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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别清河:那一年,在萝北

2017-11-22 别清河 文学沙龙


  作者简介:别清河,系资深媒体人,作家。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起,曾长期从事记者编辑工作。担任过多家中央媒体的记者,编辑,主编,新闻部主任,采访部主任和策划总监,编审等职务。自上个世纪七十年代起,已发表小说,散文和报告文学千余万字。现任现代诗歌传媒荣誉顾问和《乐桦之声》等媒体的总策划等职。兼职从事一些机构和学校的特邀讲学与有关课题的研究工作。



那一年,在萝北

文图 / 别清河


      这是两个男人,两个饱经风雨洗礼,见识过太多荣辱与坎坷的男人,在分别多年后的一次偶然相遇。

       有那么一瞬,时间与空间似乎都凝固了,四目对视,继而抚掌大悦,不顾周边的高官贵客,孩子般纯真地喊了起来:“萝北!”

       这是时任上海市虹口区文化局副局长的朱米天2008年在一家网站的论坛上,描述他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剧作家孙仰芳1994年邂逅在浙江宁波时的情景。

       分别多年的两个男人没有一下叫对方的名字,为何却共同喊出了东北边陲一个小城的名字?

       萝北,这个黑龙江东北角的一个小县城,当年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二师师部,如今宝泉岭农场局所在地,在1974年的冬天,给予这两个男人,给予我们当时参加由当时兵团政治部与黑龙江大学合办的文艺学习班的40多位师生,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不少人因此而改变了人生之路。

       40多年过去了,岁月的流水冲淡了许多浮华的光彩,惟有萝北学习班在那个寒冷的冬季给予我们的温暖、勇气、灵感与希冀却时常浮现在面前,难以忘怀,催我们正直的前行。在后来几十年的岁月中,每双脚当然都会留下不同的足迹,每个人也都会在后来面对着多少次不同的机遇、挑战与诱惑中,所做出的选择各有其不同,因而会有着不同的故事。但毋庸质疑的是这些不同的足迹,不同的故事,都会有一个类似的起点,有一个类似的情节——那一年,在萝北……



       那一年的冬天来的特别早,刚进11月,黑龙江就刮起了漫天的大雪,中国文艺界更是弥漫着一种让人喘不过气的味道。

       就在这个时候,由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政治部与黑龙江大学合办的文艺创作学习班在当时的兵团二师所在地萝北举行了。学员以二师文艺创作骨干为主,也吸收了其他各师的文艺创作骨干,共计40余人。 黑龙江大学派出了中文系的五位教授,主要讲样板戏创作经验,讲革命的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相结合的创作方法。当时的黑龙江作家郑加真和已小有名气的青年作者陆星儿、陈可雄等人也来客串担任老师。

       那五位黑龙江大学的教授估计也是刚从五七干校解放出来的,毎天早晨拿着拖把扫帚清扫教室和宿舍,那种动作和姿态在那个年代里非常熟悉,是一种被压抑了太久之后形成的一种习惯。

       最初,是两三个学员看不下去了,后来具体负责学习班管理事务的二师政治部汪干事和二师干训队高政委也看不下去了,先后夺下了这些教授们手中的拖把,坚冰似乎就在不经意间被打破了!

       汪干事和高政委这两位现役军人在大会上虽然也要讲几句“套话”,可散了大会,却也悄悄地讲起了毛泽东对电影《创业》的批示精神,用轻松的语调不时的和学员们讲起了一个个笑话。



       一个多月的学习生活,来自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各师团以及基层连队的40多位学员朝夕相处,那个年代人与人之间特有的隔膜消融了,无论学员还是老师,大家都变得无拘无束,原来憋在心中太久的话开始互相倾诉起来了。陈可雄很讨厌当时风行一时的斗争文学,他坦承地说,这些政客们传声筒式的东西没有任何生命力可言。朱米天在那年的12月6日曾给李桂风写过这样的留言:清高孤傲固然是,更学磊落真豪情。这位当年的团文艺宣传队队长是学员中的“核心人物”,按今天的话说,是拥有着众多“粉丝”的“明星人物”,尤以女同学居多。每天晚饭后,他都会吸引许多人围在他身旁,听他讲一个又一个惊险的故事。女同学听了害怕,不敢一人回宿舍,有些怪罪他,可天一亮却又盼着天黑,好再听他讲那似乎永远也讲不完的故事……

       最让我们这些同学后来唏嘘不已的是匆匆走完人生之路的陆星儿。这位当年己有大量作品的才女,其实对自己发表在报刊上的作品并不满意,显得很忧郁,她说,什么时候才能写自己想写的文字呀!改革开放以后,她果然接连推出了一系列至今仍让我们感到震撼的作品。我们知道,那是她心中积蓄了多年的声音。

       正是在这种氛围中,黑龙江大学的那五位教授似乎也慢慢地放开了,他们开始讲鲁迅,讲受到恩格斯称赞的《城市姑娘》,描绘着伦敦东区那个活生生的人。于是,学员们第一次知道了小说应该在“典型环境中塑造典型人物”和“不仅要表现人物做什么,更要表现人物怎样做”的“这一个人”的创作真谛。作家郑加真老师则更加直白地说,写小说别太在意一时的热闹,要看看10年后,50年后,百年后还有没有人要看。那时,我们这些作者可能都不在了,但是我们笔下的人物却会依然活着。



       正是在老师们富有远见卓识的教诲下,学员们开始悄悄写下了从心中自然流露和那片冻土深层喷涌出来的文字,这为我们当中的不少人在改革开放大潮涌起时,得以有所准备的进入文坛,进入新闻单位奠定了坚实基础。

       当时,我正处在人生的底谷。虽然我已被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68团政治处从连队借调到宣传股工作很长时间了,《黑龙江日报》、《黑河日报》、《前进报》和当时的《兵团战士报》等报刊已发表了我不少作品,可由于外公因对“文革”不满抵触而“自杀”等“严重的家庭出身及社会关系问题”而不能正式调入政治处。我苦恼郁闷得痛不欲生。宣传股吕福程股长是个正值的现役军人,他很同情我。恰在此时,68团政治处接到了兵团政治部的通知,让我们团选派人参加在萝北举办的文艺创作学习班。本来这种“好事”不会轮到我的头上,可巧的是《兵团战士报》负责文艺版的周树年编辑正好在此时给我来了封约稿函,让我为不久前刊发在《兵团战士报》上的小说《飞渡黄河》再写个续篇。吕福程股长便以此为“尚方宝剑”,说是兵团政治部点名让我参加,这样一来,别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他对我说,你出去避避风头吧,散散心,风物长宜放眼量嘛!看看形势有无变化,再议你的工作安排和调动任命的事。

       按说,像我这种已被“打入另册,控制使用的人”,无疑是要夹着尾巴做人,而不敢轻易造次的。事实上我也是小心翼翼,“违禁品”,只带了一本我回京探亲时,手抄在一个厚厚的黑色硬皮笔记本上的《第二次握手》。所以带在身边,是因为这次学习班时间很长,不带着不放心。为了保险,这个笔记本的前几页抄的是恩格斯的《反杜林论》中的一些段落,后边才是《第二次握手》。可正是这煞费苦心抄在一个厚厚的黑色硬皮笔记本上的《第二次握手》,却惊出了我一身冷汗。

       大概是到学习班后的第三天早晨,我早饭后回到宿舍,发现我的床已被整理好了。我赶紧去摸褥子下的那个黑色牛皮本,没摸到,把床掀起来,也不见踪影。顿时,我觉得五雷轰顶,在那个年月,仅凭这个手抄本不但可能会断送了我的“前程”,还会给“重用”我的领导,给许多人找来许多麻烦。这一天,我都在焦躁不安中煎熬着,不知道下一刻会出现什么事。我别无选择,只有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看别人的眼睛觉得很平静,又似乎都在注视着我的每一个举动。我的“罪行”已“暴露”了吗?“组织”上正在给我最后的机会吗?

       到了第二天早饭后回来,我再次下意识去摸褥子下时,竟神奇的发现那个黑色牛皮本又飞回来了!本子中间夹着个字条,是刚劲而又灵动的字体:这才是当代中国应有的文学作品!盼小别也能写出这样的作品。

       字条没有署名,我却感到了一股温暖的春风徐徐吹来。我不知道字条是谁写的,可正是这扑面而来的暖风,让我冰封的心灵开始解冻了,积压在胸中太久的话一泻而出,以至后来有了许多故事。

       当时,我虽然心灵上承载着巨大的压力,可毕竟才21岁,看上去还只是个青涩的大男孩,无论是在老师还是在同学面前,总是胆怯地低着头,用搓弄手中的那支老式钢笔来掩饰自己的不安。讨论作品时,我有好多话要说,可又不敢说,违心的说些套话,我又不愿意,于是只能沉默不语。自从出现了黑色牛皮本失而复得事件后,我变了,因为我看学习班每位老师,每位同学的眼睛,都感觉是那样的清澈,那样的近......

       让我至今难以忘怀的是与一位女学员相约黄昏后,白桦树林中漫步的经历。她虽然仅年长我两三岁,可知识却特别渊博。我们手牵手的走在冰雪中,她以与其年龄并不相符的睿智,神情凝重地向我讲起,人类历史上的每一次进步,都与科技的发展密不可分。从《自然辩证法》到《进化论》、《相对论》;从中国古代的四大发明到火药、蒸气机的发明如何深刻地影响了历史的走向,她随时都可信手拈来,讲述起来又是深入浅出,生动而又富有趣味性,让我如醉如痴。正是她当年引经据典的讲述,深刻影响到我后来在改革开放大潮涌起的时候,几乎是没有任何迟疑地就选择到《科技日报》从事编辑、记者工作,痴迷般地写下了《无悔的人生》、《祖国不会忘记》等一系列记述科技工作者的报告文学。这位女学员在改革开放后也顺利地进入《人民日报》社工作,并担任了一个部门的领导。萝北学习班后,我和这位女学员曾保持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书信往来,正是她数十万字来信激励着我在那些阴冷的日子中仍然乐观的正直前行。1976年4.5事件时,我因在北京天安门广场朗诵了几首诗,而被打的头破血流,躲在山东的一个老区,不得已才中断了与她的书信往来。但当时的近百封信件,我一直与书画家范曾先生有感于1976年4.5事件而题书给我的“江山自有河青日,不负当年顶上花”那幅字放在一起,珍藏至今。相信她们会一直陪伴着我慢慢变老。

       岁月如流水,40多年很快过去了,我们当年萝北学习班的同学都己进入了花甲之年,可那个遥远的东北边城所发生的故事却依然鲜活的如同就是昨天的事情,不时提醒着我们共和国历史上曾有过的一段阴冷的时光,以及在那个阴冷的时光中仍然散发着人性光芒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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