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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省作协副主席许晨:心田洒扫净无尘——著名军旅作家李心田纪事

2017-11-12 许晨 文学沙龙


       作家许晨,男,山东德州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文学期刊委员会主任。中国散文学会理事、中国报告文学学会理事,第九届全国作代会代表。1989年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曾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中国作家》等报刊发表散文《藏家的国旗》、《青岛的记忆》,《井冈云雾》等作品。出版有散文集《琴声如诉》、长篇报告文学《人生大舞台---样板戏启示录》《真情大援川》《荣誉与责任》《第四极----中国“蛟龙”号挑战深海》《一个男人的海洋》等。曾获第五届“冰心散文奖”、人民日报征文一等奖、“漂母杯”母爱散文奖,“岱山杯”海洋文学大赛特等奖、“中国梦”征文一等奖等奖项。

《深圳商报》2017年11月5日读书周刊 人物版 

发表本文(版面所限略有删节)


 心田洒扫净无尘 

——著名军旅作家李心田纪事

许  晨



      “心田老师好啊,我来看望你了!”

      “啊,是许晨啊,好长时间不见了,你来我太高兴了!”

      他说着向我亲切地张开了双臂。我也如同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赶紧上前拥抱了这位德高望重、年近九旬的老作家。

      在纪念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九十周年之际,我来到热情似火的泉城济南,拜访著名军旅作家、原济南军区前卫话剧团副团长、艺术总监李心田先生。应该说,这个名字在当代文坛上光彩夺目,可面对如今信息爆炸的大千世界,还是有些其他行业的人士不太熟悉。然而,如果提到小说和电影《闪闪的红星》作者李心田,立时会有不少人恍然大悟:原来他就是塑造小英雄潘冬子的那位作家啊!

      是的,一部反映革命战争年代、红色少年成长故事的《闪闪的红星》,春风化雨,点滴入土,滋润哺育了一代又一代青少年的心田。至今,许多人说起来还会脱口而出:我就是看着闪闪的红星长大的! 其中包括我这个当年的青年工人。

      记得1974年的秋天,我在德州齿轮厂工作不久,单位包场看到了彩色电影《闪闪的红星》,立时被深深地吸引了。这在八个样板戏充满舞台银幕的年代里,宛如寒冷的冬天里吹来了一阵和煦的春风,令人备感畅快和温馨。尤其伴随着两岸青山,一湾碧水,潘东子坐在竹排上手拿红星的镜头,响起了“小小竹排江中游,巍巍青山两岸走。红星闪闪亮,照我去战斗.......”的插曲,激越悠扬,长久地回荡在每位观众的耳畔心中,给予了巨大的激励和鼓舞。

      命运如此神奇。二十年后,我竟与这部作品的作者----李心田先生近距离接触,成为无话不谈、受益匪浅的师生关系。那是我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由部队转业到山东省作 家协会《山东文学》社工作之后,因了时常上门约稿和请教的缘故,与李老师自然而然熟识起来,在文学道路上得到他无微不至的关心与支持。只是在2012年之后,我调到青岛市文联从事专业创作和研究,离开了省城,才少有见面机会了。这一次,我是借助回省城开会的时机,专程抽暇前来拜望心田老师的。

      虽说曾在电话里预约过,可一见面还是感到莫大的惊喜。我的老师、我的前辈已经88岁了,腿脚不太灵便,双耳听力大减,明显见老了,唯独思维和记忆仍然十分清晰。在他那相濡以沫半个多世纪的妻子吴秀东老师的提示下,我们天马行空般畅谈起来。特别是今年----2017年,为纪念建军九十周年的年份,话题更多地围绕着军事文学展开了。

      这是因为:李心田建国初期一参加工作就在部队,从当文化速成学校的教员,到济南军区前卫文工团的编剧、创作室主任、艺术总监、副团长;从血气方刚的青年军人,一直干到花甲退休,住进了军队干部休养所。穿了一辈子军装,做了一辈子军营文化工作。不但自己写出了许多优秀作品,还组织培训出了一大批纵横文坛的作家。称他是军事文学的开拓者和践行者,一点儿也不过分。

      而我呢,也是有着十几年军旅生涯、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的文化战士,心中永远情系军营,自然而然有着十分浓烈的共同语言......


李心田老师(右三)与小学生在一起


      地处苏、鲁、豫、皖四省交界的江苏省徐州市,南依长江三角洲,北连华北大平原,素有“兵家必争之地”。上个世纪的1929年,李心田就出生在徐州东南八、九十公里的睢宁县,从小聪明好学,还未入私塾就学会了写毛笔字,继而由练字爱上了读书作文。《论语》、《幼学琼林》、《古文观止》等等,他全都背诵如流,一颗文学的种子悄悄萌发了。

      迎着新中国成立的春风丽日,李心田于1950年考入了华东军政大学,毕业后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在第28速成中学任文化教员。时年才20挂零的他,教的学生却是一些从战火中冲杀出来的部队官兵,一边辛勤备课充实自己,一边从他们身上学到了优秀品质,积累了不少宝贵素材,启航了丰富多彩而曲折坎坷的文学之旅。

      从上个世纪的1953年开始,李心田利用业余时间发表了不少诗歌、剧本、小说等作品。主要内容和主题都是反映战争年代生活的,尤其是红色少年的成长故事,赢得了广大读者的喜爱。1957年,他在《文艺学习》上发表短篇小说《我的两个孩子》,只有3000多字,可时任《人民文学》主编的著名作家张天翼,却写了有近600字的按语,指出:“文章失败和成功最简单的原因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作品是否能够以情动人,作者所写的人物和故事情节是否能触动读者的感情。”

      这给了年轻的李心田极大的教诲和鼓励。此后,他更加积极努力地投入到写作实践中了。不久,他以抗日战争烽火为题材,写成电影文学剧本《小八路》,在杂志上发表了。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约他改成了中篇小说,定名为《两个小八路》出版,反响不错。责任编辑李小文很有责任心,希望他再为孩子们写本书。李心田回想起当文化教员时的积累,构思了一个红军家庭的故事。她听后十分赞赏。这就是后来的《闪闪的红星》(最初定名《战斗的童年》)。

      这部影响了不止一代人的当代少儿文学名著,经历了一个曲折的问世历程。1965年,李心田已调到济南军区文工团创作室。正值“文革”前夕,“山雨欲来风满楼”,他怕遭到批判,连写了两封信到少儿出版社,追回了正在编辑的《战斗的童年》书稿。果然,大批“文艺黑线”开始之后,单位要求创作员把手头的作品交出来处理。李心田十分惶恐,又很爱惜自己辛苦两年多完成的书稿,就把手写原稿交了,悄悄留下一份誊清稿。交上去的稿子连同封存的书籍材料,在院子里推成一堆,一把火烧成了灰烬。望着四处飞舞的片片“黑蝴蝶”,李心田感慨万端,心有余悸。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不管什么时期,人们总是需要文学的。1970年,人民文学出版社的编辑谢永旺来济南组稿,李心田闻讯,就把劫后余生的《战斗的童年》交给他审读。他认为不错并得到了主持工作的王致远支持,决定请作者修改后出版。谢永旺觉得书名《战斗的童年》不新颖,没有特色,便与李心田商量改为《闪闪的红五星》。最后王致远审稿时感到不太精练,大笔一挥删掉了那个“五”字,从而这部作品便以《闪闪的红星》在1972年5月问世了。

      好评如潮,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讲了《闪闪的红星》。《人民日报》发表了“一部儿童教育的好教材”的评论。全国18家出版社到人民文学出版社要印书纸型,当年累计印数在300万册以上。作品还被译成英、日、越等多种文字向外介绍。一时间,这部小说蜚声国内外,不少电影厂想把它搬上银幕。八一电影厂捷足先登,派人来济南商量改编事宜。

      起初,编剧为主业的李心田准备自己改编,可听来人说:“军队老作家王愿坚、陆柱国都被批过,如果让他俩参加,等于借这个机会正名了。”李心田是个心地善良的人,爽快地答应了:“好,那我们就合作吧!”

      这可是当时少有的拍摄故事片机会。八一电影制片厂调动了全军最优秀的艺术人才倾情创作:编剧:李心田(同名小说作者)、王愿坚、陆柱国。导演:李俊、李昂、王苹。摄影:蔡继渭、曹进云。作曲:傅庚辰。导演组在北京的多所小学里遴选演男主角潘冬子的小演员。一个偶然的机会,他们找到了时年9岁的祝新运。把他接来一试妆,大家都很满意。加上刘江演胡汉三,高保成演宋大爹,刘继忠演椿芽子,都是理想人选。

      从小说到文学剧本再到影片,经过剧组演职人员的二度创作,艺术性大有提高,某些段落,甚至产生“飞跃”,如“竹排激流”一场。按说,这是一段过场戏,拍几个镜头也能完成任务,但是导演、摄影师通过精心处理:奔腾的激流、葱翠的青竹----用横移的拍法,让竹林前后层次交错的移动,造成富有生命活力的动感。美丽的河山托起竹排上的冬子,闪闪的红星在他掌心中发亮,一只苍鹰在长空盘旋……

      诗情画意,多么需要一首歌啊,可是几个文字作者都不在,就由剧本编辑王汝俊操笔写下“小小竹排江中游,巍巍青山两岸走……”加上作曲家傅庚辰那华丽的乐曲,丰富的配器,一下子就把艺术境界全烘托出来了!再由总政歌舞团歌唱家李双江演唱,那高亢清脆的嗓音,明亮壮美,像是飘动在云端里。观众置身于人、景、曲、歌中,不觉间感到神情目爽、心旷神怡。

      电影把原作丰富了,艺术价值增值了!这在那个特殊时期,就如其中的插曲《映山红》所唱的一样:“夜半三更哟盼天明,寒冬腊月哟盼春风;若要盼得哟红军来,岭上开遍哟映山红。”彩色故事片《闪闪的红星》一经推出,深受欢迎,连年放映不衰,家喻户晓。她不仅给人美好的艺术享受,还可以从中接受到红色传统教育,真正做到了思想性和艺术性的完美统一。

      不料福祸所依,电影日益红火之时,而李心田这个作者却险些大祸临头。当然这是后话了,当时鲜为人知。1975年5月某日,一辆小汽车把李心田接到南郊宾馆见几位北京来的人。一见面就问起《闪闪的红星》是不是有生活原型?李心田回答:“有啊!一是我在速成中学教书的时候,班上有司令员许世友的儿子许光,还有政治部主任鲍先志的儿子鲍声苏,两人全是长征时丢在家乡的。二是江西根据地有一位红军,长征时给家中留一顶帽子,帽子里有他的名字。全国解放后,这位红军的儿子拿着帽子找到了父亲。帽子上那颗红星,就是用来做小说名字的。”

      谈话结束,一位熟人用车送李心田回家。下车后,他神秘地说:“《闪闪的红星》出事了,你要如实地把创作经过讲出来,只要讲清了,与你这个作者没有关系。”李心田感到一阵晕眩。后来才知道,有人到江青那里告状说《闪闪的红星》是为许世友树碑立传的。而那时江青正要打倒许世友,想利用《闪闪的红星》当一发炮弹。北京方面派人就是拿着张春桥办公室介绍信上门的。好在查无实据,不了了之。

      粉碎“四人帮”之后,国务院文化部有人写大字报揭露这件事,辗转传到国外,甚至误为《闪闪的红星》作者受迫害致死。法国的“笔会”组织给中国发来一份明码电报,声援作家李心田。总政文化部连忙向济南军区询问。回答说,李心田没事儿,并且找来摄影记者为他拍了深入生活照片,发表在《解放军画报》上,就此向海外证明他还活着呢!

      《闪闪的红星》已成为经典读本,也是李心田老师的代表作。但毕竟是诞生于非常年代,小说原稿中一些细腻的感情部分被删掉了,比如冬子妈对丈夫的依恋和牵挂,红军走后的失落感以及对白军的恐惧。这些内容本来是很真实很感人的,但改稿时怕“不健康”,只得删去了。

      改革开放的新时期来到了,李心田与众多作家艺术家一样,摆脱了思想枷锁,如虎添翼,辛勤创作,接连出版了《跳动的火焰》、《屋顶上的蓝星》、《蓝军发起冲击》、《风卷残云》、《梦中的桥》等多部中长篇小说和话剧剧本。作品领域从少儿成长到社会问题、军队建设等各个层面,充分展示了一个有担当、有胸怀作家的责任心。同时在写作手法上也更加炉火纯青、达到了相当的高度,他接连获得过全国优秀少年儿童读物奖、冰心图书奖,戏剧会演优秀剧目奖,以及山东省作协颁发的儿童文学终身成就奖等一系列奖项。


为李心田先生创作60年召开座谈会


      难能可贵的是:几十年来,李心田不仅仅自己写出了许多脍胵人口的好作品,还在那个“大革文化命”的年代里,组织辅导带出了一支过硬的作家队伍,包括后来享誉文坛、多次获得全国大奖的李延国、李存葆、王颖、李荣德、李荃等人。曾有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表示:济南军区创作室一窝子“李”,头儿就是李心田。

      一次全国文学笔会上,《十月》杂志的著名文学编辑张守仁感叹地说:“济南军区的李心田,跟他工作学习搞创作的,得有一个排!”

      这话传到李心田耳朵里,笑笑答道:“没有一个排,但一个班还是有的!”

      说来话长,那是在上个世纪1970年的一天,已经调任济南军区前卫文工团编导室主任的李心田,突然接到通知,让他去见时任军区司令员的杨德志上将。这位在军内颇有声望的老将军,对文化工作也很重视,这次是专门找李心田谈话,准备提拔他当军区话剧团的副团长。

      “首长,感谢组织上的信任,可我不适合干行政......”李心田诚愰诚恐,赶紧推辞。

      “哦,那你想干什么呢?”

      “我能搞创作,组织剧本。可眼下咱们军区缺乏创作人才,急需培养啊!”

      杨司令十分欣赏一心为了工作的干部,笑笑说:“好吧,这件事就由你来办。你下去选一批人,把他们带起来!”

      正值“文革”运动期间,大批文艺黑线,哪里有现成的作家艺术家啊!李心田就带着司令员的“上方宝剑”,来到军区政治部《前卫报》社就地选材----从常在文艺副刊上发表诗歌小说的作者中选人,当时的副刊编辑刘崇纲积极推荐。他选择了李延国、李存葆、王颖、李荣德、邢广域等,把他们借调上来集中办班培训。

      这些人大都有一定写作基础,是基层部队的“笔杆子”,有的还是大学生分配到部队来锻炼的。但对于文学创作多是业余爱好者,缺乏系统的理论知识和写作技巧训练。尤其经历了批判“封资修”、只讲“三突出”革命样板戏的阶段,不可避免地受到一些不符合艺术规律的影响。李心田在上级领导支持下,首先给他们上文艺理论课,专门开出了一份书单,什么《古文观止》、《樱桃园》、《复活》、《子夜》、《家》等等。虽说当时大都批为毒草,但他说:“我们干这行就要学这个懂这个,小说你要读俄国托尔斯泰、契诃夫,写戏你要看古希腊大悲剧。”

      毕竟,李心田当过语文教员,而且特别喜好读书,肚子里的确有不少“干货”,就从古希腊的三大悲剧讲起,因为那是现代戏的源头。他讲埃斯库罗斯的《被缚的普罗米修斯》,塑造了不畏强暴、为人类造福的'智慧之神'普罗米修斯的形象。讲欧里庇得斯的《美狄亚》,描写美狄亚和伊阿宋的爱情纠葛,揭露了伊阿宋的伪善、虚伪。以美狄亚的心理斗争推动着故事情节的层层推进,为悲剧的发生奠定了基础、埋下了伏笔......

      有幸选来培训的业余作者,都是好学上进的年轻人,一下子走进了另一个世界,听得如醉如痴,学得如饥似渴。除了白天听李老师讲课之外,还分别按照书单连夜攻读。尤其是有人意外发现封存的俱乐部图书馆可以从窗户里出入,便悄悄爬进去寻觅古今中外的名著,你几本我几本藏在军衣下边“顺”出来,互相传阅交流。犹如一股春风吹进了茫茫大漠,疲惫的旅人遇到了水草丰茂的绿洲。

      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这些预选对象都大有长进,不仅丰富了理论知识,还积极写作,拿出了一批象样的文学作品。最后按计划从中选人留在军区文工团任专业创作员。领导们把这个权利交给了创作室主任李心田:你最熟悉这帮人,就由你定吧!

      哎哟哟,这可使心地善良、爱才心切地李心田犯了难:究竟留下谁呢?让谁回原部队呢?尽管这些人性情不一,经历不同,但通过朝夕相处,使他深深地喜欢上了他们,认为都是些好苗子。那天晚上,他一个人在院子里来回转圈子,名额有限,谁走谁留,一时难以决定,十个手指头咬咬哪个都疼。最后,他下定了决心:全都留下,实在不行再去找杨司令要名额。

      人生会有许多看似偶然的因素,一下子扭转了命运的轨道,但其中还是酝含着某种必然性的。这些人从此走上了专业作家、文学编辑的道路,加之自身的刻苦努力,在各自的岗位上均卓有建树。然而,或许他们不曾知道:数十年前的一个夜晚,李心田独自在院里转了一圈又一圈......

      济南军区文工团创作室兵强马壮了,在主任兼党支部书记李心田的带领下,人人都积极努力地学习、写作,像辛勤忙碌的工蜂一样,比学赶帮,争先恐后,开创了一个文学创作的“黄金时代”。

      正如前边介绍的一样,李心田一马当先,一部《闪闪的红星》享誉中外。同时,他一如既往支持各位创作员深入生活,多出好作品。甚而提出不管什么题材,什么体裁,只要你觉得有意义有价值,就可以去抓去写,尽最大力量帮助年轻作者走向成功。

      这期间,他们中间的李延国在《解放军报》上发表了诗歌《特号鞋》,在《人民日报》上发表了报告文学《唱支山歌给党听》;李存葆在《解放军文艺》发表了报告文学《将门虎子》;王颖与李荣德合作出版了长篇小说《大雁山》、严玉树的短篇小说《雨涤松青》入选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小说集,李心田还带领李存葆等人创作了大型话剧《再战孟良崮》等等,分别获得了好评。

      震惊世人的“九、一三”事件发生之后,沉淀了一段时间,创作员李荣德对这个题材产生了兴趣。他是江苏江阴人,1960年肄业于江苏戏曲学院编剧系,1962年应征入伍,当战士、班长、干事,直至被李心田选拔走上了专业创作之路。他有一定编剧基础,大胆创作了九场话剧《历史的审判》,由前卫话剧团在山东、江苏等省市演出,效果不错。其中扮演周恩来的演员施效曾,是较早将周总理形象搬上舞台的,形神兼备。

      然而,也有不同声音:政治上太敏感了。当全军文艺会演在北京举行时,剧团讨论参演剧目,李荣德编剧的《历史的审判》也在积极争取。可个别领导表示反对,甚至讽刺地说:“算了吧,这个戏弄不好会若事的。我看有人就是想挤扁了头往里挤。”

      李心田出以公心,态度非常坚决:“我认为可以上。现在思想解放了,编导演又下了功夫,会受欢迎的。再说年轻创作员独立写这样一个大戏不容易,能挤上去,也是咱团的成绩。”

      争执不下,团领导决定举手表决。李心田第一个举起手来说:“我同意,你们要是不同意,我保留意见并向上级报告。”最后,多数人还是通过了这个戏晋京演出。正如李心田预料的那样,《历史的审判》一炮打响,人们争相观看。

      由此,李荣德深受鼓舞,接连写出了大型话剧剧本《将军的求索》、电视连续剧《上错花轿嫁对郎》、《穿越时空的爱恋》,长篇传记文学《齐鲁飞将军》、《廖承志》等等,成为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中国传记文学学会理事。后来,他转业到地方工作,担任了江苏文艺出版社副总编辑,一直对李心田老师心存感激、念念不忘。

      另一位蜚声文坛的著名作家李延国,更是深有体会。

      他1943年出生于山东烟台市牟平县,小学毕业后因家庭困难,只得辍学务农,但从小爱好读书写作,自学成才,曾用自己糊的信封四处投稿。1964年他应征入伍,当年入党,并且以擅长写文章受到领导重视。自从选调到军区话剧团后,他在李心田等师友支持下刻苦努力,不断进步,接连发表了许多诗歌、散文、报告文学作品。

      不过,有的话剧团领导人要求创作员多写剧本,对别的体裁不太重视。李心田不是这样,鼓励他们能写什么就写什么。他说:“这些年轻人缺两个东西,一是经验,二是生活。能到生活中跑一跑,可能不会马上写出剧本来,但会拉碾子就会推磨,需要时就会用上的。”

      李延国是一个富有正义感和高度政治责任感的作家,为人兼有农民的质朴,军人的豪爽和学者的睿智。他曾经写出剧本《高山青松》、《开箱记》等,发表在《解放军文艺》上,只是由于种种说不清的原因,搬上舞台的较少。可他以剧作家的构思和手法写出的报告文学作品,却独树一帜,影响很大。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解放军文艺》编辑部专门约请他写作“引滦济津”的报告文学。李延国兴冲冲地拿着盖有编辑部大红公章的介绍信,去找某位团领导请创作假。不料,这位领导不以为然,轻蔑地将介绍信扔在一边说:“你这是不务正业!不行。这个东西连擦屁股纸都不如!”

      李延国十分气愤,可又不好当面顶撞,心里暗暗发牢骚:“哼!你用它擦屁股太硬了,搞不好还会让公章染一屁股红......”

      可他实在太喜欢这个选题了……在文革结束之后,人们特别需要振奋一下精神。当时,李心田出差在外,等到回来了解到这个情况,坚定不移地支持道:“延国你去吧,有事我顶着。来回的车票我帮你报!”

      好一个李延国,不负恩师期望,风尘朴朴一头扎进了“引滦济津”水利工地上,深入采访潜心写作,半年多时间拿出了六、七万字的报告文学《在这片国土上》。《解放军文艺》全文刊登,《解放军报》连载了六个整版,好评如潮。时任总政文化部长的著名作家刘白羽读后热泪盈眶,连夜撰写评论,称赞为“洪钟大铝”般的作品!

      在不久之后的全国报告文学评选中,此作以排位第一名获得了大奖。作为前卫话剧团创作室主任的李心田由衷地高兴,积极为李延国请功,说:不管写得是不是剧本,只要是咱话剧团的作家,就是做出了成绩,争得了荣誉。

      一发而不可收。李延国再接再厉,乘胜前进,接连写出了一系列振聋发聩之作:《中国农民大趋势》、《走出神农架》、《望长城》、《高中锋和矮教练》、《第一生产力》等等。作品以报告文学和影视作品为主,风格恢宏而富激情,具有极强的概括力和穿透力。他也多次获得全国报告文学奖、优秀电视专题片奖,成为中国报告文学界的领军人物之一,当选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

      其他几位得到过李心田指教的作家,也是八仙过海各显其能。桃李满天下。李存葆写出了轰动一时的中篇小说《高山下的花环》、《山中,那十九座坟茔》等作品,连获全国小说大奖。后来,他调到解放军艺术学院任副院长,授少将军衔,并当选为中国作协副主席。王颖则陆续出版了长篇小说《晋阳跃兵》、《大漠紫金刀》,报告文学《毛岸英之死》、《中国民工潮》等书,调任解放军文艺出版社编辑部主任、副社长,编审,享受政府特殊津贴......

      尤为令人称道的是,他们不管走到哪里,都不忘心田老师的教诲提携之情。最为典型的当属李延国,即使转业多年、定居于特区深圳后,仍然一如既往地执弟子之礼。每当因事回到济南,他总是带上礼品前去看望,或者请老师及师母吃饭。中秋节、春节等重要节日到了,他必然想到向老师问候,托朋友转交或快件寄来月饼等礼品祝福。

      每年的大年初一,他总是早早打去电话向恩师拜年!以至于李心田老俩口当天听到第一阵电话铃声,往往会心地一笑:“不用说,准是李延国!”


作者许晨(右一)与李心田夫妇(右二、右三)等在一起


      说起来,我也是李心田老师的学生之一。

      虽然因了年龄、军种等差异,我没有像上述师兄直接投其门下---文革结束之后的七十年代末,我才参军成为济南军区空军一员(军装是蓝裤子,而不是陆军的黄裤子),但早就敬仰《闪闪的红星》的作者,不时地慕名前去请教。尤其我与他的得意门生李延国是多年好友,常在一起交流合作,从而也得到心田老师的指导帮助。我转业到山东省作协《山东文学》社工作之后,又有了一层作者与编辑的关系,经常登门聆听他对办刊的意见,向他约稿。

      这期间,正是李心田退休赋闲之际,可对于一位作家来说,是既未休更未闲,反而愈加忙碌起来。他完全没有了创作任务的约束,进入了一个相对自由的写作阶段,独立思考人生意义,深刻反映社会问题。

      他的长篇小说《银后》精彩描述了一位电影明星的传奇经历,入木三分揭示了其情感体验和港台文化进入内地的时代背景,获得了《当代小说》新都市小说特别奖。而另一部长篇小说《寻梦三千年》,则从古代的周公旦写到现代的周恩来,其中涉及到了孔子、屈原、管仲、嵇康等人的命运,使人看到他们忧国忧民的情怀。可以说,这是李心田最重要的作品之一:呼吁中国知识分子从“皮与毛”的关系中挣脱出来,彰显自己的独立人格。此书由江苏文艺出版社出版,被中国作协收入《阅读中国》文集。但我认为,由于种种原因,人们还没有认识抑或说还没有承认它的真正价值。

      之后,李心田写作了以婚姻为线索,反映建国后极左思潮下文化人命运遭际的长篇小说《结婚三十年》。说到此,不可不提一下他的夫人吴秀东女士。她不是文化圈里人,只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工人,可自从与李心田相遇相知之后,便把一颗心全交给了丈夫和家庭,成为有口皆碑的贤内助。而李心田亦十分珍惜夫妻感情,不管是名躁一时还是风云变幻,均恩爱有加,相濡以沫。这部作品里就有他们生活的影子,同时也综合归纳了同时代人的“爱情悲喜剧”,揭示出特殊年代中国知识分子的生存环境。

      此外,他也创作了一系列反映现实社会的中短篇小说:《流动的人格》、《潜移》、《老方的秋天》、《痕迹》等等,在文坛和社会上产生了积极反响,有的还获了大奖并被改编成了电视剧。直至年过八旬了,他还写出了一部关注“当代民间经营”的长篇小说《凤筝误》。甚而在2012年不慎摔伤腿,于住院治疗期间,他仍然思考着怎样修改这部作品......

如果说世间有活到老、学到老、思考写作到老的典型,那么李心田老师应该是其中出色的一位。退休近三十年了,他根本没有进入含饴弄孙、颐养天年的状态,也不会去游山玩水,唱歌跳舞(笔者没有丝毫贬低他人的意思,人各有志),始终不曾放下读书写作的责任,思维仍然是那样敏捷深刻。除了上述作品之外,在我任《山东文学》主编社长时,他几乎年年都有佳作赐稿,比如《感觉王蒙》、《自己的日子》等等。对于一位耄耋老人来说,实在是一个文化上的奇迹,令人无比敬佩。

      为此,在1998年秋和2009年春---李心田创作生涯五十年和六十年之际,由我提议并积极筹备,以《山东文学》和省作协创联部名义分别举办了两次纪念座谈会。佳宾云集,盛况空前。特别是后一次,恰逢他老人家八十寿辰之年,大家一边为老人祝寿,一边盛赞其宝刀未老。远在深圳的李延国因事未能赶回,特意发来贺信:“恩师心田,创作华诞。笔耕不辍,六十周年。俩小八路,跳动火焰。闪闪红星,代代流传。著作等身,立功立言。才播神州,德望星汉。.....亦师亦友,学而不厌。桃李天下,亮节垂范。作品求优,生活从俭。恩爱师母,楷模姻缘。耆耋之年,笔锋更健。壮心伏枥,志存高远。我敬我师,如圣如贤!”

      一首简洁明快的四言诗,概况了李心田的为人品格和创作征程。

      如今,他已八十有八了,难能可贵的米寿之年,虽听力有些下降,说话需要老伴大声贴着耳朵“翻译”,但头脑依然十分清晰,反映亦很敏捷。在我访问的三个多小时里,谈锋甚健,说起当年作品是怎样写的,哪个创作员什么性格,如数家珍。最后,他对我和李延国合著的新作《无衔将军》十分赞赏,并指出作品发生地菏泽文化深厚,是庄子的故里,而庄子是浪漫主义作家的鼻祖,那篇《逍遥游》震古铄今。

      紧接着,他竟一字不差地背诵起来:“北冥有鱼,其名曰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望着这位德高望重老当益壮的军旅作家,我的眼睛蓦地有了一种热热的感觉,唐代白居易的诗句:“游依二室成三友,住近双林当四邻。性海澄渟平少浪,心田洒扫净无尘”涌上心头。是啊,任凭时代迁移,世风变幻,真正的文化战士何曾沾染一丝一毫的世俗之气,而其心田就如他的名字一样,永远真诚明亮、澄净清澈......

      2017年9月写于济南、青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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