尔特。”

       曲爽矜持地望着他,也作了自我介绍。这时她已恢复了镇静,他们面对面地聊了起来。后来她知道他是搞音乐的,是一位大提琴手,(这是不是一种暗示?曲爽在意念中总是把自己的身体想象成一把大提琴。)他们就自然扯起了音乐,谈到了许多音乐家,当他们谈到舒伯特的弦乐五重奏,曲爽说她本来很喜欢这个曲目,但被使用的太多,她至少在三个电影里听过这支曲子,已经变的过于流行了,流行就意味着落入俗套。她说到这时,托马斯抬起他那双灰蓝色的眼睛,目光如炬地盯着她。后来托马斯问及她是做什么的,她说她是玩泥巴的。

       他的眼睛里放射着迷惑的光。他是那种很难揣测年龄的那一类人,你可以把他说成三十岁也可以把他看作五十岁上下,他的年龄弧度特别大,大得让人犯糊涂,从某一个角度看上去特别老,从某一个角度看上去又比较年轻,但他不秃顶,也没有发胖,曲爽对秃顶的男人是绝不会产生好感的,在这一点上她象众多的男子一样也是以貌取人,她不能想象和一个秃顶的男士做爱,一个光秃秃的巨型鸡蛋在你眼前晃动,那场面其不滑稽可笑,她想象那场面一定使她哈哈大笑不止;她更不能想象一个巨胖的肚皮压在她身上,那一定会把她的三根肋骨压断,不是享受性快乐而是送医院抢救。

       曲爽下意识地脸红了起来,她不敢相信自己会有这么直接的联想。

       她再一次碰到他的目光,他仍在期待,于是,她向他解释了“玩泥巴”的意思。他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得举座皆惊,整个画廊的人都回过头看着他们,好象他们认识了两百年都不止。之後突然有一阵冷场,他很认真地盯着她,他们在眼睛里传达着一种神秘的信息,这种气氛里有一种微妙。曲爽慌乱地左顾右盼,这种掩饰一点也不高明,间或了那么几秒钟,她说她还有事,必须走。

       他们彼此很清楚这是一个借口。

       托马斯甚至欣赏这个借口,这就给了他一个玄机,以他情场的经验,这是一个回味无穷的女人,他不喜欢简单的事物,有时他会把自己的生活搞得混乱不堪,错综复杂的三角关系简直让他焦头烂额,他也想以一种单纯的生活方式出现,但总是事与愿违,他老是被各种各样的好奇、神秘诱惑着,他不能改变他天生的多情,他多次对自己说“如果还让我感觉到自己还活着,那么我就不应该压抑自己的天性。”这是多么强有力的佐证啊。

       曲爽是个奉行逃跑主义的人,她知道在关键时刻“逃跑”是最为明智的,它既简易又省事,三十六计,走为上策,经常使人化险为夷。曲爽走向靠窗户的桌子,放下酒杯,去向画家告别,感谢李海寄给她的请柬,并且一再解释鲁克不能来的原因,她说,鲁克正在家赶一个设计图,明天是最后期限。在外生存的人统统知道“最后期限”就是最后通谍,那就意味着“饭碗”,饭碗丢了就等于丢了半条命。

        李海豪爽地表示:“可以理解,可以理解。”就忙着去周旋了,那一晚,他是主角,当然义不容辞。

        曲爽去拿披风时,托马斯说他也要走,“我们可以一起走。”

       本来一句非常普通的话,在一种特定的环境下却变成了一种弦外之音。

       曲爽诧异地看着他,她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个突如其来的局面?

       他们默默地走上了街,彼此显得有些拘束,托马斯说:“如果你不介意得话我们可以上附近的酒吧喝一杯。”

       她慌忙说“不了,我得回家。”

       她虽然这么说着,却默默地站在原地没有走开,他们俩站在街头彼此看着,整晚他们都用眼睛说着特殊的语言,这是一个奇怪的企及,曲爽婚后已很少有这种感觉了。

       托马斯目光炯炯地问道:“我们还能见面吗?”

       曲爽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他们又沉默了一会儿,托马斯从他的挎包里掏出了一个本子在上面写着什么,一分钟后,他撕下那张纸说“这是我的地址和电话。”

       这年头不论什么人都使用名片,每一次有人劈头递过名片时,都给她一种做买卖的感觉,这一次没有。凭空曾添了一丝好感。曲爽注意到他的挎包是那种很有气质的一种,是那种粗旷的牛皮质地,宽大老旧甚至有点破烂,但一点也不廉价。曲爽对日常细节是敏感的,是讲究品味的。她对眼前的这个陌生男子无端地产生了一种感觉,这种感觉既可稍纵即逝,又可经久不散。她再一次地看了看他,然后,她朝相反的方向匆匆走去。



       街灯亮了,琥珀色的灯光把这座古都照得更加神秘莫测。一阵风刮过,风里有一股潮气,既是不下雨,路面上也总是湿露露的,这是伦敦特有的气候,它缺乏干燥,缺乏强烈,什么都表现出一种过分的含蓄,就是天气也带有一种过分矜持的绅士风度,从不会大起大落,绝不象北京的天气,夏天疯狂的酷热,冬天异常的寒冷。曲爽想,气候也有可能塑造人的性格。她不了解托马斯是怎样的一种性格?她问她自己,难道她有必要了解这个人吗?

       曲爽拐进回家的那条路上,老远就看见了她家的灯还亮着,她知道鲁克还在工作,当她掏钥匙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摸了摸那张纸条。

       鲁克仍在伏案工作,她走过去亲呢地搂了搂鲁克,然后回到卧室挂起了她的披风,她脸朝着衣架停留了几秒钟,伸手掏出了那张条子,她打开了它,上面写着地址和电话号码,在电话号码下面画了一道黑杠并且打了一个大惊叹号。这个惊叹号触目惊心,曲爽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它增添了一种猜测、一种想象。照往常她会毫不介意地把这类纸条随手一扔了事,这次,她却把那张纸条又塞回了衣兜。她以为结了婚的人不再应该发生一见锺情的事,那是妙龄少女特有的权利,而成了家的人不配具有这种权利,只有对婚姻的责任,她不知道这是不是老掉牙的理论?自打结婚后,她把她的感觉、心灵自动地存放进了“保险柜”,好象万事大吉了,她不该再有太多的非分之想,有时这无不使她感到某种遗憾。此刻,她禁不住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生活不可能完美。’她是否要在这“不完美”里体验痛苦呢?今天的这一瞥,让她感到春心浮动,那是不是“一见锺情”哪?她甚至怕想这个字眼,但她是迷恋于“一见锺情”的感觉,回首她自己的爱情史哪一次不是一见锺情的使然?它,令人晕玄、颤抖,难以忘怀,那种揪心的疼痛是多么难得!她几乎要欣赏这种自虐了。

       第二天,鲁克在饭桌上问及前一天的画展怎么样,曲爽只是轻描淡写地描述了一下,并没有提及托马斯这个人。平时屁大的一件事,她都要与鲁克津津乐道半天,她喜欢与鲁克聊天,她以为鲁克不但是她的丈夫而且是她最亲近的朋友,他们之间可以无话不说。这一次她却隐瞒了什么,其实什么也没发生,却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隐私。

       她的生活向来就是一条小溪,这只帆船始终是风平浪静的。她似乎是满意现状的,有时她也有一种难以捉摸的烦躁,她不知道这种内在的渴望是怎样的一种渴望?它到底希望些什么呢?她完全不清楚。但她相信人生中有许多偶然,就象机遇一样,有些人不成功并不是因为他们不聪明,而是运气不够好,有些人的幸运全凭着机遇,这也许就是人们通常说的“命运”罢。她想她与那个陌生男子的相遇,究竟是不是一种偶然?她不相信她与那个陌生的异乡人有着必然的联系,她情愿把它当作一次生活里的回味,夜空中的一个流星,一划而过。许多日子之後,她做了一个梦,她梦见了他,她梦见她站在一座高高的悬崖上被一只手推下,她往下坠落坠落,她想,这下子她要死了,掉到底时却被意外地接住,她睁眼看见是那个陌生男子,他的手在她身上轻轻一摸,她就变成了一把大提琴,他演奏着她。那把琴弓在她身上跳跃着,发出了优美的琴声。他依然奇特地望着她。她闻到了他身上特殊的气味,是一种樟木和薄荷的混合味道,是男人才具有的气味。有人说在梦里是闻不到气味的,可是她千真万确地闻到了这个气味,她不能解释这个神秘的气味。突然那个琴师松开了他的双手,那把大提琴随着一阵狂风坠入山谷,摔在一堆乱石中四分五裂。她大汗淋漓得从梦中惊醒,她的喘息惊动了身边的鲁克,鲁克紧紧搂着她,问她做了什么可怕的梦?以往她都会有板有眼地描绘着梦里的场景,鲁克一边听着,一边笑着说“你乾脆改写小说得了,我看你这方面的才能远远大于你的美术才能。”这一次,她只是说害怕,她不敢说。她被这个异想天开的梦惊得目瞪口呆。这个梦也成为了她的秘密的一部分。她不相信这是一个偶然,梦的香气一直缭绕着她。    

       梦的第二天,她象一个充满幻想的女中学生把那张纸条小心翼翼地夹进了她的日记本,当她打开日记本时,它象一根记忆的羽毛书写着两重世界,一个现实的世界,一个想象的世界,她要把这两层关系分清楚,似乎她的生活就有了更多的含义,她就有勇气回避另外一种真实。她似乎明白了她以往焦灼的根源,原来她一直在寻求一个 60 52737 60 31917 0 0 1773 0 0:00:29 0:00:17 0:00:12 5828 60 52737 60 31917 0 0 1739 0 0:00:30 0:00:18 0:00:12 6613象的世界,与平淡无奇的现实划一道分界线,让她那原本不够安份的灵魂有一点依托,这样她就可以把那一次与那个男子的邂逅放大成丰富的想象,他越陌生越好,越遥远越好,这样就拉开了她想象的空间,她可以无边无际的幻想,为她平淡的现实添枝加叶,编织绚丽的玫瑰花环,使它们色彩斑斓,黏稠而浓密,占满她的欲望之光,她就成为一个想象中的诗人,无论在现实里,还是在非现实里,她就成为了一种完美。她望着那张纸,她想,她没有必要给他打电话,她不容许她欲望的翅膀成为现实,它带着她在她的梦境里飞翔、旋转,使她晕玄,震惊,这样就够了,她这么想。



       伦敦的夏日充满柔情,每条街道涨满了骚动,年轻的恋人在街头纵情地接吻,匆匆赶路的行人情不自禁放慢了脚步,酒鬼们放肆地叫骂着。这座不夜城,直到清晨都不肯睡去。每个人都在争先恐后地享受着伦敦短暂的夏日。曲爽和鲁克被这种看不见的热情驱使着,几乎每个周末都消耗在酒吧里、电影院里,他们也在尽情地享受着大都市的生活。偶尔他们也参加一些朋友的聚会,晚会的名称是繁多的,乔迁之喜、迎来送往、大考结束、某朋友又生了孩子,因为这儿生孩子不定量,因此有一些聪明的国人忙着“大生产运动”,借此“政治避难”,怕回去遭迫害,这当然是一个百分之百值得同情的理由,否则就有不人道的嫌疑。最多的当然是生日晚会,每个人必然有一个出生的日子,过生日,就是自我重视的最佳表现,于是,生日晚会就显得尤其重要了。

       这个傍晚,曲爽和鲁克应邀参加一位朋友的生日晚会。一进门,曲爽一眼就看见了托马斯也在那儿,他们的目光就在那一瞬间又相遇了,曲爽感到一阵心悸,她并不怎么想看见他,她早已把他留在了那个想象的世界。她没有理由慌乱,她尽量让自己显得镇静一点儿,她没有直接去和托马斯打招呼,而是与其他人盘桓了许久。但是,她始终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追逐她。这时,她用她的余光看见托马斯正在与她丈夫聊天,她很紧张,她完全没有做错任何事的紧张,她却象小偷一样害怕,她走到杯盘狼藉的桌旁为自己斟满一杯红葡萄酒,似乎手中的酒能为她壮胆,她端着酒朝两个男人走去。她走到两人面前,有意识地选择了与鲁克稍远的位置,她不想让鲁克在这个陌生男人面前对她表示过分的亲热,这种久远了的情场小把戏又悄悄回到了她的内心。

       鲁克憨厚地向托马斯介绍:“这是我的妻子曲爽。”

       托马斯伸出手说:“你好,齐桑。”他把她的名字叫得阴阳怪气。

       他们只是会心地笑了笑。

       从他们的目光中鲁克看出他们是认识的。随便问道:“你们认识?”

       曲爽没有回答,却侧头茫然地望着别处。

       托马斯毫不隐讳地说:“是的,我们在上一次的画展上见过面。”

       一束光掠过曲爽的脑海,她自己做不到这样的坦诚,可是她喜欢男子是这样。

       鲁克兴致勃勃地告诉曲爽他与托马斯共同认识许多朋友,这意味着他们多多少少算一个圈子里的人。

       “这个世界很小,不是吗?”托马斯侧头问曲爽。

       曲爽冷冷地盯着他,今晚她的缄默有了意味深长的含义。虽然他们三个人东拉西扯地说着他们共同认识的朋友,从彼此的嘴中知道某某某迁移到另外一座城市去了,某人在哪儿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谁和谁已经分手了等等。现在,不离婚反到成了一种奇迹,几日不见就听说谁谁谁又离婚了。但在这种气氛里有一种捕捉不到的游戏。托马斯完全不顾鲁克的在场,频频向她投来很色情的目光,曲爽又紧张又害怕,她可不想在众目睽暌之下惹出什么乱子。酒后的大家话都特别多,屋里的温度随着酒后也在不断上升,曲爽说屋里太热,借故走开了,她走进后花园,花园窄小而零乱,几把支离破碎的椅子和一张瘸腿的桌子搁置在一角,一看花园,便知道主人不是一位传统的英国家庭主妇,并不热衷于养花种草的园艺技术。花园虽然杂乱、廖落,但并不影响人们呼吸新鲜空气,那儿已有三三两两的人在攀谈,曲爽站在野草丛生的篱笆墙边,盲目地望着天空,一种无名的空洞让她不知所措,她不明白她的烦躁不安来自何方?她枯萎地伫立在夜空下,时间滞留在她的脚下,突然,她感到身后有一股气流,热流在她的头顶盘旋,她的第六感觉告诉她那是托马斯,但是她并没有转身,托马斯在她身后沉默了一会儿,走到她旁边。

       “你原来在这儿。”他说。

       “这儿凉快。”她抬头看看他。

        “你今晚真美。”托马思说。

       曲爽知道这是一句客套的恭维话,她没有作出反应。那一晚,她穿着一件菲薄的纱质连衣裙,拖至脚面。淡紫色的薄纱罩在深紫色纱面上,隐隐透出里面的花纹,深紫色轻纱象雾霭一样附和着她的身体,既和谐又隐约可见她的躯体,裸露但不轻浮,外面的浅纱有几道放肆的大开叉,袖子的部分则是浅紫色的纱雾,清晰可见胳膊的曲线。这种别具一格的款式,让她看上去飘飘欲仙。

       这一夜,她是月光下的一束紫丁香。  

       “你真的很美。”托马斯直勾勾地看着她,再一次重复着。

       第二次的赞美似乎就有了意味深长的暗示。她对这种暗示没有表示出足够的配合,他们沉默着,依旧在眼睛里捕捉,执意地不肯说话。托马斯显得有点窘困,他无话找话地说:“我们上次是什么时候见得面?春天已经过去了,这朵花依然没有开放。”  

       曲爽侧头古怪地望着,她怕自己对这句话有一种错误的注释。

       这一夜的月光黯淡暧昧,加速了他们的爱莫能助。他们依旧沉默地站在黑暗里。这个晚上,她特别懒得说话,她觉得一切都是多余的,那个人本应该留在她的梦里,他却固执地出现在现实中,这让她郁郁寡欢。她感觉到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牵扯着他们,越是远离,它就越靠近她,这股神秘的力量不是她所能控制的。她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让她又怕又兴奋。此刻他们站得很近,她都能感到他的呼吸,她闻到了梦里的那个气味,她的血一下子冲到了脑子上,她象要跌倒似的后退了一步,托马斯慌忙伸手去扶她,他的手刚一触到她,她就象影子一样,一闪就不见了,托马斯还没回过神来,她已经转身离去。

        她走进屋时,看见鲁克正在用眼睛四处找她,她径直走到鲁克身边说她想回家。鲁克看看手表说还早,再玩一会儿。“何必那么早回去呢?”鲁克有点不解地问道。

       曲爽说她累,坚持要走。鲁克只好依了她。如同往常一样,有着一个漫长的“再见”,不断地向新老朋友说着既热烈又空洞的客套话,似是而非地说着下一次见面的可能性。鲁克在这一方面表现出了极大的耐心,曲爽早已不耐烦了,她躲在一边,神情冷漠,盼望着快点结束这一幕。

       这时,她看见鲁克正在与托马斯交换地址。

       两个男人诚恳地握着手,说,再见!

       开车回家的路上鲁克好象有点醉了,他把车开得象跳舞,车在马路中间扭来扭去,一副要招惹是非的架式,坐在旁边的曲爽警告他,周末的警察并没有睡大觉。他全然不顾,说话声音大得就好象他身边坐着一个聋子。这个晚上曲爽感到一切都是错位的。

       那天晚上之後,曲爽显得有点心神不定,她懒懒的什么也不想做,好象病了。鲁克问她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她说不用。她只是觉得压抑,郁闷得很。有好几次她几乎忍不住要问鲁克对托马斯的印象如何?但她还是忍住了。她断定这是两个世界,不可合而为一,那只是一个想象的距离,她的空间容纳不下两个世界,她已经饱尝了动荡的日子,她渴望平静,那么她的郁郁寡欢是为了什么?始终没有一个清醒的答案,曲爽是聪明的,她不想在这个莫须有的情节里深陷其中,她花了几天时间调整自己的情绪,现在她感觉好多了,可是下午的这个电话把她刚平抚了的心绪一下子又搅乱了。她不由自主地把声音压得很低,一副做贼心虚的架式,她在电话的这一头吱吱唔唔的不知道说些什么,那边的声音却是喜气洋洋的,他说他真高兴是她接的电话。这时她才让自己稍稍恢复了一点冷静,她问:“如果不是我接电话,那会怎么样?”

       “谁规定我不许给别人打电话?”电话那头说。

       曲爽忍不住笑了:“你挺滑头。”

       话一出口,她觉得自己失言了,一句话缩短了他们之间的距离,这原本不是她想要的。

       “不是所有人都懂得我的狡猾。”电话那边自鸣得意地说。

       她不知道该如何接这个话茬,出现了一段冷场。

       那头又说:“我们什么时候去喝一杯吧?”他老是在说“去喝一杯”,好象他在邀请一个酒鬼,而不是一位女士。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时间。”曲爽的声调很犹豫。

       “如果你想,你一定会有。”对方好象看穿了她的心思。

       “要是我不想呢?”曲爽一下子变得矫情起来。

       “这样罢,星期二晚上七点我们在‘半个月亮’酒吧见面,好吗?”

       这个陌生人总是正中她的下怀。她对月亮的爱好由来以久,月亮的“病态”使她着迷,(“病态”当然是人为地附加于这个自然景观。)她喜欢一缕残月的躲躲闪闪,她更喜欢那种半明半暗的晦涩,月光下的漫步使人显得神秘莫测,它加速了这个浪漫的情节。仅这个名字就值得光顾,她这般思忖着。她不想在电话上徘徊太久,鲁克就在隔壁屋子,他随时都可能进来,为了尽快结束这个电话,她匆匆答应了星期三晚上见面,地点是那个半个月亮酒吧。

       放下电话,曲爽仍在犹豫,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这么轻易地就答应了这件事,这有点违反她的出衷。她感觉她被什么东西牵制着非如此不可。

       晚饭时,鲁克问及刚才是谁的电话?曲爽含糊其辞地说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电话。她以为这不算不诚实,只是为了少一点麻烦而已。她不想在饭桌上提及托马斯,这个名字仿佛在他们夫妻之间变成了禁区,它就象一根针触及着他们家庭的末梢神经。也许这样说有点言过其实,但是一提到这个名字她本人就有一种心怀鬼胎的不安。


       窗外的街道不怀好意地盯着她。

       她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情等待着那个时刻的降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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