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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秀华:离婚一年记

2017-05-04 采风报 昊乐活

  余秀华,诗人。湖北钟祥人。著有诗集《月光落在左手上》《摇摇晃晃的人间》。因出生时倒产、缺氧而造成脑瘫,使其行动不便。高中毕业后赋闲在家。2009年正式开始写诗,至今已有诗作2千余首;2015年1月底,诗集《月光落在左手上》上市热销,为20年来国内诗人作品销量最高。


  我准确地记得这个日子,如一个红扑扑的红富士苹果在日子的枝桠上长了出来。基于这个日子,我也会想起结婚的日子,就在明天,也是巧了。真正的好日子和虚幻的好日子连在一起,生活的嘲讽里也带足了美意。结婚的日子是蓄意选定的,离婚的日子如同随意翻开的一张扑克牌,但是给人安慰。


  乡亲们正在装修刚刚建好的房子。新农村把一个村庄的人全部积聚在这一个地方了,原来好多天看不到的人现在可以天天看到了。时时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偶尔传来炮竹的声音。我这个寂静了40年的院子从此再不会有那样的寂静了:一个真正乡村的消失是从欢天喜地开始的。


  我的前夫也有一套房子在这里,和我家相隔不远。他的房子还没有装修。我们结婚20年,我不知道他是否把我的家当成过他的家,现在我用我的稿费给他买的房子,只是他一个人的了,他应该把它当成家了吧。当初如果不是父母的一再劝说,我是不会在村里给他买房子的。这个和我相隔几千公里的四川人应该回到几千公里之外去。


  这一辈子,我从来没有什么梦想,也对生活没有指望。如果一定要说出一个,那就是离婚。这几年的幸运和荣光,最好的事情就是离婚。本来离婚是一件寻常的家务事,但是命运的运转里,它被放大了放到人们面前。人们说我有名气了就离婚,忘恩负义。



  这没有什么可争辩的,人们要观看我的生活。我总是怜悯地看着对我议论纷纷的人,他们有没有足够的认真对待生活?当然我也许也不够认真,但是我从此进入了我喜欢的宁静的没有争吵没有猜忌的日子:一个人的日子。


  正午的太阳照到了我的房间里,照到了我的床下边:小白在那里睡觉。小白是一只兔子,春节的时候朋友送给我的,那时候它还是一个小不点,怯生生的。现在它俨然是这个家的主人了:想什么时候出去玩就什么时候出去玩,想什么时候回来睡觉就什么时候回来睡觉。


  这就是我简朴的日常生活:没有梦想,没有计划;有时候我会想美国的一个女诗人迪金森,她曾经的日子和我是不是差不多?她就是在这样的细碎里和在这样细碎的欢喜里过完一生的?但是她比我幸运的是她没有20年婚姻,没有因为婚姻而增加对别人和自己的憎恨。但是这一天,这一刻,我也没有一点憎恨,我的心是温热的,平静的,是被上帝原谅过的。


  漫长的20年的婚姻让我有足够的时间审视它。根深蒂固的门当户对是从哪里说起:经济的?精神的?在相处的过程里两个人成长的步伐?最基本的:身体的,外貌的?现在我感到婚姻的确需要门当户对,经济是其次,这个可以互补。(爱情不能什么也不干而只是一个摆设)。但是精神的就没有办法互补:两个人都在农田里干活,一个说野花很漂亮,另一个说他自作多情,这就不好办。


  我们总是试图调合观念的不一致,这个好像也有办法,因为过日子也不大需要什么观念。那么身体呢?身体很重要,一个残疾的妻子会让她的丈夫觉得很没面子:当初的新鲜感消失得很快,生活直楞楞地戳到人的面前,不给人喘息的时间。残疾是无法避免的问题,它带来的问题也是无法避免的。婚姻是两个人最近距离的相处,没有距离就没有理想。而婚姻是需要理想的。


  而理想对谁又不是一种牵绊?有时候对自己和别人的解剖让我不喜欢。但是我不知道生活除了用来产生疑问以外还能干什么。一件事情对不同的人产生不同的影响:对某些男人,也许就是甩掉一件旧衣裳。对一个女人,她就是甩掉了一个制度,她呼吸的空气和从前也是不一样的。


  至少我是这样。我不知道对这些说一些大而无当的感谢是不是就显得真诚。这个时候阳光只剩下了床上的一小块。



  作者:余秀华 摘自:凤凰读书

  【版权说明】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编辑:姚芳杨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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