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罪之人张文中 | 棱镜

   作者 | 李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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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美创始人张文中再审无罪 ！亚布力回顾心酸十年 马云柳传志共同起立鼓掌

张文中昂着头回来了。

2018年5月31日，物美控股集团有限公司原董事长张文中等来了无罪宣判，他挑了条红色花纹领带配西装，出席在最高法的公开宣判和之后的央视采访。

没流泪也没有笑容，只是紧绷着嘴唇，张文中听完了二级大法官孙华璞45分钟的宣判。即便是孙华璞不小心念出了陈东升（泰康人寿创始人）的名字，又马上改口称陈某某之时，听众里有人不禁莞尔，但张文中的脸上依旧没有一丝波澜。

 “这次我是控制（情绪），想尽可能平静地来接受这样一个结果。从阶下囚到彻底平反、当场宣告无罪，应该说心情是百感交集的，历尽艰辛能有这么一个结果。”31日晚间，张文中在对话央视时回顾白天的一幕，这样说道。

（5月31日晚，张文中现身央视对话节目）

这一天距他被带走有11年半之久，距出狱也已有5年。这桩饱受争议的产权错案终于盖棺定论，张文中也卸下身上的罪与罚，他说等被罚没的财产返还后，会全部捐出用于扶贫和依法治国。

物美前传

“心中有春天，人生就充满阳光。”

张文中是学数学的，也是中国企业家里学历最高者之一。1983年，张文中从南开大学数学系毕业，其后获得南开大学管理学硕士学位、中国科学院系统科学研究所博士学位，后在美国斯坦福大学进行系统工程学博士后研究。

上世纪80年代，张文中在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开始职业生涯，他的同事包括92派代表人物陈东升，以及中国期货业教父田源。1993年，张文中回国创业，追随他创业的还有吴坚忠，吴那时在美国密歇根大学进行博士后研究工作。两人回国创办计算机公司，开发pos机信息系统。

开始时pos机推广一切都不顺利，张文中决定自己做超市。1994年成立之初，张文中为物美选择了一条低成本扩张道路：通过租赁、合作、托管和合资国有商业企业等方式进行扩张；具体做法是，物美以现金入股，合作方将商业网点折合成资金入股，经营权归属物美，双方按股分红。

依靠这一形式，物美迅速改造了一批旧式副食店和菜市场为超市、便利店。当时意气风发的张文中曾向媒体表示，物美成功的秘诀主要是抓住了这一商业机会，采取了恰当的战略。北京市商委也将物美作为标杆大力扶持，后者得以进一步以托管租赁方式接手了传统商业资产，其中包括崇文门菜市场及其下属八个营业点。

（被物美改造后的崇文门菜市场）

这段时间里，张文中整合了北京、天津20多家国有商业企业、400多家网点，吸收原国有职工近万人，物美规模迅速壮大。

2003年，物美超市成为第一家在香港（创业板）上市的民营零售企业，也是国内最大的民营流通企业之一，引领零售产业快速发展和技术创新。2006年胡润富豪榜上，张文中排名第152名，身家约20亿人民币。在他被带走前，截止2006年9月30日，物美已发展到567间店铺，净资产约18.5亿元。作为北京最大的连锁超市，物美占有约三分之一的市场份额。

败走麦城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人生本来就是一趟充满挑战机遇和艰难困苦的旅程，没有比失去自由更痛苦的了。”

物美2003年11月在香港创业板挂牌交易，时任北京市副市长刘志华捧场出席。这为之后张文中的坏运气埋下伏笔。

2006年6月，刘志华被免去职务。同年11月20日，物美发布公告称，张文中已于2006年11月12日起辞职，原因是其以个人身份协助中国有关机关进行调查，未必有足够时间履行公司董事长职责。

据当时《财经》报道，张文中是从国外回京，刚下飞机就在首都机场被带走，他自己对于被抓也颇感意外。

不过，最终张文中被公开的罪名，与刘志华无关。2006年12月，张文中被正式逮捕。2008年10月，衡水中院作出一审判决，外界发现张文中的若干“陈年旧事”被追究：

早年（2002年初），张文中在明知民营企业不属于国债技改贴息资金支持范围的情况下，通过申报虚假项目，骗取国债技改贴息资金3190万元。2003年至2004年间，物美集团在收购两家公司持有的泰康人寿保险股份有限公司股份后，张文中安排他人分别向两家公司有关负责人支付好处费30万元和500万元。1997年，张文中与泰康人寿董事长陈某某、中国国际期货有限公司董事长田某，挪用泰康人寿4000万元资金申购新股为个人谋利，共盈利1000余万元。

根据这些“陈年旧事”，张文中被判诈骗罪、挪用资金罪成立。上诉后，河北省高级法院改判张有期徒刑12年。两次减刑后，张文中在2013年重获自由。

直到今日，诈骗罪的指控仍让张文中耿耿于怀。5月31日被判无罪后，他仍有些愤愤不平：“我主要的罪名是因为民营企业申请了国债贴息，当时的办案机关认为民营企业没有资格获得国债贴息，这个本来就是错的！我申请国债贴息是在2002年，2001年中国加入了WTO时就庄严宣布，民营企业在申请国债贴息方面和国营企业一视同仁了。”

守望相助

 “最悲惨、最无助、最绝望的时候是靠读书度过的，用心、用脑读书，是人走出苦海、脱离困境活下去的最重要的途径。”

2018年初，早前保持低调的张文中开始出现在公开场合。亚布力论坛上，他动情读了一封信《丹心见岁月、情谊满人间》，引用孟子的话表达感谢——“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听众里包括他早年的同事陈东升、田源，这些企业家起立为他鼓掌。

（亚布力论坛上的张文中）

张文中说：“再次站在亚布力的讲台上，我百感交集，思绪万千。我感动、我感谢、我感恩。”

他念出一串名字，以感谢支持——柳传志、马云、王石、陈东升、王玉锁、田源、郭广昌、杨元庆、刘永好、丁立国、宁高宁、傅成玉等300多位著名企业家以各种方式对重审表示祝贺。在亚布力论坛前不久（2017年12月27日），最高法院作出再审决定，并于2018年2月12日公开开庭审理了案件。

四个人的名字被张文中着重提及、感谢。

“书成了我最好的朋友，书是我最愿意收到的礼物。有一次田溯宁去看我，送了我30本书，我至今收藏。读书更是我坚守信念、抗击孤独、磨炼意志、增强智慧、追求卓越的生活方式。关押期间，我一共读了几百本书，许多是英文原著，英文水平比原来又有了很大的提高。” 田溯宁是亚信集团创始人之一、现任宽带资本董事长。

“特别令我感动的是在全国政协的正式会议上，在近百名政协委员的见证之下，有一位企业家当场向最高法院领导反映张文中冤案，表示愿意用自己的全部财产和身家性命担保这是冤案，这位企业家就是侠肝义胆的王玉锁，我衷心感谢他。” 王玉锁是新奥集团创始人。

“我永远忘不了刘明康主席不顾国际旅行安马劳顿，从机场直奔医院看望我、关心我、鼓励我。柳传志柳总获悉我在狱中身患重病，亲自安排医院帮我救治。”刘是原银监会主席，柳联想控股创始人。

也是在同一天，张文中表达了重振物美的决心，“我出狱后，不少朋友好心地建议我移居国外，过平静安逸的生活，但我是企业家，我是中国人，我要为物美发展，为物美十万员工的幸福生活，为中国梦的实现而奋斗。”

在张文中无辜身陷囹圄后，在中科院外语系工作的妻子辞职、携孩子避走国外。

错失十年

“正义尽管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迟到的正义依然无比珍贵。”

意外的牢狱之灾，打断了物美快速发展的步伐。

2006年时，吴坚忠接替张文中职位。当时，物美最擅长的国有网点托管改造模式已经行不通，只能逐渐放弃这一形式。

在张文中被带走后不久，物美2006年11月15日终止了与花旗集团订立的配售协议。根据物美与花旗集团订立的配售协议，将配售集资约6.69亿港元。当时吴坚忠表示，董事长更迭对公司来说是重大变动，会影响投资者，所以公司及时终止了配售协议。

数年后，吴坚忠回忆这一段经历时承认了当时的困窘：“2006年无论是对物美而言，还是对我个人而言，都是最为困难的。”物美采购部供应商电话几乎成了热线，吴坚忠不得不以极其强硬的态度守卫公司：可以提前结款，但一旦结算，永远不要再与物美做生意。

即便态度强硬，再维持高速发展也是不可能。2006年之后，物美由激进扩张转为低调守土，关闭没有竞争优势的网点，并将效益良好的加盟店收归直营。2007年时物美还有38%的增长速度，2008年时增长放缓。

时隔多年，张文中仍对这一段耿耿于怀：“对一个企业家来说，最大的痛苦是失去你辛辛苦苦带领大家创办的事业，你和这个事业被割断，可以说物美发展戛然而止，碰到了很多很多非常大的困难。我从2006年被带走，这十年是中国互联网大数据蓬勃兴起的十年。我们失去很多很多机会。”

尽管埋怨，但张文中没打算追究有关机构和个人的责任。“我相信正常情况下，公检法机关任何一个机构都不会做出对我的原审判决，不会形成那样一个非法律人士都能可以看出重大错误的冤案。对于参与我这个案子的公检法机关、个人，我没有记恨心理，也不想追究任何人的责任。”

无罪判决前后，张文中也在尽全力推广新项目。2015年他和年轻的创业者以及IDG资本一起成立了分布式电商——多点，作为生鲜O2O电商，合作伙伴遍及国内外，多点加物美承载着他关于全渠道零售的新想法。 

（物美超市内的多点）

4月12日，张文中受邀出席腾讯互联网+大会，他详细阐述了物美+多点的模式：物美以大数据和智能化为引领，以实体门店数字化为核心，进行以自助购、自由购、扫码购带来的革命，逐步提高连锁技术水平，重新成为互联网时代科技零售的领军企业。而对于多点，张文中想做的是和中央电商主导不同的模式，是针对互联网时代零售企业实现全面数字化解决方案。多点在2015年4月正式上线，3年来已经达到了4000万用户。

“无论是顺境还是逆境，企业家存在的价值就是奋斗。” 2018年亚布力论坛上，张文中以这句话自勉。新零售将是一段新征程，毕竟2006年时，环绕物美的竞争者是华润万家、沃尔玛、家乐福、华联、大润发；2018年，环绕张文中的是阿里巴巴京东苏宁国美华润万家沃尔玛大润发欧尚永辉我买网7-11全家全时步步高百果园每日优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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棱镜·腾讯新闻出品  | 第27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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