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乔：我打赢了那些狗
作者简介：傅明乔，高中语文教师，曾在《文艺生活》《喜剧世界》《演讲与口才》《香港文汇报》《语文报》等发表小小说散文数十篇。
我打赢了那些狗
如果你问我，为什么要打狗？狗不是很可爱吗？
我可以告诉你，有些狗，太欺负人了。那几年，我在镇上的一家小工厂打工，厂里没住处，每天下了夜班，都要骑着自行车回家睡觉，途中必须穿过那个小村子。老实说，如果能有办法从天上飞过去，或者从地下钻洞爬过去，或者从地球北极南极绕过去，我都不会从那里经过。可是真的没办法，那是我回家的必经之路。
每个晚经过那个小村子，都是一场噩梦，相当于一场中等规模的高烈度战斗，耗费了我许多宝贵的时间和体力。农村人睡得早，不到小半夜，村庄里早已一片漆黑，没有一丝光亮，简直就是一座沉睡了三千年前的古堡，让人毛骨悚然。但是我知道那些一座一座黑呼呼的——叫做房子的东西里面，藏着许多叫做人的活物，就像躲在球菜或者茧子或者树洞里的虫子。也许那些人正在磕牙叹气打呼噜说梦话，也许他正透过狭窄的门缝，或者墙上的一个小孔偷窥着，或者是猫在哪个角落里，死死地盯着我呢。谁知道呢？也许我就是一个偷偷溜进村子的夜游神，惊扰了他们的好梦。
不过，最让人讨厌的是狗们，一进了村，就像捅了马蜂窝，满村的狗仿佛从四面八方的门洞里、草垛里、或者是一堆乱七八糟的破烂里钻出来，向你疯狂扑来，大有不把你撕成碎片势不罢休的架势。那一簇一簇发着绿光的眼珠子，一闪一闪，比乱坟岗里的鬼火还多。
有几条还经常冲到我的小腿边，差点从我的腿肚子上撕下一块肉。情急之下，我只能跳下车，抡起自行车一圈扫过去，才把这些畜生吓退了。可是没有用，我的努力就像一块石头投进了进了狗的汪洋大海，漾开的水波很快聚拢回来，它们轮番从前后左右向我发起冲击，弄得我四面招架，狼狈不堪，比干了一天活还累。我只好拎着自行车，且战且退，直到打出村子，才能骑上车。到了家，村里的鸡都叫了头遍了。
说起来，那个村曾经还是我的外公外婆家，小时候，我像跟屁虫似的跟着小姨在村里四处游荡，许多人家我都很熟悉，看见人家吃东西，经常厚着脸皮赖在人家不肯走。村里的男人许多是我的外叔公或者堂舅表哥，女人许多是我的大姨小姨或舅妈。可是，这些都已经是过去时，外公外婆早已不在，就是他们在的时候，那些人对他们一点都不好。至于这些狗，压根就不会认识我，更不会跟我攀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呢。
我跟一个远房表弟三孬说，你就不能好好管管你们村的那些狗？总有一天我要把它们全都剁了做成狗肉冻。三孬嬉皮笑脸地说，好啊，到时候送我一盆尝尝鲜；不过，我家的那只大黄狗你要给我留着，我还指望它冬天追野兔呢。
滚！下回我第一个先干掉你家那条。
这小子小时候跟我一起偷过瓜，一起跟后村的孩子打过架，一起拿毛毛虫吓女孩，一起给村里看青老头的尿壶底下钻了个洞，鬼点子很多。他说，你真笨，以后带上手电，晃它的眼，狗就不敢追了。于是，我每天下班总要带着一把手电筒和一根木棍，狗们一冲过来，我就打开手电乱照，这一招还真管用，狗被照花了眼，停下不敢追了。
可是不久，狗们就看穿了手电是个纸老虎，又是拼命冲到我脚下，其中一只还一口咬住我的裤脚，我忍无可忍，抡起棍子追过去，狗们吓得四散奔逃。我认准了其中一条，一直追到一家的院门口，一棍砸在狗腰上，那狗一声惨叫，翻过院墙逃进家里。院门咯吱一声开了，一个中年男人披着衣服骂骂咧咧走出来：“谁啊？大半夜的发什么疯？找死啊？”
我听那声音有点熟悉，还好，天太黑，我们都没认出对方。我叫道：“你家的狗把我腿咬伤了，裤子也咬坏了，你看怎么办？”他一听说狗咬了人，顿时矮了半截，假装说：“那狗不是我家的，谁咬你找谁去。”说完，呼啦一声关上门，躲进屋子，来个死活不认账。
后来，我跟邻村的一个女孩好上了，女孩周末晚上到厂里来吃饭，下了班我骑着自行车送她回家，经过那个村，一群狗突然凶猛地冲上来，吓得她一下子从车后座摔下来。我气得发了疯，捡起路边的砖头四处乱砸，砸得狗们嗷嗷乱叫，我还不解气，顺手又把路边几户人家的玻璃给砸了。这一下子炸了锅，男人们带着狗，拎着扁担锄头追出来，我俩急忙跳上自行车，狂奔而去。
逃出村子，女孩的手突然从我腰间松开，在车后座上手舞足蹈，哈哈哈大笑起来。我说你还笑，刚才屁股没摔成两瓣吧？她说没事，本来就是两瓣，摔不摔都一样——哈哈，今晚真是太刺激，简直比演电影还刺激。
我劝她，以后晚上不要来了，太危险。她说，偏不。于是，她照样一到周末就过来，后来没到周末也过来，然后让我半夜送她回去。我只好说，你拿着手电，骑着车慢慢走，我跟在后面拎着棍子保驾。她说，好哩。到了村里，狗们一冲过来，我抡起棍子一阵狂打，她骑在车上故意扭动腰肢，乱摇车铃铛——叮铃铃叮铃叮铃铃，咯咯咯地笑得前俯后仰，嬲得那些狗发情似的往前冲。
“啊呀呀，太好玩，太好玩了！”她高兴地唱起来：“唐僧骑马咚那个咚，后面跟着个孙悟空。孙悟空呀跑得快，后面跟着个猪八戒。猪八戒呀鼻子长，后面跟着个沙和尚。沙和尚呀挑担箩，后面跟着个老妖婆……”
“哈哈，我就是猴哥，专打妖精的。”
“不对不对，猴哥是在前面开路的，再说，你长得这么丑，身上哪块肉能比得上美猴王？顶多也就是个猪八戒吧，哈哈哈！——唉，要是再有个猴哥在前面牵马开路就更好玩了。”
没多久，邻村的一个小子也来厂里打工，那小子瘦得像竹竿，就是两只大眼睛贼亮贼亮，一闪一闪，活像夜里的狗眼。晚上我们三个就经常结伴而行，进了那个村，她说，你们一个骑车带着我在前面开路，一个跟在后面做保镖。我说，我在前面开路。她说，不行不行，你还是跟在后面打狗，那些狗你很熟，打起来过瘾。
有一天，我跟在后面打狗，打得热火朝天，等到打出村子，发现他俩早已跑得不见了踪影。
情况似乎有点不对劲，女孩晚上来了不再找我，却去找那小子。我一生气，把那小子狠狠揍了一顿。
第二天，他俩就失踪了，听人说两人一块去了广东。
每天下了夜班，我一个人孤零零的，一见那些狗，气就不打一处来，下手也就特别狠。有时候，我甚至故意朝那些狗做鬼脸，吹口哨，骑着车在人家院场上兜圈子，撩那些狗更加疯狂，等他们靠近了，我就抡起棍子开打，似乎要把所有的仇恨都发泄在狗身上，打得那些狗嗷嗷惨叫，瘸着腿哈着腰四散奔逃。可是怪了，从那以后，只要我一进了村，居然没有一只狗出来追我了。偶尔听到几声狗哼哼，我故意咳嗽一声，结果，连狗哼哼都没了，小村阒无声息，死一般寂静。
是的，我打赢了那些狗，可是，常有人在背后指着我的脊梁说，这小子比狗还狠，难怪那个女孩跟别人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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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诗人：《作家诗人名录》第八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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