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日诗人華純：初恋
作者简介：華純，旅日诗人，现居住东京。散文、小说、诗歌多次获得重要文学奖项。历任日本华文文学笔会会长，香港世界华文旅游文学联会理事。国际笔会、世界华文女作家协会终身会员。受聘为暨南大学兼职客座研究员，华东政法大学東亞研究所客座研究员。
初 恋（外一首）
——以此纪念知青上山下乡五十周年
图文 ‖ 日本 华纯
推开临街那扇窗
她的初恋挂在那棵树上
树离一所中学很近
附近有一个疾病隔离所
从学校到隔离所五百米路程
一对男女走了相近两年
那年知青插队落户
她和他远隔千山万壑
说是初恋，却因年纪太轻
从未尝过青春禁果
幸有鸿书往来
荡起了朦胧的双桨
渐渐这一对恋人
日子过得战战兢兢
时代偏狂的荒诞
从城市蔓延全国
暴风卷走大半天空
吹向了万丈深渊
这时世间万象凋零
如干枯河床万劫不复
唯有在书信的字里行间
爱情耕出了一小片嫩绿
有一丝丝温暖如春
在两人生命上拂过
一个风雪迷目的早晨
少女遇见了牲口咬春
马在煽情中一阵阵嚣腾
她脸红了又红
心胸怦怦乱跳
第一次在被窝里偷摸
自己耸起的乳房
由于害羞和紧张
嘴唇咬出深深的印痕
她不知道远方男孩的早熟
比她更来得猛烈
那双抚摸过她头发的手
多少次压下了
青春的躁动
时间像一把钢锯
撕裂一天天的盼望
春去秋来
冬去春来
噩梦从天而降
她爱恋的心上人
被送回申城进行抢救
她火急奔向火车站
两天两夜到了上海
岂料小伙子病得很重
与人民日报捧出的知青模范
顷刻判若两人
死神看他年轻
不想很快熄灭这盏明灯
生命的灯油在裂隙里滴漏
少女站在隔离所小窗前
四周有高墙树立
壁上贴着阴森和药味
她伤心地望见
有一个满脸浮肿的患者
吃力地走来
她极力辨认
英俊挺拔的他
两道剑眉，略微翘起的嘴角
正被一种死灰色的表情占领
曾经，她迷恋
他的领袖气质
他的潇洒自如
他的文思敏捷、口若悬河
他的五官相貌和健壮体魄
迷恋那眉宇间炽烈燃烧的眼神
她一闭上眼睛
就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和体温
如昨日一样包围了自己
可是这一天她心惊肉跳
熟悉的气息荡然无存
四肢尚存的小伙子
眼瞳几闪忽悠熄灭
只手越过窗栏却猛然抽回
这一窗之隔
顿时起了生分和疑窦
难道是担心黄疸病传染
连握手问候都不肯给她
秋叶落了一地
悲哀的眼神令少女颤抖
她试图用爱怜的注视
唤醒同龄人心中的火焰
她渴望两年后重逢的拥抱
应该是惊蛰的一声春雷
莫说有多少道刀锋划过了心底
莫说有多少层柔软融化在喉音
她呼唤着他的名字
想敲碎他眼里可怕的坚冰
想拍醒他出奇的冷静
想回到树下重温那一个夜晚
漫长的十分钟啊
从这一头到另一头
少女突然明白
雷电已经把他烧焦成
一桩树木
他乌黑地站着
然后木然转身
一言不发地离开
她止不住抽噎
泪水像决堤的洪水
又万万不曾料到
当夜小伙子写下的一封信
更令她肝肠寸断
“亲爱的静
我惨痛地告诉你
你不必等待
我这个行尸走肉
有多少个夜晚
我做梦也想
看你如云的眸子
钻进你身体
抚摸遍你的乳房
顺着血管流到你心里
住在那里不走
我梦想我们能在一起
从那棵见证我们初恋的树下走过
相濡以沫
永世相爱
可是，现在我不配
我不配与你在一起
因为你不知道下面这个事实
如何让人生不如死
在我诅咒的那个村庄
铁犁耕烂了我身上每一寸肌肤
水车卷走了我体内的血液
水稻田像千年的腐朽棺材
一年三季撒多少肥都不肯冒出奇迹
我和插队落户的难兄难弟
屡试科学种田失败后
任由村支书指点
弄虚作假，欺上瞒下
亩产万斤变成逐渐升级的杰作
敲锣打鼓登上全国农业先进榜
直到上面发现稻米掺入黄沙
太阳底下的罪恶才被揭穿
我从满腔热血的有志青年
变成替人受罪的阶下囚
塞入档案里的黑材料
足以让加倍的繁重劳役和疾病
压烂我的肉体
这赖以生存的底线一旦崩溃
我对生的留恋也就走到了终点
亲爱的静
我不幸躺在背后的毒刺上
而你，一定要活下去
带走我那份生的权力
用来保全你的青春.......”
时间的长河
在这里顿了顿
晴天霹雳
把少女的心撕成四分五裂
她恍惚跟随送葬的队列
翻山越岭走到了泥泞谷底
有很多年
没有爬出黑暗里的沼泽地
一世纪后
她像黄昏出现的一道云
又返回到故乡
远走东瀛多年
两鬓已经染白
她想起窗外的那棵树
被那个冬天掳去了最后一片绿叶
她仍记得那种痛
咬牙切齿
万箭穿心
痛了她大半辈子
而这时候
三月的春风
正努力萌生枝叶和苞芽
有一种她和他都听见过的鸟声
从树梢上掠过
街上的景色未变
小贩在叫卖青团
有一把年纪的行人都晓得
江南的海上空气
曾经抿过每一滴眼泪的咸
2018/03/13
永 恒 的 魔 音
——悼念洛夫诗人
大鸟飞过时
钟塔捉住了一些魔音
这里远离教堂
用不着风琴鸣奏
音符在空间挪移
青山卧成变奏的木鱼
侘寂中古钟震动
一阵又一阵
传的很远很远
天地为之动容
松竹节节摇晃
留下半截漂木
露出山水风星雾脸
一泓清泉就壶
大红袍准备起身
春风已经吹起
送漂木上路
三千年后
魔音仍然会辨识
每一个听众
（上图为华纯水墨抽象画）
（点名字阅读编委作品）
名誉顾问：杨 炼
总 编：木子（枫叶丹）
作家诗人：《作家诗人名录》第八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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