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我的浪漫主义舅舅」|「六里庄遗事」选-020

2017-02-11 东东枪 东东枪

「六里庄遗事」选-020

文/东东枪



◎王坏水说,以前,长安城里的桃花一开就是三年不败,开够了,一朵朵地凋败下去,就又是三年。征人远戍,去的时候桃花刚开,回来时先问桃花已落了几次。回答说已落了五回,那人不信,低头看看自己胸前的长髯,也就信了。也有不服的,去找桃花算账,站在桃树底下破口大骂,有的还边骂边哭。桃花觉得委屈,一株株地死。

 

◎徐增福有个舅舅,十几岁时喜欢学武,学到二十二那年又迷上了修道,想成仙,离家而走,去了挺多名山大川,见了不少耆宿大贤,二十七岁那年冬天回了家乡,自谓得道,说是刀枪不入,能避水火,至于除险厄祛伤病隔空取物穿墙而过什么的,更是不在话下。第二年元月,邻人家的房屋不慎为灯花所燃,他力排众议,跃身上房,念咒救火。享年二十八岁。

 

◎徐增福小时候给这舅舅起过个外号,叫“浪漫主义舅舅”,后来跟人提起他来,也常说是“我的浪漫主义舅舅”。舅舅生前挺喜欢这个称呼,摸着徐增福的头说:“很妙啊,很妙!”过几天想起来,还是说:“很妙啊,很妙!”

 

◎有家长给石胖子提意见,说能不能少教孩子们点儿民间文艺,多教点正能量作品。石胖子说好好好,明天我就给他们讲个励志的。第二天孩子回家,家长问今天学了什么。孩子说今儿一天就讲了一段,叫“齐人有一妻一妾”。

 

◎师父当年给慧吟禅师说过,慧吟,你有恶根,但也有慧根。你那慧根都是打恶根里长出来的。慧吟说嘿嘿,师父,还是您眼力好,我那叫恶之花。

 

◎刘美丽有一次跟冯有道说起,说忽然觉得自己家里太寒酸了,破烂儿不少,但都是搞科研用的,要是归置归置,其实跟家徒四壁差不多,自己打算重新布置布置。说完这话的第二天,刘美丽就去找冯有道了,满脸兴奋说老冯老冯你快看看去,我家弄好了。冯有道说怎么这么快?跟他过去看,发现屋里的破烂儿都给堆到一角了,其他的地方,墙上、地上都拿笔墨勾画出来了一些方框轮廓,仔细看,那些方框里有字,看字迹,都是刘美丽仔细写的,写的分别是“古画一幅”、“八仙桌子一张”、“雕花木椅四把”、“金漆屏风四扇”……

 

◎李有鬼手脚发麻,去衍庆堂找孙似邈孙大夫看,描述完症状孙大夫就乐了,说找我就算找对人了,治手脚麻痹这个病我是很擅长的,上个月,礼部薛大人的岳父手脚麻痹,床都下不了,我去给开了几服药,三天就下地行走健步如飞了。李有鬼说哎呀那太好了,那薛大人的岳父后来复发过没有?现在还麻不麻?孙大夫说复发过没有不知道,麻肯定是不麻了。李有鬼何以见得呢?孙大夫说当然是不麻了,这都过了头七了。

 

◎高老太爷临死时,抓着老高太太的手回忆往事。他说事到如今才知道,原来,人之将死,满脑子里闪现的就只是这辈子最幸福的几个时刻,他现在脑子里就满是三十年前的那个上元节,他们夫妻二人去长安城内观灯到深夜靠送给看城门的军卒一贯铜钱才得以出城回六里庄的事,而且,连那一夜的诸般细节也都历历在目了起来——怎样快走到六里庄才发现他给她买的两包林记桂花糕落在了城门附近,他是怎样地跑回去找又不小心被残雪滑倒摔了一身污泥……边说边微笑着问老高太太:你还记得吗?老高太太就不断点头,说“记得记得。”说着,眼泪就哗哗地流,止也止不住。

 

◎高老太爷死后。儿子们跟老高太太说,没想到你跟我爸当年还这么恩爱,观灯吃桂花糕的事,我们以前都从来没听说过。老高太太就笑了,说不光你们没听说过,我也没听说过。儿女们问怎么回事。老高太太说,我只记得那年元宵节你爸说有几个同僚邀他去长安城内观灯饮酒,深夜才回,回来只说是有位同僚醉了酒,胡乱牵扯,害得他也摔倒在路上,弄得一身泥污……我这辈子没跟你爸去长安看过花灯,长安城内的林记桂花糕,我听你爸说过不少次,没尝过。

 

◎顾百里昔年曾当过武库的看守,有段时间,武库里出了怪异:每逢深夜,刀枪自鸣,声如哀嚎。一同当班的有几个年长的,都说这是不祥之兆,但大家商量了几天,也都无计可施。后来还是顾百里听出蹊跷,说我听这鸣声好像不只是瞎嚎,听时间长了,仿佛大概其有个旋律似的。大家说那你仔细听听,顾百里就又听了几宿,然后跟大家说我听出来了。大家问是什么?顾百里说是“摔镜架”。大家问什么叫“摔镜架”?顾百里说“摔镜架”就是“摔镜架”啊,我老家那边人人都会唱啊,你们没听过吗?“王二姐在绣楼珠泪不干,思想起了二哥你不把家还。咱们人生在世几年少,花开能有几时鲜?那花开花败年年有,二哥啊,人过了青春无少年……”你们没听过?

 

◎这个事儿,又过了段时间才打听清楚——库里那些刀枪,大都是战场上捡回来的。七八万当兵的,大都是顾百里家乡那边的,扛着这些刀枪去打仗,没回来几个。

 

◎顾百里他们跟上头汇报了情况,申请了笔钱,买了几百坛烧酒,几牛车的烧纸,在武库门口祭奠了一番。上头也派了人来,大家都磕了头,说各位受苦了,请受我们一拜。然后,把纸烧了,酒洒了,耳听着那哀嚎声也就慢慢地静下去了,倒是那武库门口的酒香,好几天才散。


注:

以上文字均选自东东枪作品「六里庄遗事」。「六里庄遗事」是一本芜杂的书,说的是一些芜杂的人。他们活在一个芜杂的时代,过着芜杂的生活,于是就活出了一些芜杂的故事。这些故事与这些人一样,本该被忘记,也终将被忘记。


(题图由东东枪2017年1月拍摄于天津。)


「东东枪」微信公众号近期文章链接——


◎本文首发于东东枪微信公众号(deardongdongqiang),长按下方图片识别二维码,亦可快速关注。

◎文中所有图文版权皆属于作者东东枪,欢迎分享至朋友圈,但未经正式授权,请勿转载至任何公开媒体。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