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将谈《王玉平·盐烤银杏》：缘情而体物，乘物以游心｜798艺术·对话
王玉平：盐烤银杏
798艺术：王玉平此次在站台中国的个展“盐烤银杏”主要呈现了艺术家以日常物为题材的绘画作品，这一线索在其整体艺术实践中具有怎样的特殊性？
王将（策展人）：王玉平老师在90年代初期成为“新表现”的关键人物，三十多年来，他的创作经历了多样的阶段，包括了表现主义风格的叙事性绘画，具有特定符号的象征性绘画，以及一些颇具观念性的创作。而展览“盐烤银杏”呈现了许多小尺幅绘画。它们以日常物件作为题材, 使用了多样的材料，有油画，也有水彩，有的作品同时使用了多种材料。我们能够从中看出他对绘画语言和媒介的深入探索。显而易见的是，这些画作在视觉感受上和处理方法上都非常“精微”，其改变了观众对这位新表现画家的刻板印象。它们明丽而暖煦，传递出心与绘画的温度。画家以自然而纯熟的技艺表现了平凡之物所蕴含的真意。可以说，在王老师的创作系统中，这些物件绘画更亲近于他的心灵。
798艺术：可否谈谈你在展览叙事线索及空间结构设置方面的考虑？
王将：展览所呈现的作品类型比较统一，因此展陈章节并没有造成强烈的差异感，这很符合这个展览追求的宁静基调。细心的观众也许能够发现一些空间结构上的用意。整个展览被分为三个章节。门厅处单独呈现了《盐烤银杏》这件作品。因为它是展览的题眼。我们希望观众进入展厅时，看到展览题目，也看到这件作品，我们希望观众能被这个暖煦的意象感染，从而开启一次舒适而愉悦的观展体验。大空间的正厅展示的物件绘画题材多样。面包、茶杯、小台灯、铁皮玩具等等都是画家生活里遇见的心动之物。与其说这些画作描绘日常物的形象，不如说它们记录了画家与物件的因缘，其物象背后往往藏着画家的生活故事。大空间的后厅则集中展示了许多描绘画册书刊的作品。它们相较于其它作品更具文化意义。无论是美术杂志，点石斋画报，还是浮世绘画册，本质上都是一种消费世界的文化商品，它们反映了画家的兴趣，也牵涉了文化的流动、挪用和涵化等相关问题。这个厅中也展出了两件大尺幅的油画，其内容囊括了驳杂的物品，画面显示出多元的文化信息。这让我们体会到了王玉平老师审美趣味上的广度。总的来说，整个展览为观众呈现了一种画家视角下的现代生活博物志…… 另外需要注意的是，一件颇为特殊的作品引领了这个展览——王玉平老师在1988年时创作的《葡萄》，它被单独陈列于画廊正厅的第一面墙上。这件作品早于其令人熟知的表现主义绘画，画面细腻而微妙。在与王玉平老师的交流中，我才明白它更贴合当时那位青年画家的内在心性。因此，它在这回展览中成为了一种预示，表明了其后来的物件绘画对他自身而言是一种心灵上的回归。
《白马、浮世绘》206×240cm 布面丙烯、油画棒 2021
798艺术：你为展览撰写的札记以“心与物”为题，这似乎更多是从哲学层面切入对王玉平此类作品的分析，可否谈谈二者（心与物）在其创作中的关系？
王将：乘物游心，这是王老师作品带给我最直接的感受。关于心-物关系，对于创作来说，可以具体到画家如何将心理感受转化为视觉形式。对于观看来说，可以考量观众凝视作品时能够获得怎样的通感体验……以作品《盐烤银杏》为例，王老师笔下的这盘银杏果壳，它看上去可爱而温情，流露出欣然自得的心绪。一盘没有用处没有价值的空壳之所以能够引起他的创作兴趣，重点并非物的形象，而在于人和物在平凡时刻里的邂逅。对他而言，这盘果壳，是美味的遗存，是怡悦的物证，是安然惬意的时光之象征。这类作品表明了他对宏大主题的拒绝，也强调了平凡事物所蕴含的真意。对于自己的生活，对于生活中遇见的美好事物，他知足而欣然，其笔下之物便显露着无言的喜悦，内中似乎蕴含了中国古人“缘情体物”的艺术观。正如陆机在《文赋》中所写：“诗缘情而绮靡，赋体物而浏亮”，对于绘画而言也是如此。我们似乎可以在这些画作中体会到“情物一体”的境界。
《早餐-3》29.7×42cm 木板丙烯 2020
798艺术：从画面风格来看，包括这类以日常物为题材的近年来的作品与王玉平其它时期，特别是早期创作的差异性较大，如何看待其中的变化与潜在的关联性？
王将：王玉平老师三十多年的创作实践包含了多个时期，这种现象是许多杰出画家的创作生涯所具备的特征。鲜明的阶段性变化显示了画家对绘画语言的探索，通过不断的自我更新或是迂回往复来寻找一种最为符合当下自我的表达方式。作为一个创作者，王老师经历了中国当代绘画的兴起，从90年代伊始，他就成为了“新表现”的关键人物，而青年时代的成名并没有让他定格在这种美学形式中。他此后多样的绘画实践，不仅是个人风格的求索，也包含着时代美学的信息。如果以近期这些物件绘画和其早期作品进行比较，90年代的画作锋芒毕露，极具表现性的张力，而这些近作“向内而生”，散发着细腻、宁静与温和的气质，仿佛画家心尖上的触动。这种感觉可以追溯到他学生时代的《葡萄》（1988），这件作品的画面语言显露了他更深层的内在性格。因此，观看这个展览里的作品，我们可以发现王老师创作线索中呈现了一种“返璞归真”的趋向。
798艺术：可否针对王玉平这一类作品简要分析一下其在空间、色彩、形态上的处理方式？
王将：面对这些画作的观众，一定会被它的色彩所吸引。王玉平老师的用色在他那代画家中非常特殊，这也许源于他与生俱来的对色彩的敏感性。他善于运用明快的色彩，色彩在明丽中透着一种雅致。通常使用纯色的画家会有艳俗之嫌，但在他的画面中，雅俗已经消弥了界限，纯色焕发着强烈的魅力。他曾提到维亚尔、博纳尔等画家对其在色彩运用上的影响，而他的创作也形成了极具个人风格的色彩调式。需要指出的是，王玉平老师在创作习惯上也与博纳尔有相似之处，他总是在不同时间里改动一件看似已完成的作品，他总是在追求色彩与造型的准确性之极限，当然这种准确并不源于客观对象，而是来基于更高的精神层面。展览中的一些大尺幅作品，都是经过了不断改动才形成了现在的面貌。细心的观众也许发现了这些作品的标年，譬如《虚岁60-3》（2021），从2014年到现在，经历了7年中的数次改动方才完成，这本身就是画家对自身的不断挑战。
《印第安骑士》42×29.7cm 木板丙烯 2019
798艺术：出现在这些画面中的物品很多来自王玉平的收藏，它们也自然而然附带着各自的文化属性与背景，存在于王玉平作品中的这种多元的文化元素是否传达了更多的意涵？
王将：许多画中之物来自于王玉平老师的收藏，所以他画这些物件是源于个人趣味。他不是一位观念型的画家，其创作中并没有预设某种文化议题。但他所画的这些物品，诸如浮世绘画册、土耳其帽子、美式小台灯、印第安铁皮玩具，它们本身就是一种流通的文化商品，具有相关的社会历史背景。而现在，他以一种颇具中国美学特质的绘画语言描绘出这些物件时，其自然牵涉了文化流动的相关问题。王玉平老师的这种创作上的特质，可以和另一位杰出的美国画家韦恩·蒂埃博（Wayne Thiebaud）相比较。他也画日常生活中的物品，特别是其蛋糕系列，色彩明艳，用笔质朴，且极具绘画的质感。其不仅描绘了甜品的外形，更让人联想起甜品的口感。理论家认为他的绘画呈现了消费世界的诱惑，将他誉为波普艺术的代表，但他却并不接受这个标签，并自视为传统绘画的践行者。相较于蒂埃博，我们可以用一种类似角度去考量王玉平老师的物件绘画的意义。他的笔下之物，是他私人生活中的偏爱之物，而其来自于这个无法隔绝的消费世界。他的物不那么流行，却有一种淡淡的怀旧气息，它们像岁月的追思，同时也表现出当代人所身处的“现在”的流变不息。王老师笔下的物不作为价值的符号，却携带着文化的信息。他喜爱收集来自世界各地的物件，甚至有的物件，比如外文画册与其创作本身有着密切关联。虽然这些物件绘画与波普艺术毫不相关，他也应该比韦恩·蒂埃博更加漠视消费主义的解释，但观者却无法视而不见，他的某些作品带着一种消费时代的怀旧趣味和文化情结。
王玉平“盐烤银杏”站台中国展览现场
798艺术：从王玉平的作品中似乎能够感受到中国传统绘画的某种韵味或者趣味，可否谈谈你对此的看法或感受？
王将：中国当代绘画在很长的时间里都在向西万现代艺术的学习，几十年来，中国画家吸收了很多有价值的形式语言与美学资源，但我们需要考量这种借鉴是否能够与在地性的经验融合而生成新的绘画语言。在今天，更多年轻画家也依然在向西方的新兴绘画潮流学习，试图以此创作出新的绘画面貌。但是，这种新是需要反思的，很多绘画形式不过是一种快时尚。如果从一个更大的历史视野去看中国当代绘画的诸多现象，某些老一辈画家的艺术实践或多或少提供了一些经验，他们曾接受了西化的审美取向，又转向从中国现实与传统美学中汲取营养，从而创造出一种具有在地性的绘画语言。其中的新意确实为中国绘画的历史脉络提供了一些价值。王玉平老师近作所流露的东方韵味，反而体现出这种新的价值。他让我们看到了这些来自西方的绘画媒介如何表现出符合中国语境的美学品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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