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不是！它与端午节迥异，深厚的民族文化内涵独树一帜
在贵州，曾经“地无三尺平”的殊境，令诸多久远的文化得以留存。绚烂文化的基石，是寻常百姓祖祖辈辈的的日常与劳作。
黔山深处，“非遗”蕴藏丰厚，这些从历史中迤逦而来的人和故事，世代传承、生生不息。
苗族独木龙舟节
十四年前第一个文化遗产日前夕，我在一家北京媒体上看到一组关于端午节的专家访谈，其中一位相识的北方高校教授，就把施洞龙舟节归入端午节民俗。那之前我在施洞做过田野调查，觉得对不上茬，作为一个贵州人，有必要为龙舟节正个名。当即就写下了一段文字。后来有缘见面，与教授提起这事。他说，自己没有去过施洞苗乡，是在资料上看到的。这也可以理解。
就我的体会，龙舟节与端午节没有关系。就时间上看，龙舟节是每年农历五月二十五至二十七日。它的主要活动，是清水江沿岸台江、施秉两县交界地区六七十个苗寨举办的民俗活动——划独木龙舟。全国都过端午节，却只有施洞附近的苗族，过完端午节，还要过个万众欢腾的、不吃粽子的龙舟节。
龙舟节有一个神话传说，传说中的龙，可不是我们汉文化当中的龙；苗人的龙，不是单一神圣、吉祥、权力的象征。施洞苗人对龙的传说是：龙曾经作恶，害了施洞苗人保公的孙子九保，苗人为复仇而分食了龙肉。龙便给苗人托梦：“我害了老人的孙子，自己也赔了命。你们如果用杉树做成我身子的模样，在清水江里划上几天让我活转过来，苗人就会风调雨顺，五谷丰登。”龙的幡然悔悟感天动地，于是年年岁岁龙舟下水。这个龙曾经作恶，却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犹如一位民间伙伴。
你只有在施洞沿江的村寨，才能看到一种特殊的景观——龙舟棚，那是龙舟常年避雨安卧之地。大多为一寨一艘龙舟，特别大的寨子，有2—3艘。龙舟是很有情趣的“子母船”。它不像一般木船用板材镶嵌制作，它是用三根粗大的杉木挖槽并排捆扎而成，中间为母船，两边的是子船。这种原始古朴的工艺，在造船史上有着活化石的意义。这样粗壮的杉木，如今已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了！母船满载礼品和食品，桡手们站立在子船上划桡。此龙舟不是端午节的龙舟竞渡，不以速度为追求。桡片看去似桨，但它更细长，划动就很费劲，让苗族汉子的阳刚之气一展无余，洋溢在碧水蓝天。龙头是用水柳树精雕细刻而成，五彩斑斓的龙头昂首向天，极富美的神韵，但这龙没有尾巴。“神龙见首不见尾”，是其特征之一。
民俗都是有情怀的。苗人们把龙舟视为神圣而亲密的朋友。每年五月中旬，龙舟下水之前，苗人们要给龙舟上一遍桐油；他们说，这就像过年人要穿新衣裳一样，人有人的年，龙舟有龙舟的“年”啊。龙舟节就是龙舟的年。龙舟下水要敲锣打鼓相送，众人将龙舟抬在肩上，一步步稳扎稳打送它下水。
年年代代从不间断的祭祀活动，推出了苗寨的自然头领和一个个能人。凌晨时分，鼓主就要请一个儿女双全、有“福气”的人蒸糯米饭，饭甑不能加盖。老歌师刘永利在世时，只要芳寨参加划龙舟，就是由他的老伴蒸糯米饭；他自己则是一边烧火一边指挥老伴干活，那是他尊严和地位的象征。
清晨，将桡片倒立，鬼师前来杀鸡洗龙。鬼师接着念巫词，把先祖一辈辈传下来的关于龙舟节的传说娓娓道来。
图片选自《中国民间美术遗产普查集成·贵州卷》
龙舟上的人员清一色是男性。这是挺有趣的——施洞姊妹节是由女人当家，龙舟节则是由男人主事，施洞苗乡的有趣分工，透出苗族古代社会浓郁的男女平权的味儿。龙舟节男子的着装就像姊妹节女子的着装一样，庄重而华丽。男人们头戴苗乡特制的金黄色的细篾马尾斗笠，后沿插上两根银羽，这是苗人鸟崇拜观念的物化。上装为黑色家织亮布对襟长袖衣，系上镶有银泡的织花腰带，红丝线流苏自然垂落于腰的两侧。下穿深色长裤。坐在龙头部位的锣手是个孩子，着装与当地女装基本相同。莫不是过去这里的男装曾经与女装相似，后来渐渐衍化成为具有巫文化色彩的男性礼服？年长者则头戴毡帽身穿白色褂子，外套红色背心。锣手身着黑边红色背心。一年又一年，划龙舟的水手换了一批又一批，但服装款式代代传承古风依旧。
图片选自《中国民间美术遗产普查集成·贵州卷》
龙舟上除鼓主一人外，还有锣手、撑篙、理事、艄公各一人，两个子船共有桡手三十二人。艄公站在母舟尾，他是龙舟掌舵人。出发是一个庄重的时刻，这时寂静的清水江迎来一年一度最火爆的时辰。瞬间铁炮轰鸣，鼓主猛击木鼓与炮声相伴，锣手敲锣响彻云天。桡手们一个个奋力划桨，清水江上浪花飞腾，有一种千军万马上战场的磅礴气势。
旧时《镇远州志》载：“清江苗人于五月二十五日作龙舟戏，形制诡异，以大树挖槽为舟，两树并合而成。舟极长，约四、五丈，可载三、四十人，皆站立划桨，险极。是日男女极其粉饰”。这是当年汉族官方视角对龙舟节的“俯视”。
图片选自《中国民间美术遗产普查集成·贵州卷》
亲友们将备办的礼物送到江岸上迎候龙舟，这是“接龙”。在紧张而愉悦的期待中，龙舟划进了寨子口的江面，铁炮冲天鸣三响。岸上的亲友和看热闹的乡亲们万众欢腾，待龙舟在岸边停稳，送礼人燃放一串鞭炮，为龙角系上喜庆的红绸。美酒先敬鼓主，再敬所有的龙舟客，然后才把程式化的厚重礼物送上龙舟。女婿送礼至少是一头猪，而女婿的直系亲属或房族，礼物不能少于一只羊，一般的要送鹅或鸭。这是先祖的惯例，无一违背。猪羊用小船接走，鹅鸭则挂在龙头上，极有气势。
图片选自《中国民间美术遗产普查集成·贵州卷》
每艘龙舟每年有一名鼓主。当鼓主是一种引人钦羡的荣耀。拥有同一艘龙舟的人户，常常需要几十上百年才能轮到一次当鼓主的机会。鼓主这一天是万众瞩目的中心，应酬受礼应接不暇。刘老伯说：“2003年旧州的龙舟下水，把嫁出去的妹子都接回来吃三天大酒，办了八十桌还有人站起吃。一个妹子至少送五十元给哥哥、舅舅插旗。旗帜起堆堆，都没得地方搁。”柏梓坪村从1976年以后的三十多年里，只有两位老人当过鼓主。村上曾推了几次，希望八十三岁的刘大伯当鼓主，他几番推辞。生性善良的刘大伯担心在办酒、送礼方面给自己和亲友造成沉重的花费，不知哪年才能弥补上啊。这也是苗族民俗中十分可贵的、浓郁的人情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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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余未人
编辑：彭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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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审：铁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