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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壳这一年:失去灵魂,动荡前行丨棱镜

郭菲菲 棱镜 2022-06-01

2018年10月,接受腾讯新闻《财约你》专访时的左晖。拍摄:车怡岑


作者 | 郭菲菲  辑 | 杨布丁

出品 | 棱镜·腾讯小满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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猝然离世一周年后,创始人左晖对贝壳的精神烙印依然深重。

 

一本收录了左晖生前内外部讲话的小册子,被放在北京中关村片区一家链家门店的办公桌前,至今仍被经纪人们时常翻阅;5月11日,在贝壳港股挂牌上市敲钟仪式上,接棒者彭永东演讲时,身后的背景板上印着的是左晖的头像,以及他那句经典语录——“做难而正确的事”。

 

“贝壳一度把行业推举到资本市场,以及社会公众认可的高峰,现在冷却下来,我们还在行业里继续坚持,多少源自老左巨大的激励。”一位和左晖相识多年的贝壳合作经纪品牌负责人告诉作者。

 

告别左晖的这一年,贝壳开始失去光环,蹒跚前行。这家中国最大的房产交易和服务平台,外部受制于地产寒冬、反垄断调查、中概股退市风波、浑水做空等一系列冲击,作为应对,在公司内部,一系列大刀阔斧的架构及战略调整,也在持续进行中。

 

“2020年的关键词是高光,2021年是艰难,2022年会是什么?我们希望是重生!”4月23日,贝壳成立四周年时,彭永东在朋友圈写下这番话。

 

不过,对于很多贝壳员工来说,他们恐怕无法继续与之“重生 ”。一场比例高达五成的裁员计划正在内部悄然落地,在社交媒体上,员工戏谑地称之为“重生计划”,声浪之高,甚至冲上脉脉热榜。

 

这波突如其来的调整动作背后,既暴露了公司前期扩张带来的人员冗余弊病,也是管理层对于未来市场预期相对悲观的直接呈现。近期,《棱镜》与包括管理层、员工、合作伙伴、投资机构等人士详谈,试图还原贝壳过去这一年。


 

第三波裁员来得“措手不及”

 

5月9日周一这天,多位正在赶deadline的贝壳CTO线员工突然被要求暂停手头项目,接着部门leader通知,要裁员,比例为50%。

 

“措手不及,之前也没有裁员迹象。”一位员工告诉作者。


这其中,员工规模有数百人的人工智能科技中心更是重灾区。该中心员工对作者透露,裁员比例高达7成,“原来七八位总监,现在仅保留两个人,相当于中心解散了”。

 

另一位员工对作者回忆称,去年下半年开始,公司每月定期召开的全体员工大班会上,包括彭永东、CFO徐涛在内的核心高管多次出面安抚、鼓励员工,比如我们已经做好过冬准备,会穿越周期,能够打赢这场仗等等,“3月那次大班会后,到现在也没有再开”。

 

显然,最困难的时刻终究会来。

 

这至少已经是贝壳最近一年内的第三波裁员。2021年10月,链家上海区域金融、贝壳研发等团队被裁;2022年3月,“一体”业务主体房屋交易事业群等团队,也开始裁员。

 

作者从内部了解到,相较前两轮,这一波裁员相当猛烈,几乎包括所有业务、产研、运营及职能线,普遍比例在50%左右,其中,“两翼”业务主体家装家居及租赁事业群比例为30%左右,相对较低。补偿方案为行业惯例的“N+1”个月薪。调整节奏上,从4月底开始,预计5月底结束,留下的员工暂无降薪。

 

“此次架构调整的原则就是纵向扁平,横向合并。”一位贝壳高管告诉作者,比如贝壳COO线的12个运营中心直接精简至5个,员工规模预计回到2019年时期水平,轻装上阵。

 

贝壳财报显示,2021年末,贝壳员工规模为110082人,2020年末则为119658人。

 

接近贝壳人士的说法是,房地产市场下行,随着经纪人主动离职,贝壳平台中后台支持、赋能人员也会相应调整,各部门没有明确、统一的裁员比例,50%的数字不属实。有些职能部门本身也没有多少人,与核心领域又不相关,比例可能就会高一些,但这一轮瘦身决心很大是真的。

 

与上一轮裁员相比,此次调整方案,已经并不包括内部活水转岗的选项。早在2021年四季度开始,贝壳对外招聘已基本被锁,仅少数业务留有部分HC。与此同时,2022年3月底,内部员工被通知此轮晋升和普调暂时取消。

 

也有部分副总裁、总经理级别高管,同样面临被调整的结局。作者了解到,比如贝壳技术副总裁、首席科学家,担任人工智能科技中心负责人的叶杰平,或将离职;此外,在主管的品质管理中心被合并后,该中心运营副总裁葛静,将不再管理业务一线,转为担任干部培训辅导的顾问角色。

 

相较而言,贝壳核心高管则相对稳定。

 

2021年11月,贝壳提出新战略转型,即“一体两翼”,分别为新房二手房交易业务主体,以及家居家装、租赁业务。三大事业群均为班委会负责制,均向董事长、CEO彭永东汇报,这构成了贝壳业务最为核心的经营决策团队。

 

作者获悉,根据2022年4月份的最新人事调整名单,目前,房屋交易事业群班委会为5人,包括徐万刚(贝壳COO)、王拥群(链家COO)、徐涛(CFO)、左东华(CHO)、李峰岩(北京链家总经理,接替CTO闫觅入围)。

 

整装大家居事业群班委会为3人,包括颜伟阳(贝壳副总裁、圣都家装董事长,负责家装)、何生祥(接替张海明负责家居)、郑深圳(负责战略及投资)。租赁事业群班委会为3人,包括宋春晖(副总裁、战略业务负责人)、张珊珊(原贝壳西南战区负责人)、宋云端(原贝壳人店平台负责人)。

 

暂时离开队伍的是曾一度与徐万刚划江而治、分管贝壳南部大区的张海明。2021年8月,他从家居业务离任总经理一职。虽然目前人事仍在公司,但已不再负责任何业务。


上海疫情或成调整导火索

 

房地产救市政策频出,为何此刻再次向内大举动刀?不少员工猜测,这或与上半年持续至今的疫情相关,尤其是封控近两月的上海疫情,导致当地业务大幅缩水。

 

对此猜测,链家COO王拥群对作者予以否认,但他并未进一步解释更多原因。

 

在贝壳平台中,直营品牌链家贡献过半收入。在链家入驻的29个城市中,唯有北京、上海链家不在贝壳,单独运营。财报显示,2019年至2021年,这两个中国最大的住宅销售市场,分别占到贝壳净收入的35.1%、32.0%及33.2%。

 

“若我们无法在北京、上海维持竞争地位,或任一区域遭遇负面影响,比如经济下滑、调控政策等,可能将对净收入及盈利能力受到重大不利影响。”贝壳在最近的港股招股书中写道。

 

一位贝壳管理层人士解释称,这轮调整直接原因就是公司经营遇到问题,既是对过去的纠正,比如对产业互联网艰难且长期的重新认知,也源自对未来市场预期的变化——原来预计一季度市场回暖,但现在可能要到下半年了。

 

“人性就是市场好的时候更乐观,市场不好的时候更悲观保守,始终保持平稳是很难的。”上述高管反思称,这与上海疫情并不直接相关,但上海市场不好加剧了担忧,管理层也曾讨论过裁员可能产生的动荡影响,权衡利弊后,最终做出了动刀决策。

 

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2022年1-4月份,全国商品住宅销售面积同比下降25.4%,销售均价同比下跌9.1%,销售额同比下降32.2%。销售下降导致库存增加,商品住宅待售面积同比增长14.8%。

 

一位贝壳KA经纪品牌董事长对作者透露,以所在的二线省会城市店效为例,去年3月份的单店业绩有十三四万,今年则下降到不足十万元。

 

目前,贝壳尚未披露2022年一季度财报业绩。此前其预计净收入为115亿元至125亿元之间,较去年同期下降约39.6%至44.4%。

 

不过,与恒大旗下房车宝等同业竞争对手相比,贝壳远未到生死存亡的境地,毕竟手握现金充足。截至2021年末,其现金及现金等价物、限制性现金和短期投资共计561亿元。

 


创业团队融贝被一锅端

 

在贝壳内部,有一个代码为“1402”的创业体,这是当初彭永东带队孵化贝壳的办公地房间号。其成立初衷为鼓励内部创业,项目包括CTO闫觅带队的贝暖门窗、培养店东的花桥学堂、对标明源云的融贝等。其中,如视被内部视为参考的标杆。

 

如视最早于2017年在贝壳内部孵化,由副总裁惠新宸负责,产品包括VR看房、VR带看等,团队超过200人。2021年下半年开始,从贝壳体系中分拆。

 

天眼查数据显示,2022年3月,如你之视(北京)科技有限公司注册成立,惠新宸担任法人及CEO,他与彭永东各占50%股份。惠新宸在4月的个人博客中也透露,“在得到贝壳的更大期许下,如视成为了全新的创业体,我走上了创业之路。”

 

眼下,贝壳内部开始降低创业失败的容错率。

 

作者了解到,融贝团队实为融创与贝壳合作的项目,由一位贝壳技术高管带队, 2021年开始在内部创业,规模最高达上百人。他们试图对标明源云,切入房地产垂直赛道SaaS系统,希望经融创试点后推向行业。

 

但多位内部员工向作者证实,随着融创自身陷入流动性危机,以及垂直SaaS服务商估值大幅下挫,2022年初,融贝团队开始整体大幅收缩裁撤,项目基本处于停滞状态。

 

“在过去主业高增长阶段可以试错,寻找新的业务增长点,但现在如果业务短时间看不到很好回报就很麻烦。”一位贝壳管理层人士也拿融贝举例称。

 

他进一步对作者表示,比如人力成本较高的产研团队,规模有三千人左右,过去规模做起来,亏损就能摊薄,现在如果技术难以证明提升一线业务效率,那就只能压缩人力成本。“我们利润率太低,稍微一波动就会赔钱。”

 

财报显示,由于下半年市场恶化,贝壳2021年GTV与营收增速均大幅放缓,同比增速分别为10.1%、14.6%,全年也由盈转亏,净亏损达5.25亿元。

 

一位人工智能技术中心员工对作者透露,叶杰平2020年10月入职后,团队开始大量挖人,薪水一般比同业要高30%-50%,自己也被产业互联网的故事吸引。但由于人员本身成本较高,而AIT本身需要花长时间探索,因此,量变到质变,转化到业务的商业价值,目前可能比较低,并不是雪中送炭型,“我们汇报的时候也经常被业务质疑”。

 

在这位员工看来,“大比例裁员,可能意味着短时间内,公司已经支撑不起这样偏探索的团队。高层的思维还是偏传统,虽然他们也知道这是未来,但现在看不到那么高的价值。”


家装家居要成为第二大增长曲线

 

新房及二手房交易业务存在肉眼可见的天花板,且易受市场周期波动。因此,市场容量大、缺乏行业龙头、非周期性业务的家装家居赛道,被彭永东寄予厚望,希望成为贝壳第二大增长曲线。

 

一个细节是,在贝壳港股上市仪式上,除了一众高管、投资人之外,仅有的两位服务者,是链家经纪人,加上圣都家装的水电装修工人。

 

2022年4月,贝壳对圣都的收购案正式完成。这笔交易的代价为39.2亿现金,外加0.44亿股贝壳A类股票。圣都创始人颜伟阳也被委以重任,接管了被窝家装,全面负责贝壳家装业务。对此,彭永东内部评价称,“圣都是我们找到的一块最重要的拼图,让我们更快速实现从1到100的规模化复制。”

 

作者了解到,贝壳内部将2022年家装业务的收入目标定为99亿元,争取实现盈亏平衡。

 

财报显示,贝壳2021年全年807.52亿元营收中,来自金融服务、家装家居等新兴业务为23.32亿元,仅占比2.9%。圣都业绩并未在2021年财报中呈现,预计将在2022年下半年纳入并表范围。

 

“今年,贝壳家居家装将在90个城市进行扩张。”贝壳CFO徐涛在四季度业绩会上透露,从长远来看,两翼业务将有效缓解和抵消我们核心业务在市场中的低迷,并从稳定的环境中获得额外收入,第四季度试点城市中,房屋交易赛道已为家装业务贡献三成客源。

 

相比于圣都加持的家装业务,作者了解到,何生祥负责的家居业务仍处在摸索期,尚未跑通业务模式。

 

家居家装承载了贝壳第二增长曲线的重任,而另一翼的惠居租赁业务,至少在眼下,则更多被内部视为承担企业社会责任的切入点。

 

对于惠居业务,彭永东曾在内部评价称,在共同富裕与普惠居住的大趋势下,必须站在国计民生的视野上看问题,规模不到,则价值不够,利润不保,则难以为继,“如何可持续发展,兼具社会价值与商业价值,这是保障惠居一翼长治永续的母题”。

 

“普惠居住业务或许没有高盈利前景可言,但对公司整体社会声誉有提升。换言之,我们认为公司未来将持续面临比较小的监管压力。”中信证券近期一份研报点评称。从行业来看,能盈利的规模租赁业务并不多,比如我爱我家的相寓、龙湖的冠寓。大多数还都处在亏损探索期,包括运营多年的自如,至今仍旧亏损,未能上市。

 

从商战角度来看,贝壳下场做租赁业务,就必然意味着与自如形成竞争关系。从股权关系来看,自如只是左晖个人实控的资产,其与贝壳二者并无股权上的直接关联,仅为关联公司。

 

2022年2月,贝壳租房投资运营的首个青年公寓项目在上海徐汇区正式落地。其目标是今年提供10万间房源,包括分散式房源和集中式公寓。



没有了左晖的贝壳

 

左晖逝世一周年前夕,5月11日,贝壳登陆港交所,提前上岸,实现双重主要上市。尽管无法股权融资,但至少消除了一旦美股被摘牌、动摇公司上市地位的风险。

 

接近贝壳的人士对作者透露,早在2021年8月13日,公司于纽交所上市一周年时,内部即开始启动赴港上市,代号为“凤凰”。但相比最高超千亿美元的市值,如今,贝壳总市值已大幅缩水超八成,并跌破当初每股20美元的发行价。

 

这期间,已经有部分机构投资者选择抛售离场,包括软银、高瓴资本、融创等老股东。贝壳最新赴港招股书披露,腾讯仍是最大的外部机构股东,但与一年前美股IPO时相比,其持股比例从12.3%降至10.8%。

 

“一旦认定投资逻辑变了,我们一周内就卖了价值上亿的股票。”一位贝壳的投资机构人士对作者表示,2021年下半年股价大跌之前,很多机构会把贝壳按照互联网公司惯用的市销率来估值,但后来发现还是地产属性更强烈,便开始用开发商市盈率来估值。“另外也没有预料到中概股风波,加上这么严的调控政策,所以我们就被迫割肉跑了。”

 

在两翼业务远未为业绩做出更大贡献之前,作为贝壳基本盘的房屋交易业务,必然要承担房地产市场周期波动的痛点。

 

一位与贝壳合作KA品牌董事长观察称,2019年前后,贝壳平台战略在全国大刀阔斧落地,很多地方经纪品牌进入平台,愿意接受链家那一套强管控的游戏规则,因为大家能从新房分销上赚到钱。但现在当市场下行,门店很难赚钱的时候,贝壳也失去了神秘的光环,为了生存,长期主义难免被门店割舍,很多触碰规则底线的动作可能会出现,这或许是往后平台发展的一个风险。

 

“一般经纪品牌会与贝壳平台,或者店东与贝壳加盟品牌德佑签约三年,很多陆续在今年到期。平台会有续约的压力,可能没有股权关联的品牌会离开。”上述人士对作者感慨,原来老左在的时候,会思考平台生态多样性问题,关注经纪品牌的价值,但现在管理层可能更多是纯粹业务思维。

 

财报显示,2021年第四季度,贝壳链接门店减少2908家,经纪人则减少6.1万人,经纪品牌规模则并未披露。

 

当行业开始怀念老左,这更多源自他始终跳出一家企业的思维,站在行业的高度躬身改造,承担企业家的责任。在市场寒冬期尤为如此。

 

左晖从2018年开始已经不再过多干预具体事务,他自我定义是“组织的客体,或者旁观者”,多次提醒团队慢下来,抑制欲望,不要太在意KPI业绩。直到2021年去世之前,左晖始终是贝壳的灵魂人物,扮演着精神领袖的角色。

 

每当贝壳遇到外界指责,诸如渠道费过高、品牌主话语权被平台削弱等尖锐问题,左晖总会在朋友圈公开回应,他态度坦诚,甚至会写上千字长文,始终是贝壳的最佳代言人。

 

这一次,内外交困的贝壳,不再有左晖的亲笔反思作为前方指引。

 

“老左这么有使命感的人,我现在最担心是这家公司的精神,被暂时的经营指标给冲淡了,忘了为什么而奋斗。”一位贝壳资深管理层对作者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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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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