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英国贵族的梦境旅行指南
梦的旅程
大约一个世纪前,一位古怪的英国女士发现了控制梦境的秘密。她后来还通过梦中奇旅探索了意识的极限,而现代科学家的研究,不过是在奋起直追罢了。
和许多人噩梦中的情景一样,玛丽·阿诺德-福斯特(Mary Arnold-Forster)一直都在被人追赶。她仿佛置身于第一次世界大战时的伦敦,而且不知何故卷入了危险的间谍活动。
“我成功查到了一个针对我国的复杂阴谋,”她在日记中写道,“阴谋者盯上了我,想弄清我到底知道多少。”最终,她找到了藏身处,但敌人也在逼近。“主谋是个面色苍白、带着圆顶礼帽的男人,他追踪到了我藏身的大楼,并让人包围了那里。”
到了这种地步,很多人可能会从梦中惊醒,吓出一身冷汗。但阿诺德-福斯特有着钢铁般的意志。她发现了“控制梦境”的方法,也就是说,她完全知道自己睡着了,她周围的一切——追赶者、他的礼帽、她站立的地面——只是脑海虚构的景象。
一个戴圆顶礼帽的凶恶男子在玛丽·阿诺德-福斯特的梦中追踪她,她却乐在其中。图片来源:盖蒂图像(Getty Images)
因此,她不但不逃,反而沉浸在被追踪的刺激中。“所有的恐惧都散去了,伟大的英雄主义感令我浑身舒畅,只有那些知道自己绝对安全的人才能充分体验其中的乐趣。”黑夜的恐惧演变成了“一场欢乐的梦境奇旅”,她在舒适的床上尽情地做着关于诡计和间谍的梦。
清醒梦(lucid dreaming)现已广为人知,但在上个世纪之交,很少有人对其潜力进行研究。在几次成功的体验之后,阿诺德-福斯特备受鼓舞,她很快就开始利用梦境奇旅探索一些关于沉睡的难解之谜。在清醒与睡眠之间的“模糊地带”,大脑是什么样的?梦中的景象来自何处?为什么关于梦的记忆总会像晨雾一样瞬间蒸发?
最终,她写出了详尽的梦境“旅行指南”——详细记录了还未曾有人涉足的意识外边界。她的研究结果几乎与当时所有的相关记录都不一致,但历史已经证明,她的许多理论都准确可靠。甚至100年后的今天,这位不为人知的先驱仍启发着现代科学家们。你可能也会从中找到一些有用的技巧来丰富自己的梦。
如果你想了解自己的大脑,就必须追随自己的梦。 图片来源:科学图片库(Science Photo Library)
1861年,阿诺德-福斯特出生于一个英国贵族家庭。她的丈夫休·奥克利·阿诺德-福斯特(Hugh Oakeley Arnold-Forster)是位政治家,也是著名作家、《看得见风景的房间》(A Room with a View)和《印度之旅》(A Passage to India)作者E·M·福斯特(EM Forster)的侄子。若非60岁时出版了鲜为人知的《梦境探索》(Studies in Dreams)一书,她可能永远只是这些强势男人生命中一个不起眼的注脚。
她并未提及自己是从何时开始探索梦境的,但她的研究兴趣似乎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发生了重大转变,那时她深受儿子们在前线阵亡的噩梦困扰。
她发现,解决方法就是睡前的一整天不断重复咒语:“这只是一个梦,你一醒来,它就结束了,一切都会好起来。”正如她所希望的,咒语在梦中生效了,做梦时,她知道自己是在梦中。不久,她梦中就不再有传达儿子们死讯的可怕电报。“当我知道自己能安心睡觉、不再受噩梦困扰时,真是大舒了一口气,”她写道。
获得这种亦睡亦醒的能力后,她发现了一个方法:清醒梦。(实际上,如今学界普遍认为,睡前反复念咒语,亦即“自我暗示”,是实现清醒梦的最佳途径之一。)与后来许多做清醒梦的人一样,阿诺德-福斯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不必为了躲避恐惧而从噩梦中醒来。一旦明白了梦的本质,她反而可以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体验各种惊险之旅。
想飞吗?即使做清醒梦,也需要练习技能 图片来源:盖蒂图像
她特别热衷于测试人体在梦境中的极限以及自己的飞行能力。“脚轻轻蹬或跳一下,我就离开了地面,”她写道,“双手轻微划动就能加快飞行速度,也可以使我飞得更高或穿过门廊和窗口等较窄的地方。”在梦中,她甚至会给自己穿上“飞裙”,在地面上空翱翔时,这衣服正好能遮住她的脚。
令人惊讶的是,这个技能需要专心练习。显然,即使在梦中,不努力也没法成就大事。“我花了很长时间才能飞离地面五六英尺。我观察着威尔特郡丘陵上空的云雀翱翔、红隼盘旋、白嘴鸦展翅和燕子掠飞,在研究完这些鸟类的飞行后,我才能在梦里像其中一些鸟一样飞。我一直想着要飞越高树和高楼,在那之后,我发现自己的飞行能力渐增,越来越容易飞到这样的高处。”最终,为了测试自己的能力,她试图在梦中飞跨大西洋。
几十年后,这些精彩描述引起了哈佛医学院(Harvard Medical School)教授艾伦·霍布森(Allan Hobson)的注意,他在一次聚会中谈起了这本书。在医院精神分裂症科就职时,他试过她的方法。
“果然,我很快就做梦了,而且梦中也知道那是梦。梦中我很清醒,我可以观察甚至引导我的梦。”最近,他记下了梦中的体验,“而且,像玛丽·阿诺德-福斯特一样,我能飞,能跟喜欢的任何人做爱……我甚至能让自己从梦中醒来,清楚记得梦中的奇异经历,之后还能继续做相同的梦或自己较喜欢的梦。这种经验令我坚信,把梦当作科学来研究不仅可以实现,而且前景非常可观。”
霍布森与德国法兰克福大学(Goethe University)的乌尔苏拉·福斯(Ursula Voss )合作,扫描了做清醒梦的人的大脑,以了解高度的自我意识和清醒的神志是如何让做梦的大脑(通常处于不活跃状态)苏醒的。他们称,这类似于人类进化中的一个历史性时刻,也就是从有基本感知能力的动物进化为如今能思考、有情感、有自我意识的高级生物的那个时刻。到目前为止,他们可以确定有几个相关因素影响了这一过程,比如额叶的高度活跃和伽马脑电波(gamma brain wave)。如果确实如此,这可能意味着我们的意识还有更高级的状态。
而其他人重新研究清醒梦则是为了治愈做噩梦的人,尤其是儿童,这与阿诺德-福斯特的初衷一样。
沉睡的心灵可以不受清醒世界的束缚,做超现实的事情 图片来源:盖蒂图像
若仔细看阿诺德-福斯特的记述,不难发现她在其他很多方面也领先于现代的梦境理论。尽管她的故事都离奇怪异,但她却以极其严肃认真的态度记录下了沉睡的大脑中无人探索的角落。“因此,作为梦境研究者,我们的任务应该是通过实验和仔细观察找出睡梦状态下各种大脑功能的原理。”她写道。
比如析梦象征主义。在阿诺德-福斯特推出《梦境探索》前二十年,西格蒙德·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就已经出版了《梦的解析》(The Interpretation of Dreams ),而且他的精神分析理论已经震撼并吸引了欧洲的上流知识分子。然而,阿诺德-福斯特基本全面否定了他的理论,即梦是对我们最原始的欲望的反映。“我的经历使我相信,关于所有的梦都是种象征这样的观念是不对的,”她说,“梦对于我们很多人来说都是人生美事,令人高兴的是,我们没必要相信梦在本质上与任何疑难杂症有密切联系。”
相反,她指出,梦其实源自一种非常普通的东西:我们的记忆。“经常会有这种情况,某天我们脑海中浮过某个想法,当晚或数天后的某个晚上,我们就会做相关的梦。”
如今,这一切都可以用记忆巩固理论来解释。我们睡觉时,大脑会搜寻我们的经历,建立索引,并把它们放到长期存储区。这个过程可能会重新激活关于记忆的回路,令记忆以惊人甚至超现实的方式进入我们的梦境。最重要的是,阿诺德-福斯特对做梦的时间估计得相当准确:某事发生一两天后,记忆会初次进入我们的梦,一周后,会产生所谓的“梦幻滞后效应”(dream-lag effect)。这可能说明大脑将记忆分成了两个不同的衔接阶段。
头在云中?一旦从清醒世界解脱出来,大脑能带我们去很神奇的地方 图片来源:盖蒂图像
与其他人不同,阿诺德在梦境中也能体会到白天发呆时的那种自由联想。“构造梦境是个精细的过程,就像白天很多图像快速经过大脑的过程一样,一个思绪总会唤起另一个,”她写道,“白天发呆时大脑无法自由追随每个随机的想法或暗示,只有在夜晚,想象才不会被如此束缚。”
科学家们现在认为,这说明大脑有个“默认网络”,即将大脑中能识别回忆和想法的区域互相连接的网络。事实上,有人认为这种自由联想的状态有助于我们清醒时的创造力。不同的是,我们睡觉时,掌管逻辑和注意力的额叶皮质甚至不太活跃,因此有人得出这样的结论:“做梦就像醒着时的发呆,只不过做梦时大脑较活跃”。基于这种说法,他们完美地解释了大脑是如何像阿诺德-福斯特说的那样“摆脱”了清醒世界的“规律”。
如果默认网络启动缓慢,可能会让人们在清醒和睡眠之间的模糊地带看到奇怪的“催眠图像”,阿诺德-福斯特曾诗意地在书中关于“边界地带”(borderland state)的篇章里记下了这个细节。相反,当我们醒来时,大脑活动变得分散,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做梦后第二天早上我们总会忘记梦的内容,为什么梦像阿诺德-福斯特所说的那样“在我们醒来时像雾气一样消失在阳光下”。她的解决办法是任由梦“随后静静解开,慢慢展示出相关画面”,渐渐地你就拼出了整个故事。
越来越多的科学家已经开始追随这位古怪的贵族前辈的研究,也许他们最后会证明,沉睡的大脑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地方,她的所知所想可能仅仅是冰山一角。阿诺德-福斯特承认还有更多奥秘值得探索,但如果她知道,如今人们已经开始对她的“小书”(她自谦的说法)感兴趣,她一定会大吃一惊。她说过,自己的主要目的只是帮助人们对沉睡的大脑多几分欣赏,“提醒我们常常忽视的一点:梦给我们的人生增添了不少美好”。
毕竟,我们三分之一的生命都在睡觉,却很少人在意那些夜间奇旅。“只有不再受恐怖、悲伤或邪恶的梦境困扰时,我们才能够充分享受做梦,”阿诺德-福斯特写道,“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充满信心地进行夜间的梦中冒险,才能在梦中探索未知的欢乐国度。”如果追随她的指引,也许我们所有人都能进入她所说的欢乐国度。
译/杨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