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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炼在此,简历可用

文学沙龙 文学沙龙 2023-09-03

杨 炼


文 学 简 历

   杨炼,1955年出生于瑞士,成长于北京。十一岁起经历文化大革命。七十 年代后期开始写诗。1978年成为著名文学杂志《今天》主要作者之一。1983年,以长诗《诺日朗》轰动大陆诗坛,其后,作品被介绍到海外,并受邀到欧洲各国朗 诵。1987年,被中国读者推选为“十大诗人”之一,同年在北京与芒克、多多、唐晓渡等创立“幸存者”诗人俱乐部,并编辑首期《幸存者》杂志。1988 年,应澳大利亚文学艺术委员会邀请,前往澳洲访问一年,其后,开始了他的世界性写作生涯。

   杨炼虽离散于中国,但从未离散于中文。旅居世界各地二十余年来,他足迹遍及欧、美、澳洲各个角落,始终坚持中文创作。他的原则是:以生存方式的简约,换取精神宇宙的不断丰富。杨炼的作品以诗和散文为主,兼及文学与艺术批 评。其诗集十三种、散文集二种、与众多文章已被译成三十余种外文,在各国出版。他不停参加世界文学、艺术及学术活动,被称为当代中国文学最有代表性的声音之 一。杨炼已连续数年被提名诺贝尔文学奖,并于2008年在第七十四届和2011年在第七十七届国际笔会大会上两次以最高票当选为国际笔会理事。这是自五十年代林语堂担任国际笔会副主席以来,中文作家获得的国际笔会最高职务。


   1999年,杨炼获得意大利Flaiano国际诗歌奖;同年他的诗集《大海停止之处》,获英国诗歌书籍协会推荐英译诗集奖。2012年,杨炼获得由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奈保尔任评审团主席的意大利诺尼诺国际文学奖(Nonino International Literature Prize 2012)。2013年,杨炼以他的《同心圆》三部曲(含《YI》、《同心圆》、《叙事诗》)获得中国首届“天铎”长诗奖。2014年,杨炼获得意大利著名的卡普里国际诗歌奖(The International Capri Prize 2014)。2015年,杨炼获得首届李白诗歌奖提名奖;《作品》杂志组诗奖;以及广东(佛山)首届中国长诗奖;大昆仑文化奖․诗歌杰出成就奖。2016年,杨炼获得台湾2016 首届太平洋国际诗歌奖(累积成就奖) 。2017年,杨炼获得上海文学杂志第11届诗歌奖,杨炼英译长诗《叙事诗》获得英国笔会奖暨英国诗歌书籍协会推荐翻译诗集奖。2018年,杨炼获得第六届“禾泽都林杯”诗歌头奖、北京文学杂志诗歌奖、意大利“2018年佩斯卡拉基金会北南国际文学奖”(2018 NordSud International Prize Foundation Pescarabruzzo)、有“诗歌诺贝尔奖”之称的2018匈牙利雅努斯 • 潘诺尼乌斯国际诗歌大奖(2018 Janus Pannonius International Poetry Grand Prize); 2018年意大利拉奎拉国际文学奖;杨炼的长诗《同心圆》瑞典译文获选瑞典每日新闻2018年度五本最佳诗集之一、并入选瑞典最佳文学好书榜。2019年,杨炼第二部瑞典文诗选《幸福鬼魂手记》和《同心圆》(再次)一同入选瑞典最佳文学好书榜。


   杨炼获得的部分学术、艺术奖金有:德国柏林Wissenschaftskolleg(柏林“超前研究”中心)、柏林DAAD艺术项目、德国“幽居堡”艺术中心、法国M.E.E.T.中心,美国Yaddo、英国Cove Park等,及美国Amherst学院、Bard学院、澳大利亚悉尼大学访问作家,台北市驻市作家等一系列驻会、驻校作家等。杨炼并曾担任德国"Lettre-- Ulysess"世界报道文学艺术奖、德国威玛(Weimar)国际论文竞赛、“德国之声”国际广播文学竞赛等评委,以及斯洛文尼亚“Vilenica文 学节水晶奖”评审团主席,“Free the Word国际笔会文学节”顾问、“台北国际诗歌节”海外顾问及“柏林国际文学节”顾问等。


   2013年,杨炼获邀担任南京艺术学院客座教授、河北大学艺术学院客座教授,及扬州大学荣誉教授。同年,杨炼应邀成为挪威文学暨表达自由学院(The Norwegian Academy for Literature and Freedom of Expression)院士。2014年起至今,杨炼应邀成为中国汕头大学特聘教授暨驻校作家。


   近年来,杨炼策划、主持了一系列中、外文之间的诗歌交流项目,如首届中英之间旨在深度交流的“黄山诗歌节”,中国、斯洛文尼亚诗歌之间的“方言写作”项目等,获得了国际诗歌界一致好评。自2005年起,杨炼成为以伦敦为基地的私人国际文学艺术演讲系列《唯一的母语》的艺术总监,举行“水手之家”国际诗歌节等一系列文学、艺术项目。2011年起,杨炼应邀成为在扬州举行的每年一届国际诗人瘦西湖虹桥修禊项目主要策展人之一。同年参与创建中国复旦大学文学翻译中心,以深化中外作家间的思想——艺术对话,并获邀成为该中心学术委员会成员。2012年,杨炼应邀成为北京文艺网艺术总监,并创建“北京文艺网国际华文诗歌奖”。该奖当年获八万首诗投稿,并与世界最大的国际诗歌节荷兰鹿特丹国际诗歌节联合举办“鹿特丹——北京文艺网国际同步诗歌节”,点击率逾三千万。2016年,由杨炼担任主要策划人之一的首届上海国际诗歌节成功举行。自2017年起,杨炼和诗人芒克、唐晓渡恢复出版创刊于1988年的《幸存者诗刊》并担任两位主编之一。


   杨炼的创作,专注于开创中文古典传统和当代写作间的创造性联系,强调对人生思考之“深”与创作形式之“新”间的必要性。他以在中国用五年时间创作的长诗《YI》(标题为一个自造的汉字,由“人”贯穿“日”组成。读音“YI”),及在海外完成的长诗《大海停止之处》、《同心圆》等为其代表作。《YI》 全书以《易经》为结构,组合起诗和散文的多重探索,承继源于屈原的文学和思想传统。《大海停止之处》以特定的组诗结构,把人生的外在漂流转为一场内心之 旅。《同心圆》更通过精美的形式设计,以“取消时间”直指人性不变之处境。杨炼最新的长诗为2004年动笔、用四年多时间完成的自传性长诗《叙事诗》,该作品与前两部长诗构成了一个诗学上的正、反、和。《叙事诗》出版后被评论为“当代汉语写作的新标高”。杨炼时间跨度25年、写作历时13年多的《同心圆三部曲》(含《YI》、《同心圆》、《叙事诗》三部长诗),是其诗学思想、创作的代表文本。

   杨炼的最新中文出版物为2018年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的《叙事诗——空间七殇》(《杨炼创作总集1978——2015》九卷本之第五卷);2017年台湾印刻出版社的自传体大散文《你不认识雪的颜色》;2015年北京作家出版社出版的《周年之雪》(诗文选)、台湾秀威出版公司的《发出自己的天问》(诗文集)等。杨炼的最新英文出版物为2017年由英国Bloodaxe Books出版社出版的《叙事诗》英译本。杨炼最新主编之作为:他和英国诗人William N Herbert共同主编的英译当代中文诗选《玉梯》(英国Bloodaxe Books出版社,2012年),中英诗人互译诗选《大海的第三岸》(英国Shearsman Books出版社,2013年;中国华东师大出版社,2013年)以及英译北京文艺网国际华文诗歌奖获奖作品选《庞大的单数》(英国Shearsman Books出版社,2015年)。


   文学创作与活动之外,杨炼也活跃在国际艺术领域。1998年,他作为首位当代中国艺术家,应邀参加德国著名的“卡塞尔文献展”,并在“一百位客人、一百天”项目中,做了极为成功的题为《眺望自己出海》的图像展示兼演讲。此外,他的艺术履历中,还包括两次应邀作为诗人参加意大利威尼斯双年展诗歌项目;一次作为艺术批评家参加韩国光州艺术双年展国际研讨会;在纽约PS1与台湾著名行为艺术家谢德庆联合举行诗歌艺术展示;在伦敦ICA(当代艺术中心)举行个人诗歌/艺术展示;在伦敦大英博物馆参与策划《墨乐》大型中英艺术项目;在柏林世界文化宫作为策展人,策划《1989,世界历史》(中国部分),以及撰写大量关于中国思想——艺术主题的文章等等。2013年,他与创刊于1893年的世界著名艺术杂志《国际工作室》(Studio International)合作,在著名的爱丁堡艺术节上,策划了“Moving Beyond”(逾越)当代中国艺术展。自2014年起,他与柏林著名当代艺术机构“Freises博物馆”合作,策划、建构一个长期中德思想、艺术深度交流艺术项目。


   自1997年起,杨炼定居伦敦。现在,他住在伦敦和和柏林两地,继续文学创作与活动。


关于杨炼的评论摘抄

   2012年诺尼诺国际文学奖获得者杨炼的诗意创作,构成当代中国思想的高标之一。奠基于他的千古文化之根,他重新阐释它,朝向当代张力再次发明和敞开它。

   他的诗句触及了关于我们存在的所有最重要提问,并提醒我们“诗歌是我们唯一的母语”。

   他在一种并非仅仅疏离于自己土地的漂泊中,把生存和写作的景观推到极致。一个全方位流亡和有深刻距离感的诗人,远远超越出我们的时空。

——2012年意大利诺尼诺国际文学奖授奖辞评审委员会主席:威 • 斯 • 奈保尔(V S Naipaul)


   在当代 中国诗人之间,杨炼以表现“中央帝国”众多历史时期间生存的痛苦著称。这清晰体现在他的英译诗选《面具与鳄鱼》等作品中。……一个世界文学的老问题,由中 国文学提供了最新版本:怎样靠独立的而非群体的灵感,继续把新异的经验带入自己的创作?……我推荐杨炼请你们关注。

——美国:艾伦 金斯堡


   《大海停止之处》是最具冲击力的诗作之一。它虽薄薄一册,杨炼却是多年来我所读到的最令人震惊的诗人之一。他使西方现代的与古老中国的、几乎是巫师式的感知相融合,同时激动你和惊吓你——像麦克迪尔米德遇见了里尔克,还有一把出鞘的武士刀!

——英国:《苏格兰人报》(W H 赫伯特)


   (杨炼)继续以他的作品建造着中国传统与西方现代主义之间的桥梁。他令人震惊的想像 力,结合以简捷文字捕获意像和情绪的才华,显示出杨炼是我们时代最伟大的诗人之一。每首诗迸射出急迫的能量,触目地超出了阴郁压抑的题材,辉煌展示于译文 中……这不是一部仅仅应被推荐的作品——它是必读的。

——英国:《爱丁堡书评》


   杨炼的主题是当代的,并不遵循古典诗歌的严格规范,但他的作品展示了一种对过去的伟 大自觉,以及对怎样与之关连的心领神会。这在那未曾被鼓励学习古典诗歌的一代中是不同凡响的。将此呈现出来的是阅读他诗行时感到的丰富音质、他使用深奥典 故的爱好、和他极力张扬的精神上的自由。

——英国:《当代世界作家词典》(D 戴文)


   ……伟大的孤独、黑暗的洞察力和灵视的显现,接近了一种神秘主义……清楚的两点是:杨炼锻造了一种令人印象深刻的、被表现和造形上无疑的辉煌震颤着的材料;另外,他谆谆告诫了他的同代人——没有诗人经得起仅仅重复他自己。

——美国:《粉碎的世界 当代中国文学及其读者》

(S 高遁,J 闵福德)


   (杨炼的)诗意更像一个末日祭司,肆无忌惮地跨越于中国原始文化和西方世界两侧。他不像他的欧洲同行那样安静的冷嘲——这成了他的优势——他去吓退到处盯视着他的危险的“面具与鳄鱼”。

——德国:《时代》


   杨炼把诗意的语言扩张到了语言学的极限。

——奥尔比斯国际文学季刊(134号)


   《同心圆》,繁富而令人震惊的巴洛克式杰作。

——英国:《苏格兰人报,年度好书》(W. N. 赫伯特)


    《YI(自造字)》是……技巧与内容的立体结合,语言的多元性使古调、现代腔、外来语、俚俗之词俱发挥了恰切的功能。这种可森林可群栖可交响乐的结构,如与当前籍自然风物咏怀之作相较,则后者便成了小花小草。如与时下流行的嘲嘘俏弄的章句对比,相形之下,后者便成了插科打诨。壮哉《YI(自造字)》之出版问世,厥为诗史上的一件大事呀!

——台湾:《现代诗》(郑愁予)


    读杨炼这些作品,必须一句一句读,每一句都是完整的思维;必须一段一段读,每一段都是死里求生之後的刹那宁静。

——台湾:《中国时报》( 林耀德 )


    杨炼更独特的是他锤炼死亡的方式。他往往徘徊在奥古斯丁式的冥想和波德莱尔式的骇人 意像之间,然后随着自己的流浪步调用第二人称经营“情节”,此所以《鬼话》有其叙述的整体性。冥想可以跨越时空。骇人意像则可以耳提面命——为自己,也为 世人。……经过死亡洗礼,生命确实会变得更坚韧,一如经过虚构重写或改写,真实也会变得更真实。《鬼话》由个人写到历史,由散文写成小说,又把“诡话”倒 转成真理,可见杨炼才情确非泛泛,可以归入当今大陆一流想像高手之林。

——台湾:《中时晚报》(李奭学)


    《叙事诗》再次展现了杨炼无与伦比的结构——创造力。在这首处理个人命运和大历史纠结的长诗中,音乐统摄着现实、镜像、梦境和哲思,令人信服地凝聚成一个既层次分明、又自由穿越的有机整体……最终建构了思想深度和形式精美的极致。我毫不怀疑这首诗将成为当代汉语写作的新标高。

——《叙事诗》评介(唐晓渡)


    (《叙事诗》)……这个双语合集里的诗作郁郁葱葱,独特繁茂的意象宛如树上的密叶,聚集着表现出一种单纯又活力交织的能量。

——美国:今日世界文学 (第十八期:2018年1月)


    (《叙事诗》)这首最后的哀歌汇集起了所有哀歌迄今为止的线索。

——英国:翻译与文学杂志27 (2018年第二期)(Lucas Klein)


作 品 选 读

母 亲


如果梦见你的脸 你就再次诞生

轮回 这棵肉质的孱弱的树

早该坠满了果实


如果沙滩上你光着脚

雪白的盐粒 从浮肿的脚踝朝肩头爬

像你曾爬进一条早晨的隧道

鞋脱在门外

用一对聋耳忽略孤儿们的呼喊


死亡 才是我们新的家庭

每年的烛光下 死者都成为女性的

你在隔壁的房间里更衣

像童年那样 不在乎衬裤中的细节

离开我 也离开一个世界的耻辱

而我被谁领进这梦里 参观一场病

血液在学校里笨拙描写的 只是你的病

你停在你死去的地点 让我追赶

追上你的年龄


隔着玻璃仿佛隔着一滴干透了的奶

我从你一瞥中目睹自己在变形

一场雨后 躯体都是别处

你一直站在那里

我却越来越远地死于缩小的距离

在一场梦或一个末日与你会合


★ 谒草堂



三十年 从夏天这边走到那边

三十年 酝酿着秋色

一杯更浓的浊酒

移至我面前 倒映咽下的笑

栀子香仍在缝合裂开的薄暮

草堂像草船 听 我自己的水声

流过 却未流出

绿阴阴的深潭叹息的直径

我漫步的鼻息拂低竹叶

数着疏雨 落入死亡的洁癖

三十年前 孩子转身丢下漩涡

又是花径 又是蓬门

登上诗人各自绝命的船

刮疼此地一千三百岁的河底

轻如一根草 任凭狂风镂刻的

不拒绝贫病题赠的

结局 他推过的石磨

磨着炊烟

淡淡飘散 我的成熟

像一个国度 习惯了忧伤之美



一行诗的幽暗甬道越走越暗

一行诗 园静游人散

竹林的竹杖点着风声 雨声 鸟声

浣洗的山花一如浣洗的人形

给我一个黄昏 渗出等了三十年的

发黄的纸 渗出两片水面远远推开的

两张脸 一架木床一张冷衾

追上燕子 暗香的空间不停退场

退至漏掉的血肉中亮起来的涵义

给我一种命 不同于每一条路

却把路都变成影子 他慢慢行走

在我身边掷落酒杯大的雨滴

云愈漆黑 一点烛火从水底远眺

一个夏天读出一千个夏天的寒意

给我这能力 忘记诗歌才终于返回

刺骨的温馨 比语言更惊人的死

被不值得的活冒犯成一句空话

而我小心踩过边缘的大海 紧挨

他的清瘦 忘记拜谒一座草堂

三十年才琐碎地一点点搭起一座草堂

一行没有尽头的诗用尽了漂泊一词

一个历史 没有败壁颓垣

当千家灯火在一夜那么深的心里祭祀

拈出嫩嫩湿湿的蕊 同一次生成

给我红艳 体内留住的香

薰香此刻 星斗明灭着发芽

我已是又老又美足够洁净那人 


★ 蝴蝶——纳博科夫


这些最小 最绚丽的洛丽塔

嘴里含着针一样的叫声

大气显微镜 远眺深藏起闪光的虎牙

 

        你胖了 口音还慢得像雪花

        擎着路灯那张古怪的采集网

        赴一个标本册的幽会

 

显微的激情扑向总被搓碎的

翅膀的草图 留在搬空的房间里

每个诗人身边翩翩流浪的塔玛拉*

 

        像白日梦舅舅掸下的粉末

        一只蝴蝶有时比劫难更难懂

        你 幸福的大叫和风格不是无辜的

 

翻动 锁在空中的射杀父亲的子弹

孵化成彩色课本 一场雪仍在下

死者们绕着青春的蕊

 

        而照片上的眼睛盯视最长的一刹那

        飞到天尽头一定不够

        得学书页 蜕掉一张人皮

 

才认出一枚卵精致的大爆炸

往昔是朵搂紧你的雏菊

塔玛拉 总带着树丛 微黑 轻弹双翼

 

        你珍爱的变形优雅叠加

        叼起世界 用一根针钉住的高

        虎啸 全不理睬记忆的聋哑

  

* 塔玛拉:纳博科夫自传《说吧,记忆》中,给真实的初恋情人杜撰出的名字。她和纳博科夫初识于一九一七年革命前,并在俄国南方流亡初期再次相遇。


★ 永 乐 梅 瓶


一枝看不见的梅花停在这儿等我

一双爱之手     构思玉的质地     抚摸

我就变了     六百个初冬堆叠初雪

沁蓝震颤的一夜     一只瓶的细腰热热

贴紧世界边缘     我惊醒于我的云涛

美人肩头探入烈焰也探入血色

看不见的龙爪死死按住     这场陨落

 

美人诞生于激情     一抹涌上脸颊的红

来自梅     来自火     一夜龙窑中

龙眼     嵌进我的裸体     俯瞰性命

秘密雕琢被把玩的欲望     花瓣

兽类的小小爪尖在水晶枝头走动

美     令我们空出     寻觅     灼烧

忍住     逼迫一只瓶夺目的疼痛

 

就这样我的冥思谁也看不见

我兀立     屏息     一首窈窕的诗篇

把朝代     人声     纹绣在身上

反光中无尽烽火路滑落如赞叹

与我有关吗?沧桑或兴衰那些错字

都删除到体内     一个被深深吸进的圆

吸着世界     来呀     碎入我的红艳

 

博物馆围着这只蕊     暗香袅袅漂浮

哦     吮着忧伤     美人的肌肤

夜夜成形     一缕香舔穿龙吟     海啸

剥我塑我     一场逗留于极端的梅之舞

再等六百年     爱仍新且嫩     一举 

用尽了岁月     血的指纹翻飞     捻转     稳住

一枝看不见的梅花璀璨地插在到处


★ 组诗:大海停止之处


蓝总是更高的  当你的厌倦选中了

海  当一个人以眺望迫使海

倍加荒凉

 

依旧在返回

这石刻的耳朵里鼓声毁灭之处

珊瑚的小小尸体  落下一场大雪之处

 

死鱼身上鲜艳的斑点

像保存你全部性欲的天空

 

返回一个界限  像无限

返回一座悬崖  四周风暴的头颅

你的管风琴注定在你死后

继续演奏  肉里深藏的腐烂的音乐

 

当蓝色终于被认出  被伤害

大海  用一万枝蜡烛夺目地停止

 

2

 

现实  再次贬低诗人的疯狂

一个孩子有权展示一种简短的死

火焰使众多躯体下降到零度

恨  团结了初春的灰烬

花蕊喷出的浓烟  越是宁静越是傲慢

 

一厢情愿的纯洁的恐怖

这一天  已用尽了每天的惨痛

火  呛进肺叶时

海水  看到母亲从四肢上纷纷蒸发

去年的花园在海上拧干自己

 

在海鸥茫然的叫声中上升到极点

孩子们犯规的死亡

使死亡  代表一个春天扮演了

偶然的仇敌  黑暗中所有来世的仇敌

仅仅因为拒绝在此刻活着

 

3   

 

单调的与被单调重复的  是罪行

一个独处悬崖的人比悬崖更像尽头

你  被上千吨蓝色石块砸着

眼睛  躲不开砸来的大海

那看见白昼的与被白昼剥光的

时间  死者放肆的色情

 

一根鱼骨被打磨得更尖不可能是错误

 

一滴血  稀释了怀抱沉船的水

象牙过时而残忍像一座阳台

树木  又网住自己枝头绿色的鱼群

 

这间雪白病房里  雪白的是繁殖

乳房袒露在屋顶上  狂风

改变每只不够粗暴的手

天空的两腿被床栏固定

 

给了海  大海在睡梦中更无知地滑动

一只蟑螂抽搐得酷似人类

 

过去的与被过去吐出的  只是肉

这现实  被你记起  只有远去的肉

否定一座蓝色悬崖

否定了翅膀的大海早已被摔碎

你脸上  每个波浪写下光的谎言的传记

而盯着尽头的眼睛是一只鲜牡蛎

正无尽地返回隔夜坏死之处


★ 大海停止之处

 

1   

 

铺柏油的海面上一只飞鸟白得像幽灵

嗅到岸了  那灯塔就停在

左边  我们遇难之处

 

铺柏油的海面上一只锚是崩断的犁

 

一百年  以墓碑陡峭的程度

刷新我们的名字

在红色岩石的桌子旁被看着就餐

海水  碧绿松针的篝火让骸骨取暖

龇出满口锈蚀发黑的牙  跳舞

 

小教堂的尖顶被夹进每个八月的这一夜

死亡课上必读的暴风雨

 

那光就停在  更多死者聚集之处

锚链断了  锚坠入婴儿的号哭深处

情人们紧紧搂抱在柏油下

 

一百年才读懂一只表漆黑的内容

 

2   

 

花朵的工事瞄准了大海

一只等待落日的啤酒杯  涂满金黄色

像嘴唇上逐渐加重的病情

那说话的  在玻璃中继续说话

 

那歌唱的  都被一把电吉他唱出

用十倍的音量封锁一个聋子

微笑  就是被录制的

食物  掰开手指

 

水手溺死的侧影  就逼近

在椅子和椅子之间变成复数

风和风是呼吸之间一摊咸腥的血迹

那被称为人的  使辞语遍布裂缝

 

石头雪白的脚踝原地踏步

使心跳的楼梯瘫痪

日子  既不上升也不下降就抵达了

最后的  醉鬼的  被反刍的  海

 

3   

 

麻痹的与被麻痹裹胁的年龄

沉船里的年龄

这忘记如何去疼痛的肉体敞开皮肤

终于被大海摸到了内部

 

被洗净的肝脏一只白色水母

被腌熟的脸  牵制着上千颗星星

被海龟占领的床  仍演奏发亮的乐器

 

当月光无疑是我们的磷光

潮汐  不停地刮过更年幼的子宫

呼救停进  所有不存在的听觉

 

在  鲨鱼被血激怒前静静悬挂的一刹那

 

我们不动  天空就堆满铁锈

我们被移动  大海的紫色阴影紧握着

一百年  一双喷吐墨汁的手

摸  无力的与被无力实现的睡眠

耻辱  骑在灯塔上

摸  死者为沙滩遗留的自渎的肉体

飞鸟小小的弓把飞翔射入那五指

我们的灵柩不得不追随今夜

 

挖掘  被害那无底的海底

停止在一场暴风雨不可能停止之处

 

大海停止之处

 

1   

 

谁和你在各自的死亡中互相濒临

谁说  惟一被丰收的石头

使海沉入你的水下

当你看时  只能听到鸟声就是葬礼

你听  却梦见海的暗红封面

搁在窗台上

噩梦把你更挑剔地读完

尸首们被再次回忆起来的白垩填满了

谁和你分享这痛哭的距离

 

现在是最遥远的

 

你的停止有大海疯狂的容量

孤独的容量  让一只耳朵冥想

每个干枯贝壳里猛兽的鲜血在流尽

雪白剧毒的奶  一滴就足够

给你的阳光哺乳

 

睜开眼睛就沦为现实

闭紧  就是黑暗的同类

 

2   

 

这类似死亡的一刹那  激情的一刹那

黑色床单上的空白同时在海上

中断的一刹那  肉体

用肉体的镜子逃出了自己

焚烧的器官是一条走廊

而瘫痪  是使大海耀眼的湛蓝目的

女孩们欢呼放弃  停止存在时

最鲜嫩的窗户都湿漉漉被海推开

 

投入一个方向  没有的方向

远离弹奏的手指  琴本身就是音乐

远离风  盐住进全部过去的伤

类似被遗忘的仅仅是现在

正午的黑色床单上一片空白性欲的水

血缘越远越灿烂  照亮了堕落的一刹那

现在里没有时间  没人慢慢醒来

说  除了幻象没有海能活着


3   

 

无力生存的也无从挽回了

 

大海集体的喘息中

名字  被刨掉敏感的核

指甲抵抗着季节  谋杀彻底不朽

鸟翅搧凉了形象

 

谁的与被谁用一个梦做出的

停止在现在的与被停止无痛改变的

你  总是你的镜子更邪恶的想象

 

缺席者更多时  更是世界

每一滴水否定着充满视野的蓝

死亡坚硬的沙子  铺进夜晚的城市

一条新闻人物的烂鱼

是肮脏的影子就一定能再次找到产妇

 

而  谁听见别人在耳鸣

现实才敞开  像一门最阴暗的知识

 

这不会过去的语言  强迫你学会

回顾中可怕的都是自己的

脸  被墓地辉映时都是鬼魂的赝品

历史  被秋天看着就树干银白

噩耗一模一样的叶子

彼此都不是真的  却上千次死于天空

大海  锋利得把你毁灭成现在的你

 

在镜子虚构的结局漫延无边之处

 

大海停止之处

 

1   

 

King Street   一直走

Enmore Road   右转

Cambridge Street   14号

大海的舌头舔进壁炉

   一座老房子泄露了

无数暗中监视我们的地点

 

我们被磨损得  剥夺得再残破一点

影子就在地址上显形

 

陌生的辞仅仅是诅咒

近亲繁殖的邻居混淆着

死鸽子呕吐出一代代城市风景

玻璃  嵌进眼球

天空  就越过铁道骄傲地保持色盲

每个人印刷精美的废墟的地图上

   不得不拥有大海

所有不在的  再消失一点

就是一首诗  领我们返回下临无地的家

和到处  被彻底拆除的一生

 

2   

 

海浪的一千部百科全书打进句子

岩石删去了合唱队

没有不残忍的诗

 

能完成一次对诗人的采访

寒冷  从雪白皮肤下大片溢出

灌木  引申冬天的提问

 

总被最后一行掏空的

遗体  总是一只孵不出幼雏的鸟窝

一个早晨墙壁上大海的反光

 

让辞与辞  把一个人醒目地埋在地下

一首诗的乌云外什么也不剩

谁  被自己的书写一口口吃掉

 

像病人  被疾病的沉思漏掉

一部死亡的自传  用天空怀抱死者

没有不残忍的美

 

没有不锯断的诗人的手指

静静燃烧  在两页白纸间形成一轮落日

说出  说不出的恐惧

 

3   

 

某个地址上  孩子切开一只石榴

某个地址把孩子想象成

眼睛  肉里白色的核

血  凝固成玻璃的吱吱叫的鸟儿

一半躯体在手中看不见地扭动

而牙齿上沾满被咬破的淡红色果冻

死  孩子看到了

 

那忘记我们的与被忘记无情复原的

一座入夜城市中抽象的灯火

是再次  却决非最后一次

 

剥夺我们方向的与被太多方向剥夺的

蓝  总弥漫于头颅的高度

   在凝视里变黑

总得有一个地点让妄想突围

让构成地址的辞  习惯人群的溃烂

 

空虚  在眼眶里

   仅仅对称于

大海  在瞎子们触摸下没有形状

 

某个地址指定种植银色幽香的骨头

剥开我们深处

孩子被四季烘烤的杏仁

成为每个

   想象  被看到否定的

   被毁灭鼓舞的

石榴  裹紧蓝色钙化的颗粒

大海从未拍击到孤独之外

从未有别人在悬崖下粉身碎骨

我们听见  自己都摔在别处粉身碎骨

没有海不滑入诗的空白

用早已死亡的光切过孩子们  停止

这是从岸边眺望自己出海之处


★ 组诗:四桥烟雨楼的飞檐


一,风景主题


是桥还是楼?都有水的步履

桥  四散的方向挂满琼花  桂花

楼  牵着死囚返回  鞭梢湿淋淋绿


一根柳丝拂低历史

一扇嫩的窗户  满湖飘洒终点

一道飞檐  拎着一座园林起飞


谁在漫步?水袖掸下诗句

吟  每座桥衔一轮自己的明月

每一缕月光抽出一支玉人的箫曲


穿过荷叶的街巷  鸟声的早市

千年  推着一个不愿醒来的梦转身

谁不是被梦见的?惊醒就跌入乱石


桨声咿呀  那背影是追不上的

四散的星辰不停车裂一本导游手册

飞檐  擦净血肉的钓饵


花窗两侧  眼睛被抹去两次

水  一座后宫  雕镂成内心

拍栏之手  抚弦之手  同一场沉溺


楼角斜斜垂下寒意

桥也是鬼魂  藏进一千重倒影

擎着美学  一个字用尽了花事


沿着瓦的足迹  云的足迹

谁呀  从储存无限毁灭的天空

又撕下这一页?


二,时间主题


竹子的厌倦

是一年年锁进登楼的脚步  被判决

装饰早成琥珀的春天


人的厌倦  转弯

木楼梯吱嘎作响  劈面一桶柏油

年龄粘稠  速度粘稠  深陷的长卷


此刻无限大  咫尺之外  湖岸  海岸

也加入你布置的钢铁静静生锈

一个人  轮回的慢的笔尖


经过  经历过  甬道之幽暗

眺望船来船往一道裂缝  花开花落

什么没出没于血泊?腐烂


用这幅画黏住  暴露的器官

重复你见过的死  你的那些死

飞檐收放飞鸟  柏油味儿的大雪弥漫


也在登临  一只鹤翩翩

穿缝死者  更深葬入此刻这块磁石

哪双泪眼不在俯瞰


自己的远方  那么多宇宙浸染

一点墨色  今生来世都回到这儿

一枚琥珀中水声激溅


总是刚刚滴下的  千年

滴落  楼之遗址上一颗星

你的艺术  找到一朵不原谅岁月的莲


三,空间主题


无数小小的金飞檐翘着波动

水面的风徐徐吹入水下

那房间搬得更空


那笼子  辞语编的  辞语般晶莹

一行诗句的水阁粼粼行驶

反锁在外的  还是我的眼睛


看  空间优雅如病

继续一场看不见的发育  扬州

暗暗吮着它所有的屠城


柳色  焚毁至湖底像一声

呼救  水位扮演败亡的远山

我的动荡  平铺直叙着被挪用


再说  也只是借景

凭栏亘古  墨迹还是血沁洇出的形式

飞檐奋张吸盘  楼  再多生灵


也填不满  水下一丝赝品的风  

鬼魂的故乡只剩一个无尽的刑期

早判了  躯体集中营


把砖木  老漆囚在外面  倒映

囚在更外围的星系  那些我

拉开死后的直径


看  一个水做的  不在的构成

微微荡漾  从未超出一句的遗言

诗  冷冷把噩耗捧在手中


四,孤独主题


一个人  三种形象

当楼之一瞥  宛转如牡丹亭

当三个梦彼此梦着  摸不到的月光


格外色情  一条石子小径茫茫

指挥斑竹上纷飞的泪  碰洒脚步

一次溺死捞月的欲望


一个人是一条路  一千年的回廊

谁经过  就再抛光玉砌的雨声

比无声更远  满满抱着方向


比无人更像虚拟的历史  翅膀

四道飞檐俯冲进一张肉质古琴  

裸露  碎的内脏


公子  那就追吧  那鬼魂船娘

还得继续为鬼魂诗篇斟酒

醉眼中写尽的  无尽的  仅仅一行


楼已在天边  浣洗朝代溢出的香

捕捉一幅干裂到眼底的构图

养殖  甚至无力结束的思想


三个形象  吹响

一枚人形的哨子  认出坠毁的燕子

孤独  一个永远的异乡


在故乡  黑暗一景幽幽哼唱

青石井沿下  父亲咳嗽声深怀亲密

父亲咳嗽声无比空旷


五,雨中:小径永不交叉的花园


(一首赠别诗)


雨滴在名字里

               而名字的宿命

   在每颗小小的伤透的心里

                   湿  不能再哭泣

就像绿  到处垂挂珠帘

             亮晶晶折射

                 亮晶晶不透明

   就像赠别  从来比相聚更早

   飞檐等在这里  

             看着你被铐着一千次飘落


我们飘落  烟和雨

一个形式中荡漾另一个形式

                   沿着飞檐下来

       一根弯针徒劳缝合碎片

           一只锚抛到肉里  恰似镐尖

                 刨  更多  更陌生的记忆

每个人的小径是一个无限

               尽头  眼眶满噙秋水

       瞪着刚认出的距离

           四条轨道滑向四座断壁残垣


最初的诗  写在最后

             命运叼着每个词低吼

   你走  湖岸  柳色  一步步

                         删除成现在

       雨声漏出  一座花园一具躯体

                 眺望的造物

           彼此是词  且衍生为词

亮晶晶的栅栏一边拆除一边修建

   你  用毕生才华追上一座

蛆虫的烟雨楼  鱼骨的烟雨楼


水的原稿抗拒修改

       我们共同的  不能触摸的形状

                   一块粉红色大理石

           推远海底  恰如性交的模具

还在剥什么也不剩的

每个人的烟雨楼

             孤零零笼罩在爱情里

   听一颗心死后也会发白

   一首流逝之诗流逝进残骸

                           只是  真的


水上水下双重的房子

   这首诗写给你  这无限

       梦着你的无限  在飞檐上荡漾

   烟雨中你的眼睑  脸颊  唇线

                     一抹借来的金色

           赠别  埋进自己血肉

花园的形式  在每个墙角毁灭一次

               用每个名字祭祀一次

   冥想的惨痛之美  冥想你从未离去

                 沿着飞檐  迎向你升起


★ 画 | 有桥横亘的哀歌 *


        谁在桥上谁在桥下?哪儿

水中秀丽的手  松开夏天那面军旗

他们冲上来了  睫毛都看清了

贲张的鼻孔  床上那样操练我们的死

一只只子宫也拧转成杀戮的工具

赴一次刀剑的约会  美学的约会

肉里的巨响蘸着血之宁静绘出

坠落进泥泞的一瞬  世界等到

自己的草图  像还没爱过的少女

到处是水穷处  被忘了的血泊

缝合  桥上桥下一双倒影

一匹马回头  惊愕骑手的消失



画笔构思现实  它也能

轻轻抹去一首哀歌  残肢蒸腾出灰白

一块悬在墙上的湖面  晨雾袅袅

让我们走进稀释的自己

死者精雕细刻的乳房  浮现

倚着孩子湿漉漉钻出波浪的大叫

远近闪过驰骋的轮廓  色彩迷乱

一如人声  我们的姿势从金黄

踅入赭石  短暂蓝一会儿  都是真的

越缩越小的真  杀与被杀只在一念之差



唯一的战争是记忆中那场

一条流尽时间的河  一座比肉体


更软的桥  用一根弦弹奏

正被唱出  永远唱不出的音乐


一幅画里包藏另一幅画  她的腰

投递剥开又一双眼睛的香艳的漩涡


死后还在成形  旋转  一次次

扑来  唯一的战争是记起这现在



六十五公里

六十公里

更近

爆炸震动巴格达  器官的碎片

分不清你我  仍撕扯着你我

滚烫的钢铁倾诉寒冷刺骨的语言

给我们一轮      被刷新的死

明月      火光中夜空幽蓝

不是历史      抹平断壁残垣的惊愕

他们冲上来了  抵近我们

射击的科学

   再近半米  历史是张剥掉的皮肤

         空中花园那枚榴弹

插着人形的引信      就在窗外

许诺和凋谢      准确如一滴油的压力

毁灭的美学吮着前仆后继

巴格达没别的古迹除了伤害的手艺

塑造一座泪塔

行走  呆立于一刹那熔化钢铁的风中

正在      永远不可能

被画出



桥看了太多  听了太多

桥上桥下  人太多

生死太少  不超出一次

每个岸边呜咽同一个海

你的白房子  聚焦炫目的蓝

总一样远  溅出又一朵追不上的浪花

裸体躺在一行一行诗滚滚的拍打中



施拉痕湖  柏林最热的一天

女孩叫着  小水鸟的尖叫

一双鹭鸶腿盘着碧波

一道身上淌落的曲线等待被揽住

搅碎  一跃撕开那个封面

薄薄皮肤另一侧  我们野餐

我们的无知  花粉刺痛的鼻子

嗅不到安宁有股血味儿

水的丝绸搓响中  女孩凉爽得

像刚刚被剖开  一匹马挣脱  向右

回头  马眼放大沉溺的日子

呛死的事实恰恰吻合一滴水的直径



巴格达躺在神话枕边

刀斧      暴晒的楔形文字

谁的手      非时间地挥起

   一滴油是一个神

   把我们挤出  弄脏  用旧

一阵机枪声的鸟鸣冲撞早晨的画框

像串毫不陌生的吻

一个自相矛盾的爱穿着迷彩服

解放油腻的血      死亡几何学戴上黑头套

智力制导的血      命令女奴热舞

巴格达      公元前2014年

疯狂比神话更古老      (阿多尼斯说)

一滴油涂抹枯骨间的沙丘

一个神挪动沙丘间的死海

一片亮蓝盯着挥发的生命

死于厌倦了返回的死

假叶子们找到带刺的  艳丽的

   原型      摇曳

假的激情      继续从桥上跌到桥下

被炸碎的她含着裸泳的她      奔向哪儿

   谋杀的国土有个没完没了的欲望

   复仇的国土上  人类越缩越小

呕吐  烧焦      哀歌的桥

   架在原点:      阿马淞①之点



凝视  色彩的星云还原为结构

凝视  有人跌出星云  一个颤音

不知还跌落多久  一场雪下到画框外

一对积雪的眼珠日日坍塌

抵押我们的肉  兑换哀歌的艺术


阿马淞  从时间的墙上摘下一支断手

从一页女性的乐谱掏出孩子们赴死的白昼

爱与恨  同样不顾一切


画  一首哀歌才是我们的本质

金黄的人  返身砍杀的兄弟

赭色的人  头朝下栽种进沼泽的玉石

暗蓝的人  大海的动词在包扎伤口

空茫的号角  黄色的烟

石栏边悬垂的臂膊  红艳叹出的世界语

四溅的方向  马臀上棕色的汗光

抽搐  白房子里白的祭奠

逃散的黑  姐妹攀登自渎诗意的梯子

画  无形的指爪垂死抓下


阿马淞  一道道爪痕间终于看见

现在  每个人一张蓝图

搁在眼前  最后认出一首哀歌中所有地点


写下我们画出我们  从这里到这里

古希腊倒映巴格达  柏林湖水之绿

不是时空  是生死

不是生死  裸泳的夏天一笔一笔

留住形象  喳喳的燕子  云的小意外

一把蓝纸伞听到天空转动得清静而微

水穷处是到处  一朵睡莲突兀地

托起桥  横亘  我们秀丽的苦味


桥日日返回  一如桥的鬼魂

在墙上  跋涉的毁灭  湿淋淋押韵

在一张床上  朝哪儿眺望都是海

形象的抚摸注射  又抽走体温

形象分娩  爱或病  加深那淤紫

轮回  再让难忍的美  握紧

一个骑手们消失进去的起点

再放下一千年  残骸仍如此鲜嫩


注:①《阿马淞之战》,是古希腊神话中女战士国阿马淞与雅典英雄的一场激战,荷兰巴洛克画家鲁本斯曾以此为题画出一幅名作。我柏林住所的墙上,挂有一幅当代荷兰画家Fre Ilgen的同题画,他以鲁本斯名作为蓝本,加入全新观念和技巧,将其再创作为一幅当代精品,其中的“战争”主题,在Fre笔下,带着古希腊神话、鲁本斯的巴洛克,直至2014年盛夏的柏林,层层渗出。那座画中横亘之桥,岂止一个战场?它被置放于一切历史悲剧中,不停转换着人类“处境——经典”的创造之途。


★ 你不认识雪的颜色(200行)

   ——和尚扬先生《剩水图》

  

一,你不认识 (100行)

 

                        白绫抛起

亡灵眼中一枚刚刚排版的雪花

印制  山的皱折  河的皱折

 

人的皱折  风长出鱼尾  家咽下鱼刺

水令你穴居

 

比老屋的屋脊高

        比巫山祖坟上一根蒿草松脆

                比神女空茫的眺望更无望

白绫般漫过你头顶的水啊

 

一杯暮色的苦茶  一朵含铅的云

                尽头堆积在这里

一块岩石的肺  呛出千瓦表上汪着的血泊

                咳嗽声开凿这里

淤塞的风景每天更大

           粘在鞋底  这里  回头就再死一次

 

看  哪个漩涡的浑浊盲眼

不在孵化一只用咒语发电的黑蝙蝠?

 

     一条大河穿戴亮晶晶的灯火

     下葬一次是看得见的

     一条大河渗漏进被远远迁走的眼眶

     粉身碎骨无数次是看不见的

 

你来自扁担村  竹子内侧长出名字

竹子的手机号码  拨打到底

你不认识的无声已灌满江涛声

你不认识的长长的石阶  零距离拍打进浊浪

              反过来走完没有重量的你

你来自铁管村  生锈的四季

录制秭归脚边窜起的黑蛇  楚王  桃花

杜鹃村  江陵村  一日还且日日还

     一叶扁舟泊进滚滚来的垂死呜咽

     斜斜倚着万重山  垂直抛弃万重山

                     水说  谁不认识三闾大夫?

 

溺毙的世界

谁不是三闾大夫?

                   大坝耸起  闸门落下

     归不得的奈何桥啊  回头一望

     是混凝土的  砍倒的果树卸下不繁殖的香

     是混凝土的  哭找窝巢的燕子  归不得

     亦行不得  撕捋山的皮肤

          晚霞和孩子彼此嚼着变黑变苦

混凝土  河淹死在河里

                          月亮的死鱼弯弯漂过

 

太硬的词  倒映即呕吐

                          流淌的内脏中

                          星际那么深的断壁残垣

 

被切断的是一颗心

被捣毁的是抽出无尽纤绳的父亲的肉

被电压卷走的是赝品的哀歌

                      俯瞰万丈悬崖的奈何桥啊

 

     白绫  嶙峋的高度

     轻飘飘覆盖  总能更加腥臭的河底

 

你来自噩梦村  一度电兑换一度人性

你来自野鬼村  不认识的水位

提升毁灭的价位  (地狱银行有水压提款机)

闸门闸住的生命扑向死亡溢洪道

                   水  轮回多少次

                   才够染黑你成今天这一滴

剩下  你不认识的污浊  你里面轰鸣的污浊

剩下  八千里路云和月  (不是古代)

鱼肠村  离骚村  老人鼓等到史东山  徐迟

“噗”的坠地声  白绫按落二十七周年的云头

押雷仙人赴阎罗村

                     一条大河追上击倒哭喊的电

 

     下葬一次是看得见的

     粉身碎骨无数次是看不见的

 

                     站上这行字就回到周年

当尽头的水深一涨再涨

                      打捞七个山头就留住周年

当万重山沉在内心的水下

                      踟蹰  开裂  坍塌

湿漉漉万重人形

     被你不认识的  里面的液体泡着

                泡烂  搬迁不出的走投无路

     不知是谁的周年只能永远过不去

     写至尽头写进这祭祀

一条白绫命定的落点  只能不偏不倚

                             砸中大坝墓碑下的浩淼

 

万重山是一重山  一重山

              是一块斑驳的画布

                                 看不见地铺开

         撕下

                      只剩下

                                      水的孤独

 

2016,6,4.


二,雪的颜色  (100行)

 

一滴水赋予一间画室无边的雪意

哪怕窗外是六月  蝉声扎你

如杀声  播放空中一种异样

哪怕一座埋头玩手机的城市

已习惯周年的炎热  忘了那炎热

万重山从来只隔一层薄薄的皮肤

茫然站成江岸  一条雪的壕沟

一笔一笔掘进粘着碎肉的地址

北京或柏林  雪花擎着六棱形的

弹片  飘落的空间裸出自己

 

一幅画继续飘落  一种涂抹

山显出原形  一步一回头  跋涉

深陷在跋涉里  言说掏空言说

惊恐的形状  印制进鸟飞绝就成了

一生的形状  沥青的亘古大雪

悬在钓钩上  万吨哑默如一课

街道再换也是一页湿漉漉的乐谱

血或泥  演奏哭不出的音色

毁灭哪儿有形状?疼痛的无色

潜入一首无边无际的  梗在心里的哀歌

 

唱  一根斜斜牵着亡灵的雪线

唱  一块破布撕下的空濛间

瀑布推开倾泻的窗口  扔出的家园

扔给钉子  水流数着它一分一秒衰老

唱  一刹那抵达的厌倦

没有人  岩石锁死的器官只妄想人

曾在这儿  铁锈像丛菊花种在门边

一缕香  蜇着背影  蜇着时间

一间画室从这堵墙到那堵墙储存的忧郁

是一个大海  抿着每滴水的咸

 

              海之魂  好近

推门就是童年  母亲停不住的眼神

停在燕山下或长江边  有什么区别?

摇着你长大的谁知是哪一阵呻吟?

北京酷暑  发育成柏林冷雨瑟缩的嗓音

旋入楼下同一个漩涡

候鸟虚拟着乡愁  依旧在归来

一只鹭鸶啄起此刻  永不能归来的命运

是尖的  挑着残月和轰炸

漏下又一天的云

 

亡灵  用一枚雪花聚焦目光

飘啊  流浪没有最远点  多少海洋

围着一盏移过无数窗前的路灯

眺望压坠雪花的重量

正成为最远点  亡灵背井离乡的终点

一遍遍死在肉里  会构图的血

漫天飞舞时  一条大河流不尽的苍茫

              汇入一颗心的苍茫

飘啊  再一个轮回

人  仍在退潮  砸深海底那处伤

 

画布上一次刮擦  海底添一块乌青

你沉入水下的眼睛

不放弃疼  七个山头叹出七重故乡的空

不原谅消失  一行诗中  坟怀着宿命

穴居之水定义若此  每个季节的你

对酌一杯没有季节的苦酒  一碰

世界就醉了  故乡空空炫耀死鱼们的风景

还乡之诗定义若此

你从未离开  六月的白绫停在清明

蝉声定义了刺痛的美学

 

              你抛起白绫的日子

大雪纷纷  雪  舔着自己的死

在空中翻转  凝定  背着光

镜头的泪眼一刹那瞥见太多相思

              你聆听长江的日子

水织的白绫  没有端午色  中秋色

黑的内侧  翻出鬼魂的抽泣

              你想象柏林街头的日子

小提琴揉至乐曲最伤处  一支

抽紧历史  你熟知层层叠叠的血迹

 

像熟知你的母语  被一幅画

刚刚发明的  毁了的母亲守着毁了的家

洇开的奶有雾霾色  浸透你的

啜饮  孩子们定居进引爆的肺

雪中一间画室无限大

哪怕水突然站直打一个腐烂恶臭的招呼

哪怕祭祀已沉寂  浪花和雪花

亲吻鬼魂逆时空的活

一次  被缔造的石头一动不动摸到源头

无数次  绿色的家谱遗失进一首史诗

 

你这首  剩水图这首

水的孤独  人的孤独  宇宙

拢着一点小小的突兀  剩下

没人能看见的颜色  死后疯长的无色

              一枚雪花已足够

提示一块水中墓地  谁家菜园在噩耗中成熟

喊叫  我们认识这世界吗?

一抹白绫平滑  荡漾  我们来过这世界吗?

多年后  水退走

它是新的  裹着我们的虚无

 

2016,6,23.

 

★ 埙:致黑暗中的听者


没有开始 舞台是一个史前

退到想象里 再退到热热的唇上

吻 堵着陶土的嘴 六千年

一个长句揉搓相思肺 丝光

闪闪抽回你怀里的雁鸣 排演

一只埙仅有的一夜 鬼远远低声唱

  黑暗中你坐着 旷野那么深

  听一种无处可退的鲜嫩


鬼悠悠的方言从这一声到下一声

抹掉了多少人 抹 水之动作

用水之孤独围着 护着那星空

一只埙噙满墓穴下血肉的灼热

冷冷吹 你沁进自己阴的纯净

阴阴恋着 挽歌都是情歌

  黑暗中翘起的小拇指拨动云

  你残骸般耳语 呕着温馨


听啊 烧制成型的仅有的故事

呜咽着实习 你身上那远方之美

一只孔洞还给你一次淋湿

而小小的土星旋转 光环粉碎

今夜 听觉的磁力线都含着隐私

何必言悲欢 当音符最热衷吻别

  黑暗中 黑暗的奇花欣欣

  浮动 一秒钟璀璨逼人


诗意 令听者如歌者 令你的鼻息

出生 入死 一件陶土的礼物

递过时间 你在此 春风在心里

嘴对嘴的性爱抿染旷野之绿

而那无色的 捻着草尖儿 令沉寂

溢出回声 那漾开 没有结束

  黑暗中一曲相思一寸寸

镂刻 仅有的你 仅有的余音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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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与音乐项目在柏林举行

(点名字阅读编委作品)

名誉顾问:杨 炼

总       编:木子(枫叶丹) 

编       辑: 阿 静    雪 儿    河汉女 

       传: 黄龙  大漠烟云   老道士  静水流深

作家诗人:《作家诗人名录》(典藏版)  

总编微信:tiantian19890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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