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风而行的列子——《列子》故事

　　列子，名御寇，战国郑国人，早于庄子，《庄子》一书对其屡有记载。西汉刘向《列子传》谓“其学本于黄帝老子”，属道家学派。《列子》一书，相传为列子所撰，属于道家早期著作。
　　今本《列子》已非原书，大概出于魏晋，但可能保存了古本《列子》的佚文在内的若干先秦文献。《列子》共八卷，内容形式多为神话、传说、寓言，“愚公移山”、“歧路亡羊”、“两小而辩日”等寓言便出自此书。
　　《天瑞》篇是全书的思想纲领，该篇主题在其他篇章反复言说，多采用讲故事的形式，将道理隐于其中。原文及白话翻译摘自中华书局2011年5月出版的由叶蓓卿译注的《列子》，评语为笔者所加。

一　　 原文：邯郸之民以正月之旦献鸠于简子，简子大悦，厚赏之。客问其故。简子曰：“正旦放生，示有恩也。”客曰：“民知君之欲放之，故竞而捕之，死者众矣。君如欲生之，不若禁民勿捕。捕而放之，恩过不相补矣。”简子曰：“然。”
　　白话文：邯郸民众在正月初一那天向赵简子进献斑鸠，赵简子非常高兴，重赏了他们。有门客问他其中的缘故。简子说：“正月初一放生，表示对生命有恩德”门客说：“人们知道您想要放生，就抢着去捉斑鸠，被弄死的斑鸠反而多了。您如果真想让那些斑鸠活下去，还不如禁止人们去捕捉。捉来了又放回去，放生的恩德终究补偿不了伤生的罪过。”简子说：“说的是。”
　　评语：“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因为“放生”产生的买卖会不会产生伤害呢?放生毒蛇影响当地老百姓生活、放生的动物不服水土，非死即伤，生存能力超强的“占山为王”反将本土动物逼上绝路，此种放生积德还是损德?
　　人为设计一件好事，不能不考虑人性的基本现实，善的动机也可能带来更大的恶。

二　　孙叔敖疾，将死，戒其子曰：“王亟封我矣，吾不受也。为我死，王则封汝。汝必无受利地!楚越之间有寝丘者，此地不利而名甚恶。楚人鬼而越人禨，可长有者唯此也。”孙叔敖死，王果以美地封其子。子辞而不受，请寝丘，与之，至今不失。
　　白话文：孙叔敖病重，即将去世，告诫他的儿子说：“楚王屡次要封给我土地，我推辞不受。假如我死了，楚王就会封给你。你一定不要接受丰沃肥美的土地!在楚国和越国交界的地方有个寝丘，这片土地无利可图而且名声也不好。楚国人相信鬼神不会要它，越国人祈福祷祥也不会要它，可以长久拥有的唯有这片土地了。”孙叔敖死后，楚王果然把肥地良田封给他的儿子。他的儿子坚决推辞，不肯接受;请求改封寝丘，楚王便赐给了他，直到现在也没有丧失。
　　评语：《道德经》：“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如果你拥有的东西是人人都知道它好，都想要的东西，就必然有很多竞争者和敌人，比如屠龙刀、葵花宝典都是这个特点，其实因它受益的人远远少于为它而死的人。如果能发现别人所看不到的价值源泉，大概离成功不远了。

三　　赵襄子使新穉穆子攻翟，胜之，取左人、中人;使遽人来谒之。襄子方食而有忧色。左右曰：“一朝而两城下，此人之所喜也;今君有忧色。何也?”襄子曰：“夫江河之大也，不过三日;飘风暴雨不终朝，日中不须臾。今赵氏之德行无所施于积，一朝而两城下，亡其及我哉!”孔子闻之曰：“赵氏其昌乎!夫忧者所以为昌也，喜者所以为亡也。胜非其难者也，持之，其难者也。”
　　白话文：赵襄子派遣新穉穆子攻打翟人部族，取得胜利，占下左人、中人两座城池;新穉穆子派信使来向赵襄子报捷。赵襄子用餐，听了捷报，流露出忧愁的神色。左右近臣问道：“一天就攻下两座城池，这是让人高兴的事;现在您却面带忧色。为什么呢?”襄子说：“江河潮水大，不会过三天;暴风骤雨烈，不能一整天，太阳当空照，片刻就倾斜。到如今赵家的德行还没有什么积累，却一天之内连克两城，危亡的命运恐怕就要降临到我头上了。”孔子听闻此事，说道：“赵氏恐怕要昌盛起来了!忧虑会带来未来的昌盛，喜悦会导致今后的灭亡。取得胜利并不是一桩难事，保持胜果，才是最困难的。”
　　评语：《道德经》：“飘风不终朝，暴雨不终日。”一个人高歌猛进或者突然爆发的那个时刻，在一生中毕竟是短暂的，但是只有细水长流的一点点积累自己的德性、功绩，那么才能赢得、保有那种短暂辉煌时刻的成果。

四　　子列子穷，容貌有饥色。客有言之郑子阳者曰：“列御寇盖有道之士也，居君之国而穷，君无乃为不好士乎?”郑子阳即令官遗之粟。子列子出见使者，再拜而辞。使者去。子列子入，其妻望之而拊心曰：“妾闻为有道者之妻子皆得佚，今有饥色，君过而遗先生食。先生不受，岂不命也哉?”子列子笑谓之曰：“君非自知我也。以人之言而遗我粟，至其罪我也，又且以人之言，此吾所以不受也。”其卒，民果作难而杀子阳。
　　白话文：列子穷困，面带饥色。有门客对郑国国相子阳说：“列御寇是有道德的人才，在您的国家里却受穷挨饿，您难不成不爱惜人才吗?”子阳听了，立即派遣官员给列子送粮食。列子出门会见了使者，拜了又拜，谢绝了赠予的粮食。使者便走了。列子进屋，他的妻子怨恨地望着他，捶着胸口说：“我听说有道之士的妻子儿女，都能过上安逸快乐的日子，现在穷的面黄肌瘦，国相派人探望，还送给先生食。先生不接受，难不成是命里注定要挨饿吗?”列子笑着对她说：“国相并非自己了解我，而是听信了别人的话来赠送粮食给我，等到他要加罪于我，又会凭着别人的话语，这就是我不接受粮食的缘由啊。”后来，郑国民众果然发动叛乱杀死了子阳。
　　评语：《大学》：“言悖而出者，亦悖而入;货悖而入者，亦悖而出。”怎么得来的，就会怎么失去，偷来的锣就不敢敲，光明正大赚来的钱才敢光明正大的花，谎言换取的声誉就要靠谎言来维持，能靠钱财换取的爱情也会被他人更多的钱财收买。

五　　鲁公扈、赵齐婴二人有疾，同请扁鹊求治，扁鹊治之。既同愈。谓公扈、齐婴曰：“汝曩之所疾，自外而干府藏者，固药石之所已。今有偕生之疾，与体偕长;今为汝攻之，何如?”二人曰：“愿先闻其验。”扁鹊谓公扈曰：“汝志强而气弱，故足于谋而寡于断。齐婴志弱而气强，故少于虑而伤于专。若换汝之心，则均于善矣。”扁鹊遂饮二人毒酒，迷死三日，剖胸探心，易而置之;投以神药，既悟如初。二人辞归。于是公扈反齐婴之室，而有其妻子，妻子弗识。齐婴亦反公扈之室，有其妻子，妻子亦弗识。二室因相与讼，求辨于扁鹊。扁鹊辨其所由，讼乃已。
　　白话文：鲁国的公扈、赵国的齐婴两人患病，一起去请扁鹊医治，扁鹊便替他们治疗。不久病就好了。扁鹊对公扈、齐婴说“你们以往的疾病，是由于外界风邪侵扰腑脏，本是药物针石能够治愈的。而现在你们还有与生俱来的疾病，随着身体的生长而发展;如今我来为你们根治，怎么样?”他们说：“我们想先听听这病的症状。”扁鹊就对公扈说：“你心志强盛而气质柔弱，所以善于谋略却缺乏决断;齐婴心志柔弱而气质刚强，所以欠缺谋略而过于专断。如果把你们的心交换一下，那么大家得到平衡，就都好了。”于是，扁鹊让两人服下麻醉用的药酒，使他们昏迷了三天，他剖开他们的胸膛，取出心脏，交换安放，再施以特效神药，两人便醒了过来，同先前没什么两样。于是他们俩就向扁鹊告辞，回家去了。于是公扈回到齐婴家里，要据有齐婴的妻子孩子;齐婴的妻子孩儿却不认识他。齐婴回到公扈家里，要据有公扈的妻子孩儿，公扈妻子孩儿也不认识他。两家因此闹上公堂，求扁鹊为他们辨明原委。扁鹊辨明了整件事的缘由，两家的争吵才得以停止。
　　评语：这个故事很现代，让我想起尼古拉斯·凯奇主演的《变脸》。“偕生之疾”也就是伴随生命的东西，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它规定了生活方式、事业、配偶、家庭，如果认为这一部分是缺陷，然后把它从生命中切除，那么就改变了自己这个人，那么原来获得的家庭、事业、配偶可能也就不再适合了。

　　提耳：80年生于上党，初习法律、哲学，后在困顿中机缘凑合渐入古典，受用至今。现在大学教书，兼任北京师范大学传统文化传播研究中心副研究员。　　近于不惑之年，拣点行囊，吾幸有三，一则天赐我这一路有共同心性的伙伴;二则这路是越走越宽广的古典的路;三则当下做的工作是我喜欢的。吾愿也有三：尽人生的责任;认识自己的生与死;能对社会和人做些正功。

下期预告

《荒野尘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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