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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时代病叫“老男癌”

2016-11-25 新周刊发行


迷之自信、好为人师,比的不是高尚而是粗鄙,不仅粗鄙,还自得于粗鄙——这就是中国社会的“老男癌”。这种病多发但不局限于“老男人”。它的病根,是权力感给人带来的异化。


祸从口出。

有两个老男人,在刚刚过去的一段时间,因为对女性出言不逊,惹上了大大小小的麻烦。

一个是新晋美国总统特朗普。他的当选堪称逆袭,此前的“录音门”让他一度陷入危机。那些被曝光的片段中,特朗普夸夸其谈自己的性经历,声称暧昧对象的上限是35岁,那是女人“告别性生活的年龄”;至于下限,他先表示没有,然后笑着改口“也不对,我有,我可不像弗利议员那样,和12岁的都能来”。

更令人大跌眼镜的是,当电台男主持人调侃起特朗普女儿伊万卡的身体部位时,这位父亲表现得毫不介意,依然谈笑风生。“当你成为明星,女人们会任你为所欲为。”特朗普用一种洋洋自得的语气说。

另一个,则是在微博上显摆“作为一个有点阅历、有点经济基础的老男人,真心没啥泡(睡)不到的普通漂亮妞”,由此引发群嘲的五岳散人。

从美国总统到淘宝店主,虽然两者的文化背景和身份地位不能相提并论,但那种将名气、阅历、财力等同于个人魅力,把男女关系作为吹牛资本,消费着年轻女性的青春美丽,又要占据制高点嘲笑她们肤浅无知,从吃相到心态,都如出一辙。

以性别和年龄为标签,平生出某群体的优越感,无疑是最低级的自我陶醉方式。

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并不新奇的话题,在中西方都搅动了舆论场的一滩浑水。缘由在于,男女关系天然具备想象空间,附加上“老男人和萝莉”乃至“熟女和小鲜肉”这样的暧昧元素,调动围观群众肾上腺素的同时,也戳中了个体价值观的尖锐冲突,映射出两性在社会角色方面的不平等现状。


“老男人”是现代社会的变异物种,主体其实是一群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士。


古汉语里,“老”是象形字,一个头发疏朗、身体佝偻、虚弱到需要借助拐杖行走的人。而今,当一个男人说自己老了,表达的绝不是英雄气短、退隐江湖,而是一种男性的撒娇和炫技。

“老男人”是现代社会的变异物种。他们的主体其实是一群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士。他们所得意洋洋的“老”,不是自然规律,而是丛林法则——过去是权力和金钱,现在还要加上粉丝和阅历。

市场经济和社交软件给广大老男人带来的一个显而易见的便利,是打破了过去官员、富商、明星垄断资源的传统格局,许多本事不大、口气不小,凭着痴长一点年纪、攒下一点经济基础的老男人,也开始“蠢蠢欲动、见缝插针地掠夺性资源”。

但他们既然信奉由社会地位和经济基础决定的丛林法则,就意味着,他们同样会匍匐在食物链更高级别的人脚下。

这份被个别“老男人”演绎得淋漓尽致的迷之自信和色厉内荏,早就被梁实秋描画得入木三分——“他的人生观中有一些基本认识,即宇宙均是为了他的舒适而安排下来的。除了在做事赚钱的时候不得不忍气吞声地向人奴颜婢膝外,他总是做出一副老爷相,他的家就是他的国度,他在家里称王。他除了赚钱而吃苦努力外,他是个‘伊比鸠派’,他要享受。他高兴的时候,孩子可以骑在他的颈上,他引颈受骑,他可以狗似的满地爬;他不高兴的时候,他看着谁都不顺眼,在外受了气,回到家了加倍地发作。他不知道女人的苦楚,女人对于他的殷勤委屈,在他看来就如同犬守户、鸡司晨一样稀松平常,都是自然现象。”

“他说他爱女人,其实他不爱,是享受女人。他觉得他对女人最大的恩惠便是把赚来的钱全部或一部分拿回家来,当他把一卷卷的钞票从衣袋里掏出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骄傲的成分多,亲爱的成分少。好像在说:看我,你行吗?我这样待你,你多幸运。”

事实上,我们并不想嘲讽五岳散人。毕竟在去年底,他悼念亡妻的长微博打动了一票人——不是因为老男人的感情有多真挚,而是那个为婚姻默默付出、盛年而逝的女人,命运本身令人唏嘘。

太相信老男人是要被打脸的。在老男人这里,情深义重的原配和春韭般一茬又一茬的网红,两者并不冲突——老男人最擅长的就是逢场作戏,是对多套价值观的选择性应用。

老男人太自信也是要被打脸的。五岳散人自称“对于我们这种人”,但别的老男人可不答应——微信大号王五四写道:“作为一个老男人,最近我们的脸被五岳散人老师丢光了……他这么无知是会让思聪笑话的,笑话他没关系,但是会殃及我们这些无辜且一直谨小慎微的老男人……”

个案的成功得不出普世的结论,更不足以成为批评另一群体的理由。


面对群嘲,五岳散人很委屈,因为人们光攻击他得意忘形,而忽略了他的良苦用心:他明明对女性特质提出了“聪明、不作、独立、身材、漂亮”的好心建议。

听起来,这和过去男人要求的“柔顺、隐忍、勤劳、谦卑”并没有本质不同,都是男性居高临下对女性角色的规训。

问题是,一些连自己的品行、身材、颜值、情商都管理得一塌糊涂的老男人,凭什么对女人的“德容言功”指指点点?

老男人的可恶之处,不仅是迷之自信,更在于好为人师。

从古至今,男人一直孜孜不倦、乐此不疲地陶醉于调教女性,享受了青春肉体,还要当精神导师。什么样的女孩子好教?当然年龄越小越好。单纯如白纸,容易塑造价值观;更兼经验缺乏,对男人无从比较,也就维护了老男人和体力一样孱弱的自尊。

所以千古文人萝莉梦。“斗士”李敖骨子里也是个传统男人。他喜欢女人的标准:瘦、高、白、秀、幼——最后一个字是重点。所有标准都是奔着床笫去的,“太高太像模特也不行,模特像林志玲,走秀好看,可是不能上床,太硌了”。

他第一任妻子是小他17岁的胡因梦,李敖曾写文章盛赞她“是才女,是贵妇,是不搭帐篷的吉卜赛,是山水画家,是时代歌手,是艺术的鉴赏人,是人生意义的勇敢追求者”,“融合了传统与新潮、古典与现代、东方与西方”。再甜言蜜语、天花乱坠,这段婚姻也只维持了3个月零22天。胡因梦不是一只温柔的猫咪,却是一匹无法驯化的烈马,她的不稳定性甚至将李敖拖入了牢狱危机。

李敖的第二任妻子,是年龄差距更大、比他小了31岁的王小屯。两人相识的开端据说是这样的:50岁的李敖在台北仁爱路看到一个候车的女孩在看《李敖千秋评论》,于是情不自禁——一个稚嫩的、拜读自己学说的女学生,简直满足了老男人的终极梦想。

但这个世界上的萝莉,不是只像胡因梦或王小屯。当你想对一个群体进行批评时,总要考虑基数的庞大和其中的个体。如同“三表龙门阵”所说,“个案的成功得不出普世的结论”。

固步自封的老男人,还在用掩耳盗铃的心态看萝莉。这个时代的萝莉,却有着超出任何时代的早熟,也不知道猥琐大叔们人到中年的心脏,是否经得起年轻人的刺激。

知乎上一篇关于老男人的高赞文章写道:“老男人有的,你都会有:白金信用卡,接不完的猎头电话,滴水不漏的处事风格,各样的社会资源,踏破门槛的来送礼的人,可爱的喜欢缠着爸爸的女儿,好车,房子。”

“同样的,前列腺钙化,脂肪肝、糖尿病、高血压,应酬不完的酒局餐叙,身体变差的父母,感情发痒的妻子,不得不用跳槽来解决的职场天花板,让你心力憔悴的政治斗争,变深的法令线,白头发和鱼尾纹,还有,中年谢顶和阳痿早泄,都会来的。”

作者自称“95年的萌妹子”,不过账号拥有者是一个上过《非诚勿扰》的小伙子——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老男人不应低估年轻人的清醒和犀利。不同群体间的理解很难,攻击却很容易,尤其对浑身破绽的老男人。


权力感对人的异化,不只荼毒男人,也会让女人变得面目可憎。


不同于男人叹老时的傲娇,一个中国女人说自己老了,在旁人听来总是伤感哀怨的——老男人“迷之自信”的另一面,折射了社会对年长女性的恶意。

“亚洲人才比较介意老这个事情。我小时候在英国长大,然后在巴黎生活了10年,那里的人没有这种观念。为什么非要年轻、没有皱纹才是美呢?人不是一定要美,美不是一切,它很浪费人生。美要加上滋味,加上开心,加上别的东西,才是人生的圆满。”这段话来自张曼玉。两年前回到公众视线,在草莓音乐节上表演的她,身形消瘦,脸颊凹陷,皱纹也难以遮掩,不悦耳的嗓音和荒腔走板的跑调,令女神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嘲笑。有人说,她是为了捧红玩音乐的、小她15岁的男友而复出的。

如果仅以年龄、资源衡量,“熟女与小鲜肉”,大概可以看作“老男人和萝莉”关系模式在“她世纪”的变种。

不同于老男人追求萝莉的大张旗鼓,过去,女大男小的搭配总是低调而刻意淡化的。与大自己11岁的女首富陈丽华结婚后,“唐僧”迟重瑞的演艺生命也就结束了。

如今娱乐圈的姐弟恋已经越来越阳光、常态,但真正成熟的女人,不会认为小鲜肉图自己的阅历、经济或其他资源。生过三个女儿、刚刚走进第三度婚姻的钟丽缇,此前在公布和小男友恋情的微博写道:只要你保养得好,你的老公在高考。

老男人五岳散人后来又写了一篇《多捅几次马蜂窝》,他自辩的方式是举了两个案例:

一个比他“胖多了,也很难看,甚至都说不上有钱”的人,也泡到了妞。

一个有钱、个矮、难看、一句英语不会的老板,泡的都是人高马大的洋妞。

比的不是谁更高尚,而是谁更粗鄙;不仅粗鄙,还自得于自己的粗鄙——这就是中国社会的“老男癌”。

这种“癌”多发于老男人,但不仅限于老男人。因为它的症结,不在于年龄也不在于性别。

专栏作者唐映红在《别骂老男人了,迷之自信与年龄无关》一文写道:有些中年“老男人”的迷之自信,与他的“中年危机”还真没什么关系,充其量是权力感带来的人的异化。

权力感对人的异化,不只会让男人变得面目可憎,也会让曾经清纯可爱的萝莉,变成贾宝玉口中的“死鱼眼珠子”。

屈从于“权力”的驯化,当小鲜肉成长为老男人,《蜗居》中曾经受到伤害的“小贝”们,也会像“宋思明”那样,去报复和掠夺年轻人。

岁月带来的历练,应该是让人变得更智慧和宽容,而不是徒增傲慢与自负。对男人如此,对女人亦如是。

若等到“老男癌”深入膏肓,只怕无可救药。所以连岳说:40岁以上的人群不是我想说服的,他们多数已经脑死亡。

但对抗“老男人”并非无计可施。在高校担任心理教师的唐映红,在另一篇文章中指出:“权力的本质是一种人际的概念,它反映了影响他人和控制他人结果的能力,有权力的人通过提供或不提供资源对他人进行控制。换言之,权力可以视作一种资源的控制手段,需要资源的一方对掌握资源的一方依赖越大,后者对前者的权力也就越大。”

在大叔和萝莉的故事里,如果一个萝莉毫无所图,坏蜀黍也将无从得手。因为,“人们不需要的资源,构不成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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