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故事┃ 唯有匠心独具
作者/舟亢
我的小文《汗水浇灌鲜花——作为年轻律师》于2016年12月19日由“中国律师”微信公众号推出后，不少好友都好奇地问我，小G是谁？作为律师的他怎会厉害至被某法院一位立案庭的工作人员以书面的形式表扬？那位法官提到的“介绍日本寿司制作的片子”又是哪部？
为此，再写一文，与大家交流。
法律美学的实践
小G是我的好友，是位不到30岁的年轻律师。本科读金融，硕士读的法律，我们称其为复合型人才。他身上最大的特质是勤于思考，会将一件极其普通且日常重复多次的事（包括细节）拿来日思夜想，不断琢磨，越琢越透，直至通透。
前段时间因一位法院工作人员寄来了一封高度赞扬其工匠精神和匠人之心的表扬信，使他在朋友圈和微博里着实火了一把。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将他近一年来出具的法律文书统统研究了一遍，他也多次同我交流了对“法律美学”的认知与尝试。
小龚把法律美学分成三个层次，分别是形式之美、内容之美和思想之美。
首先是形式之美。这封表扬信所指的文书，大体上就做到了形式之美。工作中，小龚在制作这些诉讼或非诉讼文书的过程时，小到字体、字号，大到排版、装订，都会精心考虑。
▲ 他曾问我是否知道“衬线字体”与“非衬线字体”的区别。我摇头。他举例说仿宋是衬线字体，黑体就是非衬线字体。
▲ 他接着问，为何称仿宋、宋体这类字体为“衬线”呢？我摇头。就是因为它在起笔和落笔时会带个小钩，比如“一”这个字，衬线字体的“一”后面就有个小钩，非衬线字体的“一”，例如黑体，后面就没有钩。
▲ 他又问，在法律文书中，衬线字体和非衬线字体分别用在什么地方是美的？用在哪里又是不合适的？我当然还是摇头。他解释到，根据现在的研究，衬线字体是使人阅读时最舒服的，所以大部分公文的正文都倾向于使用仿宋与宋体。因此在字体选择时，标题宜采用非衬线字体，正文应使用衬线字体。这就是法律文书行文时两类字体的使用。
小龚说：“很多人跟你讲什么地方用什么字体好看，但他没跟你讲为什么用这个字体是好看的。律师业务是个手艺活儿，对精致度的要求非常高 ，我们不仅要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
当理解和掌握了形式之美后，为了使我们出产的法律产品更加赏心悦目，还需将“五感设计”原则运用在律师实务中。囿于篇幅所限，我将另撰一文予以介绍。
小龚继续跟我分享内容之美，他将其分为逻辑之美与战略战术之美两个层次。何谓逻辑之美？不少律师在写答辩状、代理词或辩护词等文书时惯用“一环套一环，再套一环……”式的逻辑框架，其实这并不明了，甚至很难使倾听者轻松地理解。无疑，越简单的东西越好理解，但此“简单”并非指事物本身简单，而是需要通过复杂事物简单化的能力，使用“简单”的逻辑，将复杂的内容用最简洁的语言或是图表（近年来倡导的诉讼可视化即是典型的例子）来表现，这样大大方便了当事人、同事和法官的理解。
说起战略战术之美，小龚举了个例子。他的一位当事人是名入赘的男村民，娶了当地的女性，按照村规，他享有村里产业的分红权，但村里没有给他。小龚接了这个案子，去法院起诉，可法院不受理，理由是该规定属于村规民约的内容，便给了他一个很模糊的法律规定，之后起诉就被驳回了。后来通过查询相似案件，现实中不少类似案件确实不被法院受理。暂且抛开不受理的理由，现实的问题是，小龚已经收了律师费，目前的办案效果肯定说不过去。怎么办？他就安排了另外一个战术——仲裁。他让当事人跟村委会签了一个仲裁条款，备齐材料后向仲裁委员会申请仲裁，结果仲裁委员会受理了，刚才接到通知，不久后案子要开庭了。当事人非常满意，因为他觉得在法院不受理的情况下仲裁委受理了，也是很好的效果，毕竟仲裁委也有定纷止争的职能。小龚通过这一战略战术的安排使案件得以受理，并接受审理，至于案件的输赢则是下一步的事。
最后，思想之美。小龚坚定地跟我说：“我们做事要有一个中心思想，行为方式有无思想的指导是截然不同的，是精英与僵尸的区别。做律师，办业务，只会模仿而没有自己独到的思想，他人再完美的模板与深刻的见解也永远内化不成自己的知识和经验。我们要有自己的观点和品位，要知道怎样把法律文书做得好看，为什么他这样做会好看，而那样做会逊色，这么做的理论依据是什么，实践出处又是什么，给人的体验究竟如何？只有掌握了这些，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你来做，才能做得好，直至超越他，成为最好！”
小龚是这个日益精细化的时代中年轻优秀律师的典型代表，和他做同事，同他成为好友，使我得以在工作和生活中不断被他追求极致的精神所鼓舞。
比“优秀”更高的境界是“卓越”
说完小龚，让我想起一个故事。
作为律师助理的你，如果师父在出差前交代这样一件事情——“帮我查一下中国四大资产管理公司，是否可以购买外资不良资产？”你会怎么做？
我想，不少优秀的律师助理（甚至是授薪律师）都会紧紧围绕“查找”寻找答案，把“查找”这一任务做到极致的拆解，穷尽“查找”的渠道、方法和内容，再把所有的答案组合在一起，几乎已经没有任何的漏洞，这个“查找”的任务便也算是圆满完成了。
然而故事的叙述者陈少文先生继续介绍。
布置这项工作的师父在出差的第二天就收到了助理的电话，他说：“根据国务院的某某规定，四大国有资产管理公司可以收购外国银行不良资产，但是，实操的案例还没有查到。不过，我打电话给长城国有资产管理公司广州分公司某经理咨询，他说如果资产包价位可以的话，可以考虑收购。我也打电话给了华融资产管理公司，答案是一样的。”
他接着说：“您什么时候出差回来？我问了长城国有资产管理公司某经理，他说本周三和周五他都有时间见面详聊，如果您本周这个时间回来的话，他们说可以约谈一下，您看看您的日程有没有时间见他，是否需要预约时间？”不仅如此，该助理挂了电话之后，当晚就加班，用英语写了一份可行性报告，第二天一早就发了过来，而且写得非常棒。
师父每每提到这件事，赞赏之情都溢于言表。因为简简单单地一个“查找”的任务，本是他随口一说，结果助理一共做了五件事情：
第一件事，完成了一般助理都会完成的查找任务；
第二件事，查询相关案例；
第三件事，因为知道这方面实务操作和法律规定会有差异，因此进一步打电话给相关公司打电话确认，而且为了保证结论的可靠性，还分别找了两家公司进行交叉验证；
第四件事，主动预约见面时间；
第五件事，考虑到师父见面约谈的需要，主动承担制作可行性报告的工作，尤其是撰写英文版的举动更是考虑到师父可能看完后会直接转给外国银行，因而把这些准备工作全部提前准备好，帮助师父得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决策和安排。
职人无关年龄和阅历，更多地取决于其态度，是否对自己的工作充满了热情，是否有精益求精的恒心，是否有刻苦、踏实的品质。在追求极致的目标下，这位年轻助理以他细心、缜密、严谨的工匠精神，成功地获得了一个远比“优秀”更难但意义十足的评价——“卓越”。
“怎样做才可以变得更美味”
这时，我又想到了世界级职人的卓越代表小野二郎先生，他是值得欲成为“手艺人”的我们永远学习的榜样。生于1925的他已逾90岁，至今仍在一线工作，他经营的寿司店“次郎”举世闻名，许多来自世界各地的饕客慕名而来，只为品尝这位“寿司之神”超过七十年的寿司功夫。
之所以小野二郎捏出的寿司被誉为“值得一生等待的寿司”，是因他一直以严谨、自律、精准、追求极致的态度来对待做寿司这项已坚持了一辈子的事业，永远以最高标准要求自己和他的儿子、学徒。我曾看过数遍拍摄小野二郎的纪录片《寿司之神》，也将他写的《寿司》作为励志读物，片中和书中有太多的细节深深地嵌在了我的脑海里。
▲ 他从最好的鱼贩子那里买鱼，从最好的虾贩子那里买虾，从最好的米贩子那里买米；从醋米的温度，到腌鱼的时间长短，再到按摩章鱼的力度，他至今依然亲自监督。
▲ 即使是现在，他每天仍会考虑“怎样做才可以变得更美味”。夜晚，他的脑子里忽然浮现出好的想法，从床上坐起来的事情也常发生。
▲ 为了保护创造寿司的双手，他在不工作时永远带着手套，连睡觉也不懈怠。
▲ 他捏制的寿司内部松软，外部紧紧地凑在一起，所以喜欢寿司的朋友经常说“吃在口中有一股忽然散开的迸裂感”。
▲ 为了集中注意力，他在捏制寿司时一般不与客人交谈，这样可能会被人认为他是一个冷淡而沉默不语的糟老头子，但他希望顾客能够在第一时间吃到寿司，因此会按照节奏不断地进行捏制。
▲ 日本疾病防控中心的人员到寿司店的厨房进行检查时，因为厨房过于干净，甚至会把自己的鞋子脱掉。
▲ 他认为厨艺大师是职业人，对于职业人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技艺，并且要把不断积攒起来的技艺，变成对顾客们的“用心”。
……
他在纪录片《寿司之神》中说：“你必须要爱你的工作，你必须要和你的工作坠入爱河……我一直重复同样的事情以求精进，总是向往能够有所进步，我继续向上，努力达到巅峰，但没人知道巅峰在哪里。我依然不认为自己已臻完美，爱自己的工作，一生投身其中。”
在平凡的岗位上实现人生目标
无论是小龚律师，还是那位年轻的律师助理，抑或是小野二郎先生，我在他们身上看到的是一种可贵的工匠精神，他们追求的是职业深度。工匠精神就是干一行，爱一行，对自己的职业高度热爱，全身心地投入；工匠精神就是要求个人始终保持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工匠精神更是要求执着、坚毅，并且终身追求。中国人民大学的王利明教授曾写道：“如果人人都像小野二郎那样对待自己的职业，数十年如一日，兢兢业业，那么人人都可以在平凡的岗位上成就非凡，也必将为国家富强和民族进步做出自己的贡献。”
由此，在这个考验职人能力的时代，唯有匠心独具，我们的身上才能洋溢作为职业工匠的自信和自豪，才能在专业的道路上一直坚定地走下去。
★ 《汗水浇灌鲜花——作为年轻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