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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年了,北京八宝山的这场葬礼,这依然是整个内娱最风光的葬礼

四九城 2024-01-07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宅总有理 Author 宅少

作者 | 宅少
来源 | 宅总有理(ID:zmrben115)


有的人活着,

他已经死了,

有的人死了,

他还活着

——诗人·臧克家

「逝于2004年2月5日」

出自作品:《有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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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2005年9月1日,北京八宝山举办了一场遗体告别仪式。现场聚集数千人,导演冯小刚做主持人,演员张国立致悼念词。另外,陶虹、吕丽萍、笑林、牛群、冯巩、梁天、陈红、万梓良、六小龄童等等等等,演艺界、曲艺界的大红人都去了。正赶着给《千里走单骑》做后期的张艺谋也抽空去了。

当年那场葬礼,媒体给的说法是“半个娱乐圈出动”。热闹、拥挤的场面,告别室门前被堵得水泄不通的景况,日后圈内鲜有。数百名影迷跟记者你推我搡,其中甚至有早上6点出门赶来的老人,就为看死者最后一眼。

死者去世后的24小时内,各大网站、报刊纷纷表达哀思,推出专版悼念。娱乐圈里,当时身处一线的李冰冰、刘若英、秦海璐、韩红等人相继表达震惊与惋惜之情。许多影迷表示无法接受。那时最火的娱乐节目《娱乐现场》为他播出半个小时的专题片。当晚,连央视都播了白岩松在《新闻会客厅》里采访他的片段。法治频道《大家看法》也做了一期怀念专题。

各大网站上,广大群众的怀念留言如浪滚涌。最令人惊讶的,是全国500名媒体记者联名表达哀思,写了封“联名泣立”的公开信。上面说:

“我们都舍不得你走,我们都希望你能够再一次留下来,用你的艺术,用你的人品打动着周围的每一个人……”

然而离世的这位,并非什么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也不是什么红透半边天的巨星。他才42岁,而且是从最小的龙套跑起,演最不起眼的小角色起家的。后来,他主演的机会也不多,也没拿什么了不得的大奖,常年演配角。在名利圈里,他没有多大的话语权,虽不能说是什么边缘小人物,但要论起票房号召力、明星咖位这些娱乐属性,估计连前五十名都排不进。

那天很热,上千人顶着烈日,就想再看他一眼。第二天的追思会上,张国立感叹说:我很羡慕他,能有这么多人来送别,他走得很光彩。

这个演员叫傅彪。算起来,他离开有18年了。

18年来,还没有哪个明星,像他这样被众口一词地称赞过。


02.


傅彪出生于解放军后勤总部的军队大院,父母都是军人。他从小爱模仿,露天电影前面的《新闻简报》,看完后,他能原模原样来一段。街上大妈卖冰棍儿,从口音到形态,他都学得惟妙惟肖。军队大院里天南海北的人,各地方言,他也信口拈来。这为他日后的命运,埋下伏笔。

傅彪儿时的梦想,是进军队,当个将军。结果有一年,电影《红雨》在大院里拍摄,为了看一个叫马连福的演员,他忙跑去片场。路上摔一跤,膝盖扎进去一段4公分的树枝愣没感觉到。回家才意识到受伤。他爸把这件事告诉剧组,导演崔嵬和演员很感动,请傅彪喝了冰镇饮料,还送了他两个装电影胶片的金属盒子。从这天起,傅彪有了一个演员梦。

「傅彪长相憨厚」

可惜上中学时,老师并不待见他。一大原因,就是嫌他长得“丑”。傅彪军鼓打得不错,军乐队却不让他进。唱歌跳舞这种露脸的活儿,更没他的份。那时最喜欢他的,是班上同学。傅彪性格好,爱讲笑话。他所到之处,都是欢声笑语。要是哪天他生病请假了,同学们都会无精打采。

因为贪玩,傅彪高考没考好,差了24分,落榜。正在彷徨之际,他看到中华社会大会电影艺术系表演专业招生,做演员的心思活了。中华社会大学虽是民办,却不好考,录取率百分之一,2000个里面选20个。老师都是电影学院委派的。傅彪瞒着家里人,把攒下的零花钱用来上辅导课。被他爸发现后,他爸问你想好了吗,傅彪说想好了。他爸又问,不管多难,都不后悔?

傅彪说,不管多难,我绝不后悔。

他问姐姐借了10元钱报名,顺利成了那百分之一。

考上大学后,傅彪不但接受了专业训练,还捞到了表演机会。1982年,他在电视剧《彭总出差》里演一个炊事班战士。随后又参与电影《北国红豆》拍摄,在大兴安岭待了4个月,演个小配角。那里天寒地冻,拍完夜戏,没饭吃,只能靠酒取暖。他拿了900元片酬,按规矩,要给学校交1500。傅彪没钱,无奈离开了学校。正好中戏和铁路文工团合办表演班招生,他就去了。

班里不少同学都是生瓜蛋子,其中就包括他日后的媳妇儿,考上了空姐但没去的北京姑娘张秋芳。在班上,傅彪还是那个最爱讲笑话、活跃气氛的人。他的幽默总能逗得张秋芳哈哈大笑,笑起来后槽牙都收不住。演技上,傅彪也比同学们强。一次即兴表演“上坟”,班上20个人轮流上台,谁也不许重复,傅彪被排在最后一个。前面有人磕头、烧香,还有大喊大叫的。

傅彪怎么演呢?他缓缓走上台,全程默然,盘腿坐下,点了两支烟,一支放在坟头,一支自己慢慢吸起来,没说一句词儿,给同学们看哭了。

「傅彪的印象评定上写着:农民型」

那时,傅彪没少在表演上指导张秋芳,还时不时给她送好吃的。两人感情越走越近,偷偷谈起恋爱。万万没想到,傅彪情场得意,职场失意。前面说了,他模仿能力强,各地方言一学就会,天生具备幽默感。一次,铁路文工团说唱团去大连演出,带上他,效果非常好。回来后,说唱团领导非要他去。

傅彪想做演员,不想说评书。话剧团领导也来做工作。傅彪不干。最后上头施压说,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你不去说唱团,我们话剧团以后也不要你。甚至还给傅彪爸妈请来,做各种思想工作。傅彪没办法,只能去。

对傅彪而言,这是极大的痛苦。大家给他践行时,酒量很差的傅彪喝了很多酒。眼睛都喝红了。他望了大家一圈儿,问:

“你们以后不会看不起我吧?你们都能做你们喜欢的事,可我呢……”

傅彪说着把酒杯摔地上,怒吼一句:

“我他妈不喜欢干那个!”


03.


不喜欢讲评书、说相声的傅彪,在说唱团里摸爬滚打,这一去就将近十年。

对一个演员而言,这十年是最黄金的上升期,二十多岁的傅彪只能放弃梦想,服从安排。但他没绝望,还在曲线救国。一有时间,他就回话剧团看排练。一次团里排《红岩》,导演为让他过过戏瘾,给了他一个小角色,看守甲。

为了演好,傅彪回去琢磨了一宿。第二天问,导演我来个独眼龙怎么样?

导演说,已经有独眼龙了。傅彪问,那我来个光头?导演惊了,说就一句词儿,你为这把头剃了?傅彪说,一句词儿我也给你演出花儿来。他不但剃了光头,还设计了一个光膀子,叼烟嘴儿,上台后,狠狠冲小萝卜头踢了一脚。这场戏去清华演出,愤怒的学生在他剧照上打了个大红叉。

打那时起,傅彪心里就定下了标准,管它什么戏,无论多么小的角色,只要我上去演,我就一定要让观众记住我,记住我演的人物。

那些年里,傅彪只能靠跑龙套解馋,郁闷的他跟领导申请多次回话剧团,始终不被批准。直到1995年,话剧团排大型话剧《荒原客》,傅彪被推荐去演里面难度最高的角色,女主演的公公。这个角色因为醉酒,睡到儿媳床上引起轩然大波。傅彪为此把头发刷白,设计了一个给儿子下跪的动作。排练时,傅彪出色的表演打动了所有人。导演跟上级反应,说必须把他调回来。

可就在这时,老天爷又给傅彪开了个大玩笑。

临到公演时,傅彪突然生病,患上肝炎,住进了铁路总院。团里只好安排其他演员顶上。傅彪的不甘心,可想而知。张秋芳去探病时,他从枕头下面掏出个小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对角色的分析。他拉着张秋芳一段戏一段戏拆解,说这儿该怎么演,那儿要怎么处理。张秋芳看他满头大汗,说让你好好养病,你还写这么多字,你就不能好好照顾一下自己?

见媳妇儿生气,傅彪说,这戏我演不了,我就想帮帮你:

“这样你一上台,咱俩的戏魂就绑在一块儿了。”

「傅彪与张秋芳」

说起傅彪的肝炎,也是有原因的。评书不景气后,傅彪成了家庭妇男,在家带孩子、做饭。每天录音机里放着萨克斯管,他把儿子扛在肩上转圈,转着转着就睡着了。可在他心里,赚钱养家,这是老爷们儿的事。

那时候,张秋芳演戏,一集片酬三千块。他出去客串,一集三百,这还是朋友给面子。很多戏去跑个龙套,一分钱都没有。

这期间,傅彪给一个朋友做担保人,结果被狠狠骗了一道,一夜间背上了30万的债务。30万,1993年,那是多大一笔数字啊。傅彪为了还钱,去广告公司打工,从业务员做起,一路干到副总。每天陪客户吃饭喝酒,酒量不佳的他吐得难受,回去对妻子哭诉,我不想喝酒,我想演戏:

“我他妈恨死喝酒了。”

为了这笔债,傅彪落下了病根。先是被说唱团强行要走,然后是为债务去打工,本来要被调回话剧团,临门一脚,又生病。老天爷存心跟傅彪对着干,好像就是不想让他回舞台。这份苦楚,傅彪很少抱怨。

好在老天爷没彻底瞎了眼。

1997年,傅彪遇到了一个机会。


04.


大半个90年代,傅彪都只零敲碎打在一些影视剧里露脸,没留下什么鲜明的荧幕形象,发挥空间很小。直到1995年,他被张艺谋选中,演《摇啊摇,摇到外婆桥》里的黑社会老三。还是从外形入手,他设计了一个中分头。到了剧组,听李雪健、李保田讨论剧本,他才知道自己有多嫩。

听了前辈的发言,傅彪没绷住。隔三差五去找李保田串门,请教如何塑造角色,研读剧本。回家跟张秋芳说,以前演戏,总有种不知道往哪儿使劲的感觉,这次跟人家合作,总算知道怎么使劲了。

「《摇啊摇》里的傅彪」

《摇啊摇》上映后,没人注意傅彪。过了两年,落难的冯小刚拍《甲方乙方》,英达的戏在309医院拍,是傅彪父母的单位。制片陆国强早跟傅彪认识。傅彪去探班时,很热情地帮忙协调了一些拍摄工作,还去食堂给剧组订了物美价廉的伙食。冯小刚见他忙前忙后,特能干,想收下做制片。

一打听,原来是个演员。就把“张富贵”的角色给了傅彪。

角色很有意思,一个爱欺负媳妇儿的男人,想吃吃受欺负的苦。可惜不是主角。傅彪跟着《甲方乙方》剧组巡回宣传时,只能跟演吃苦大款的叶京坐角落里。有一站到武汉,要拉剧组跟当地领导吃饭。叶京说,咱们就别凑热闹了,小配角,谁理咱们呀。傅彪听了,说:

“京哥,总有一天,我会让记者走到哪儿都围着我。”

叶京心生感佩。那时,傅彪年龄不小了,和张秋芳还住八平米的单位宿舍,家里就电视、冰箱和一沙发床。这丝毫没磨灭傅彪的心志。

志气和人品,给傅彪带来了好运。两年后,冯小刚拍第三部贺岁片《没完没了》,顶着巨大压力,请傅彪来演阮大伟。为了学快板,傅彪专程去说唱团拜师,大热天在家练习,又怕吵到邻居,差点给自己闷晕。拍摄期间,他压力极大,第一次演这么足的戏,生怕给耽误了。直到首映那天,电影结束,灯光亮起,韩三平第一个站起来朝后排望,问傅彪呢,人呢?

傅彪迎上去,三爷使劲拍了拍他的肩:

“你小子这下火了!”

那一年,傅彪拿到了金鸡男配的提名,还留下一句著名口头禅:

“OK、OK、OK!”

「“想吐我也不吐…”

就在第二年,他又被滕文骥选中,在《押解的故事》里演一个乡镇诈骗犯。为了把这个狡猾的小人物演好,从外形上贴近角色,傅彪故意顶着沙尘暴在街上走,晒得皮肤发红乃至发黑。为了从内心深处感受角色,他端着大海碗蹲在大街上吃面,去帮房东磨豆腐,真成了农民。

凭借这部电影,傅彪顺利拿下金鸡男配。

傅彪的演技到底有多细,随便举几个例子就能感受。拍《血色浪漫》,演一个阴坏阴坏的王主任,一场查包裹的戏,傅彪临场加了点细微的手部动作,就给对戏的刘烨看愣了……叶京的《贻笑大方》里,他演一个农村出身的企业家,每次拉屎,非要脱鞋蹲在马桶上……最有名的当属《大腕》里那场哭戏,最滑稽的场面和台词,却要哭得无比动情。如今多少人还记得那句:

“就差一步,就差一步啊!泰勒,没来的及给你们美国文艺界补钙,你就…”

这段戏,无论何时翻出来看,我都能笑喷。


05.


后来傅彪跟网友交流时,网友问他领金鸡奖时怎么走那么慢。傅彪说,为了登上领奖台,我走了将近20年,一步一步往前走,我怕我摔跟头。

1997年,傅彪演赵宝刚《一场风花雪月的事》。演其中一个警察。拿到完成带,迫不及待拿回家给媳妇看。对照着剧中片段,一段段讲自己是怎么设计的,兴致来了,还要现场演。张秋芳表现冷淡。傅彪有点不高兴。

张秋芳说,你确实设计了,演得也不错,可演出来设计感很重,我觉得最成熟的表演艺术家,是设计了,却不露痕迹,彪子,我得拿这个水平要求你。傅彪听了觉得言之有理,再说媳妇儿也是学表演的,不会瞎说。

打这天起,傅彪再没为表演上的小心思沾沾自喜得意忘形过。

拍《大明宫词》时,他演武攸嗣。读完剧本,天天在家念叨这角色如何有意思。开拍了,有点摸不到感觉,跟李少红探讨半天没结果,就请假停戏,回家反复研读剧本。琢磨来去,傅彪想到《杨家将》的评书,里面使用了许多山西话。傅彪想,武攸嗣也是山西人,不如让他说方言?

回剧组,他给李少红一演,把李导给乐坏了。

为了把戏演好,傅彪什么都能干。拍《日出日落》,他演一个说书班子的班主。班子去一个恶霸家里说书助兴,一个姑娘被恶霸欺负,姑娘不从,恶霸来砸戏班闹事。剧本上写角色跪地求饶。傅彪想了想,说光是挨打、下跪还不够狠,这些穷山恶水的土霸王没人性,干的是最侮辱人的事,这么着,我跪地求饶后,那些打人的喽啰一对眼神,就解裤子朝我脸上撒尿!

「《大明宫词》里的傅彪」

不光管自己,就算没戏份,傅彪也投入。拍《梦开始的地方》,咏梅有一场戏,给刘蓓演的角色下跪磕头,求她把男友还给自己,要磕出血来。为了同期声的效果,没戏的傅彪脱掉鞋子,用脚后跟狠狠跺地,配合咏梅,连拍三条,把自己跟腱跺伤了。后来咏梅演《地久天长》拿下柏林影后,还一直念叨这事儿,对记者说,那时她正在转型期,幸亏有傅彪在。

跟袁立合作《啼笑因缘》也是。袁立不爱演哭戏,拍的时候死活哭不出来。傅彪不着急,就慢慢引导她,跟她讲自己外婆的故事,讲外婆走后自己的心情。袁立其实很难代入,但最终哭了出来。不是为彪哥外婆,是被傅彪感动。袁立心说,换做是我,遇到对手没状态,我能这么做吗?

我会这么耐心去启发对方?还是事不关己,在旁边站着看?

傅彪去世后,袁立说,傅彪就是这么个人,他希望每一场戏都能好,不管有没有他的角色,都因为他出的一份力,戏能更出色。

不光为戏,他还为人。只要觉得有能力的人,傅彪都使劲儿往圈子里招呼。

演《人民的名义》里大反派赵瑞龙的冯雷,演戏演到一半,跑去卖衣服,老早就用上了大哥大。那时,傅彪千辛万苦回到话剧团。有一次,两人一起跑龙套,冯雷就是玩票。傅彪却把一个龙套角色拿来仔细揣摩。

冯雷就说,哥哥您至于么?傅彪乐呵呵地回,弟弟我回话剧团不容易,我得把握好每一次机会。冯雷说,那你也没必要把自己搞那么累。傅彪说,咱们起点可能不一样,我是笨鸟,我得先飞。说着,话锋一转:

“你条件好点,但演戏,还是得认真。”

这话对冯雷当头一棒。后来,傅彪出名了,冯雷还在跑组。叶京拍《贻笑大方》时,傅彪二话没说就给冯雷介绍进去。另外他还介绍了张涵予。

张涵予早年是配音演员,艺考时就认识傅彪了。后来张涵予觉得没意思,出国溜达了一圈。傅彪听说他回来,把他介绍到《梦开始的地方》剧组。

那是张涵予第一次演男主。

看过《没完没了》的估计还记得,阮大伟的哥们儿,张涵予也去客串过。

也是傅彪把张涵予带进了冯小刚的圈子,这才有了日后的谷子地。

「《没完没了》里阮大伟俩哥们儿」

最广为人知的,是他对王劲松的“逼迫”。拍电视剧《等你归来》,傅彪看中他的演技,希望他去北京。王劲松当时34岁,觉得没机会了,对方八成是客气。过了一阵,傅彪一天一个电话催他买票,说你怎么还没动静呢?

架不住傅彪的盛情,王劲松去了。傅彪去接他,发现他带了一小包行李,就问,你怎么带这点东西?王劲松不解。傅彪说,我让你来,就是让你到北京扎根,不是让你小住,你就别给自己留什么后路了。

随后,亲自带着王劲松四处跑组。每到一个组就跟人说,这是我一小兄弟,演戏特好,你们只要肯用他,有戏我免费给你们客串。

王劲松就这么一步步被傅彪逼着,成为了走向全国的演员。


06.


对于演戏,傅彪说过,自己最高的追求,是观众能把自己当亲人,就够了,此外没有更高的追求了。他说每次表演,都怕演坏了,怕同行骂我,观众骂我,老师骂我,如果我演的角色对不起观众,我会后悔死。

傅彪离世后,演艺圈之所以群体惋惜,不仅是因为他始终保持着这份艺术追求,更大的原因,是他的做人。自少年时代起,傅彪就整日乐呵,每到一处,必定成为大家的开心果,活跃气氛,与人为善。任何一件事,只要他答应了人家,他就力所能及做好,只要能帮上的忙,就一定会帮到。

谦卑、温和,是他留给大多数人的印象。没戏演那几年,有人帮他,找他客串、跑龙套,等他红了,他就不计回报去串戏。加上自己得挣钱,最多的时候,连续工作了58个小时没休息。拍《等你归来》时,叶京找他演《贻笑大方》,两边都是朋友,推不了,他只能轧戏,还不多收钱。最后,这两部戏都因为审查问题没能顺利播出,傅彪也一点不抱怨。

演完《一场风花雪月的事》,他跟赵宝刚打招呼,说以后有戏想着我。赵宝刚拍《无雪的冬天》,里面有个角色,傅彪特想演,结果给了刘斌。傅彪没说什么。开拍了,剧组到他父母那个大院取景,傅彪主动找上门,说这地儿我熟,帮着联系场地,安排吃的。不久,赵宝刚拍《永不瞑目》,傅彪也想演。赵宝刚又没找到合适的角色给他。傅彪同样没抱怨。

1999年拍《没完没了》,他是主角,按理说,应该单独一间屋子。制片陆国强为了省钱,把他安排到跟自己一起住。傅彪每天拍完,回房间休息,其他工作人员来找陆处理制片工作,屋里闹哄哄的。傅彪第二天还拍戏呢,人来人往,很久才消停。傅彪也没意见,还帮着陆做事。

「傅彪客串《编辑部的故事》」

导演康洪雷还记得,在片场,傅彪对谁都客气,不论资历、年纪、地位,他总是笑脸相迎。不拍戏的时候,他总在给大家解压,不是请剧组吃饭,就是请工作人员泡温泉。跟伍宇娟合作《居家男人》时,天气热,拍摄紧张,傅彪经常给演员买冰镇饮料,怕大家枯燥,还备了一堆CD。

演唐僧的徐少华跟傅彪合作几次,回忆起来说,拍戏时,傅彪总是谦虚的,经常询问对手意见。哪怕成了知名实力演员,依然谦逊。不管在哪个剧组,只要有演员过生日,他会准备一束鲜花,送上生日祝福。

不止对导演、演员,对任何一个人,傅彪都是温情脉脉。

1997年,拍《甲方乙方》。日后《凤凰道》的主持何东在组里跟采,一天夜里忙到很晚,傅彪看他准备打车,无论如何要送他回去。送何东到家门口,两人抽烟聊了半小时。聊到最后,何东才知道他不是剧务,是个演员。

1999年,跟侯勇一起拍电视剧。侯勇那时没名,两人一起去外地,要用剧组同一辆车。听说侯勇比较急,傅彪就让先送对方,最后把自己的事给耽误了。

2002年,傅彪跟福建影厂拍《神探谷梁》。一个小演员拍完戏,要回上海。当时凌晨三点,小演员一个人收拾行李,有点凄凉。傅彪就陪着小演员聊天,一直聊到天快亮。五点钟,他自己又要开工了。

完成拍摄后,导演郑志宏去北京做后期配音。在机房里穿一双大皮靴,行动很不方便。傅彪心细,专门买了一双老北京布鞋送上。后来郑志宏说,演艺圈里多少人都是人走茶凉,傅彪不是,他会把你放在心上。

对此感受最深的,就是傅彪的好友丁志诚。两人拍《一场风花雪月的事》时住一个屋。丁志诚明明靠近灯的开关,但每天晚上,都是傅彪跑去关灯。而且傅彪总要等丁睡了再睡。因为他胖,怕睡着了打呼噜,耽误丁睡觉。

「丁志诚谈傅彪」

丁志诚去做生意。一有机会,他就要去找丁志诚,说服他回来。丁志诚后来都烦了。拿到《梦开始的地方》剧本,傅彪还是忍不住,说我有个本子,太适合你了。丁说你就别瞎给我操心了。结果剧本一看,丁志诚读到心里去了,这是叶京多少年的心血,太感人了。他立马答应。

拍戏期间,丁志诚女儿发高烧40多度。丁不放心,拍着老走神。傅彪得知,直奔医院,带着丁的女儿验血、打针,守了一夜。

两人忙起来后,傅彪经常督促丁志诚,要他没事多回家看看,一定要孝敬父母。2004年,母亲住院,丁志诚去照顾,发现床头多了一根紫檀木的拐杖。一问,是傅彪送来的。那时,傅彪自己刚出院都没几天。

傅彪去世后,上何东节目,丁志诚回忆说,彪子对我的影响,不光是演戏,怎么做人,如何孝敬父母,对人的那份细腻,都是他教我的。


07.


对朋友、对父母,傅彪无微不至,对张秋芳也一样。娱乐圈那么乱,傅彪从没有过二心。在外拍戏,只要人在北京,无论多晚,哪怕凌晨一两点,傅彪也要赶回去。有一次,剧组有南方演员来,带了荔枝。傅彪知道张秋芳爱吃荔枝,大半夜开车送到家里,坐下聊了一会儿,又赶回剧组拍戏。

陈红记得,拍《吕布与貂蝉》时,张秋芳做了个小手术,住院,傅彪每天都要去医院。每次陈红搭他车回去,车开到半路,傅彪说:

“抱歉,我只能把你放到这儿了,我还要看我太太去。”

傅彪总觉得对张秋芳有亏欠。年轻时,自己挣得少,靠张秋芳赚钱。有名气后,他就拼命接戏,一年接七部,想补偿这个家。有了孩子,张秋芳放下事业相夫教子。傅彪过意不去,觉得埋没了妻子,费好大力气攒了个剧本,就叫《妻子》,从头到尾张罗,为张秋芳量身打造了这部戏。

傅彪把养家看成责任。最忙的时候,一年只有一个月在家。张秋芳也生过气,说我不要钱可不可以,我只要人就行。说完了,知道没用。傅彪一看见好剧本、好角色,俩眼睛就放光,根本闲不住。

「傅彪的底色」

2004年8月一天夜里,傅彪从剧痛中醒来,满头大汗,脸色苍白。去医院查,说是胆囊炎。本来是个小手术,结果碰到放射科的主任,是傅彪他爸带过的。主任让他顺道查个CT。一查,发现肝部有个巨大的肿瘤,若不赶紧采取措施,傅彪活不过三个月。随后,傅彪被推进了手术室。

换肝手术做完,傅彪身体前面被切开了一个巨大的“人”字形口子。傅彪忍着疼痛,还跟张秋芳开玩笑,说你看这像不像一奔驰车标?

在医院,傅彪依然是最关心别人的那个人。

一个五十岁的大姐,手术还没做,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傅彪一有时间就去开导对方。有个姓张的大哥,进来时身体雄壮,昂首阔步。一场手术下来,从230斤掉到140斤,每天黑着脸,万念俱灰,动不动就哭。傅彪为了安慰他,把演技都用上了。一见到他就夸,说还是你身体底子好,恢复快,我们还躺着呢,你就能坐起来了,我们还坐轮椅呢,你就能扶着墙走了。

就这么假装羡慕地聊下来,对方情绪也好了,信心也有了。

后来傅彪去复查,发现对方都出院了。

当时在医院,傅彪对别人关心到什么程度?同楼层的病人,谁该打针了,谁情况好转了,谁准备出院了,他比护士还清楚。

傅彪住院后,媒体闻风而动。他手术完,张秋芳想让他晒太阳,没想到一打开窗户,楼上一个摄像机吊了下来。还有记者贿赂家属,搞到了病房布局图,刊登在报上。张秋芳骂个不停。傅彪却说,算了,这是人家工作,他们也不容易,我们得理解,等我恢复好了,我也要给关心我的人一个交代。

傅彪说这话,有意所指。从发病到手术,他没掉过一滴眼泪。直到张秋芳把网上观众的祝福打印出来给他,他看完后,哭得像个孩子。

那一千条祝福,他始终枕在枕头下面,直到出院。

就在这期间,《沈阳今报》联合《南京晨报》、《生活新报》、《新安晚报》、《贵州都市报》、《成都日报》、《燕赵晚报》六家报社向全国媒体同仁发出倡议:对正卧在病床上的傅彪“多情”一些,让他安心养病,争取早日回到艺术舞台。

随后,20多家媒体再次联合发声,希望不要打扰傅彪。

傅彪不是什么大腕,要说是宝藏级表演艺术家也谈不上,被全国媒体人保护,何德何能?说到底,还是因为做人。傅彪去世后,全国500名媒体记者“联名泣立”悼念,也是因为傅彪生前,从不摆谱,对记者关怀备至。

「傅彪也总在演平凡人

有记者写过自己刚入行时,采访的第一个人就是傅彪。别的明星一听你这媒体没什么分量,一句话就把你堵回去,傅彪却不会。如果听出你太紧张,还会帮你舒缓情绪。傅彪早年在广州拍戏,与一记者有私交,后来傅彪红了,听说对方来北京办事,那是大年初七,傅彪赶忙请来家里坐。

当时傅彪住望京,那一片还挺荒的。路不好找,记者打了好多次电话问路,傅彪不但不嫌烦,还提前到楼下,拿个大手电筒在那儿接,生怕他们走错。到吃饭的时候,又提醒对方,说广州有怪病(非典),千万别乱跑:

“别不当回事,父母养大咱们不容易,没事就多陪陪老人。”

面对记者采访,傅彪从来都好言好语。如果他在拍戏,确认来意后,就说抱歉,我等会儿打给你。一忙完,会主动联系对方。有一次,记者采访赶上饭点儿,请傅彪去饭店边吃边聊。等到结账,记者发现单已经被傅彪买了。

记者过意不去,傅彪乐呵呵地说:

“我挣得比你多,哪天你挣得多了,你再掏钱,这总可以吧?”

他在横店拍《大清官》时,有记者在劳动节期间被派到影视城采访,找了四个小时才找到剧组。一看人家假期加班,非常不容易,采访结束,傅彪忙问吃了没,记者说没吃。傅彪赶忙让工作人员煮了碗鸡蛋面。半年后,又有记者采访别的剧组,对接有误,没找到人。遇到傅彪在横店拍戏。傅彪看他们累得不行,就让他们上车取暖,还派人去买了热包子。

不管是哪家媒体派来的记者,无论大小,在这些人面前,傅彪从来不会摆明星的架子。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傅彪去重庆拍《朝天门》,被安排在一个两星级都算不上的宾馆里,也根本不计较。

他从没把自己当个什么腕儿,认为自己高人一等。

这就是为什么对八卦无比饥渴的媒体,也希望他能安静养病。


08.


手术做完不久,傅彪就忙碌起来。拿他自己话说,他想给关心自己的观众一个交代。那一个月里,他参加《天下无贼》首映,参加搜狐“年度感动艺人”颁奖,上了白岩松的《新闻会客厅》,去了许戈辉的《名人面对面》。

朱军邀请他做《艺术人生》时,他说恐怕扛不下一整期,可以坐一会儿,条件是要当着观众面,感谢主治医师。月底,他参加《大清官》的宣传,得知电视台栏目经费低,傅彪没让张秋芳同行,一个人拎着皮箱就去了。

到了成都,傅彪还有点低烧。为了让他睡好,节目组把录制时间调整到下午。傅彪说别,工作照常,早上开始。开场前,他不停地流汗,手发抖。主持人有点害怕,他安慰大家,说没事,给我准备条毛巾就行。即便到这时候,傅彪还这样,宁可自己撑着,也要照顾对方。

「第一次手术后的傅彪,依然乐呵呵」

住院期间,他看到了医院里太多故事。出院不久,就找人来合计,打算编写一个《冷暖人生》的本子。那时,陆国强刚辞职,赋闲在家,有点焦虑。傅彪说你别怕,我这个本子弄好了,肯定找你来做制片。

可谁也没想到,傅彪的肝癌复发了。

他再一次被送进了手术室。这次比之前更痛苦。手术做了十几个小时。手术后,傅彪只能依靠医疗器械来镇痛。医生告诉张秋芳,出院后,彪子最好半年哪儿都别去。张秋芳听出话里有话。后来大夫才告诉他,切开傅彪身体时,发现癌细胞已经侵蚀整个肝脏,侵犯到了胸腔,右肺的一角也得切掉:

“这是我做过的创面最大的手术。”

傅彪本人似乎也预感到什么,很长一段时间情绪不高,不像上次,还能乐呵呵地鼓励别人。可葛优和几个朋友来探病时,面色蜡黄的他,还在讲笑话。一时间气氛沉重,找不到话,傅彪就学马三立的相声给大家听。

傅彪知道身体回不去了。葛优再去探病,他笑着说:

“没事儿,这回可能快到点儿了。我先给哥几个打地儿去,先把地儿置好,往后咱们那边也有人了。”

事后葛优才知道,他偷偷哭过很多次,哭得很伤心。

他还有许多戏想演,还有剧本没写完,他还想过自己当导演,拍一部属于自己的电视剧、电影。但傅彪明白,自己没有时间了。

到了生命的最后,叶京来看他,他还故意讲了个跟丁志诚有关的笑话。叶京回去才想明白,之前自己和丁之间有点误会,傅彪突然提起这件事,是想他和丁最终能把误会化解了,继续做回朋友。

到生命的弥留之际,陆国强来探病,他都说不出话,只能用气息示意,听说陆的女儿上中学的问题解决了,才彻底放心。

傅彪做了一辈子好人,可老天爷只让他活了42年。

2005年8月30日,北京武警总医院。冯小刚、徐帆、韩虹、杨立新、丁志诚等人,排成一道弧线站在病床边,目送傅彪离开人世。距离他调回话剧团,成为一名正式演员,这才10年,距离他出演阮大伟走红,这才5年。

后来张秋芳说,她19岁时遇到傅彪,从遇到他第一天起,就被他带着演戏,每天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后来她学会了做女人、做妻子、做母亲,一路上都离不开傅彪的陪伴和支持,傅彪就是个陪着她长大的天使。

可那一天,瞎了眼的老天爷,还是收走了傅彪的生命。


09.


距离傅彪去世,已经18年了。

18年后的今天,随着中国社会巨变,经济体量剧增,资本的疯狂投入,当初被称为娱乐圈的这个圈子早已天地翻覆,所谓的明星们的地位,更是被抬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虽然在今天,很多明星嘴上说要向老艺术家看齐,要修身养性,要做一个好演员,但无论从演技上还是道德上,他们到底是个什么水平,心明眼亮的广大群众,想必都看得很清楚。

18年前八宝山那样的告别仪式,想必很难再现了。像傅彪这样温和、幽默,处处为对方着想的演员,这样热爱演戏,如此敬业,并不以明星身份去蔑视、看低任何人的演员,已经屈指可数。他一生没演过什么大角色,也没有为他狂迷、呐喊的粉丝,但他演的那些人物,深入老百姓的心,在更多的普通人心里,种下了温情的种子。这大概比让令万千少男少女癫狂,更有意义。

傅彪的人格,使得周围人愿意相信,其实一个人活着,不必有通天的能耐,只要能沐人春风,从细腻处做起,也能影响别人的人生,为别人带来价值。傅彪的艺术,也使得身处这个行业的人能够相信,其实未必要去争最好的角色,要去演独一无二的主角,要去收割粉丝的呼声,要光芒万丈地行走名利场,只要认真对待手上的工作,把观众放在心上,这一段职业生涯,就算没白干。

「傅彪留给世界的,不仅仅是艺术价值」

在一个飞速狂奔、名利奔涌的年代,许多人都被同一种价值观笼罩,因此保持着追逐同一个目标的惯性,都想去摘天上的月亮。而傅彪,无论从演技上还是做人上,都交出另一种答卷。他演了无数平凡人,在生活中也是一个平凡人,他从不把自己当什么“人物”“明星”,他真诚、踏实、热切地活着,也在平凡中,完成了自身价值。18年前那场告别,是对这份平凡最好的肯定。

记得小时候,在我外婆的镇子上,如果哪位老人生前特别会做人,待他去世后,入殓上山那天,送行的队伍穿过整个镇子,沿街的街坊会挨家挨户提前准备好鞭炮,队伍一到,鞭炮声就响彻云霄,街坊们会站在家门口,注目远送。

每当这时,人们会说,老人家走得风光,给后人挣脸面了。

我想,即便傅彪不是明星,他离去那天,为他落下的眼泪,也会铺满长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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