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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好比春江水」|「六里庄遗事」选-021

2017-07-04 东东枪 东东枪


「六里庄遗事」选-021

文/东东枪

 

◎姜胡子五岁那年,他妈又生了个儿子。他爸告诉他的。说你妈给你添了个弟弟。说完又问,你今年几岁?姜胡子说五岁。他爸考虑了考虑,说:别五岁了,打明天开始,你十二。

 

◎跟大家聊起这事儿来的那年,姜胡子三十八了,但实际上应该是三十一。爸已经没了几年,要活着,应该是五十九,但想想活着时的面相,仿佛也不像那么大年纪的。实际多大?不知道。

 

◎姜胡子想想这事儿,觉得挺怪,但小时候没觉得有什么不正常,好像也没被拿走什么,或者,被拿走的本来就是他不配拥有的东西。

 

◎沈三变搞民间音乐那些年很受各地女青年欢迎,不少同样有音乐才华的文艺女青年也给他写过歌,一来是表忠心,二来是显本事。其中最著名的一首叫《三哥好比春江水》。据说曾有过200个文艺女青年一起大合唱这歌,这边唱——“唱昂昂三咹哥呃呃嘞哎哎哎哎哎~~”,那边就唱——“这边咹咹咹唱昂来哎~那啊啊边咹和~~”此起彼伏,蔚为壮观。

 

◎法聪问慧吟禅师,师父,咱这寺有多少年了?慧吟禅师说,你觉得多少年合适?法聪说,什么叫多少年合适啊?我问您这寺有多少年了!慧吟禅师说,你问这个干嘛?法聪说那天有人进寺来烧香,跟我问起,我答不上来。慧吟禅师说,你也笨,你给他随口说一个不就完了吗?一百年!法聪说,那么新?看着不像啊?慧吟禅师说:是吗?那说古一点啊,一千八百年,够不够古?不够咱还能加!法聪想了想,问:师父,是不是有点不对?是先有的佛祖还是先有的咱这庙?

 

◎慧吟禅师当年也问过自己的师父,说师父,咱这寺有多少年了?师父说,五十年。慧吟禅师说,这么新?看着不像啊,你看这大殿什么的,都破旧成什么样了,我那天看,正殿东边的一片木板墙都糟朽腐坏了。师父说,都是做旧。慧吟禅师说,做旧?师父说,嗯,你说的那片墙,我老在那儿尿尿。慧吟禅师问为什么要做旧?师父说,能为什么?为普度众生呗。

 

◎后来听到的说法是,五十年都多说了——慧吟禅师的师父就是普济禅寺的头一代住持,而这寺,是一位女施主送给他的。为什么会有一个女施主为他盖一座寺?慧吟禅师问过,师父笑了,说:嘿,她不让说。

 

◎孙德龙孙大人晚年被朝廷派去出使契丹,去之前找同僚打听了半天注意事项。同僚们说,出使北国,虽是苦差,但好在待遇不错,途中若有个灾病意外,朝廷也往往大有恤赏,运气好的话,封妻荫子也是有的。孙大人那年六十八岁,听了同僚的话,不免有些动心,出发前跟妻眷儿女们把后事都交待清楚了,启程时又吩咐从人,说老爷我专爱吃各种腥膻生冷,咱们这一路一定要胡吃海塞,百无禁忌。历二载,竟全身而返,甚憾。

 

◎被派去出使契丹是有原因的。孙德龙孙大人处理一案子,本来只是两家争产业,结果被告那边越牵连关系越多,越攀扯事情越大,到最后竟然扯出一位王爷来,这王爷还不是一般的王爷,是皇上的亲侄子——也不怎么皇上都知道了此事,派人给孙大人传了个话,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一定要秉公办理。孙德龙孙大人赶紧递了个折子上去,说皇上,不是微臣不想秉公办理,是真没办法秉公办理。皇上又回话,说这是什么话,让你秉公办理,就得秉公办理。孙德龙又写折子,说皇上您是不知道您这侄子身上有多少事儿,要真秉公办理,得灭九族。当天晚上,让孙德龙去契丹的圣旨就送来了。

 

◎六里庄一棵老树上有个大马蜂窝,已经不少年了,粗略估计里头也得住着几万马蜂。马蜂常扰人,但这窝却没人敢捅,因为不知道打哪年传出来的说法,说伤此蜂巢,村中最高龄者当日即亡。冯有道73岁那年,忽然听人说村里唯一比他老的那老头儿如厕时掉茅坑里死了,乐坏了,第一件事儿就是到院子里找棍儿。找着棍儿就直奔那老树,对准马蜂窝,一棍儿就给捅下来了。唯一的遗憾是太着急了,忘了捅完马蜂窝马蜂并不会乖乖就义。幸好有旁边看热闹的群众保护,可还是把脸都给蛰伤了,看右脸还是冯有道,看左脸,像一大茄子成精。

 

◎第二天,脸上还肿着的冯有道不顾劝阻,借了头驴,骑上,高高兴兴地在村里转了几遭。

 

◎杨温柔说他往昔见过一人,姓陈,善种橘,别人种橘以甜为佳,这人种橘以大为能,故而人称陈大橘子,又有“橘仙”之名。陈大橘子的橘子,最大者能有车轮大小,小的也与西瓜仿佛。一旦收获,临近的各州城府县都有人来抢购。杨温柔一度想跟他学种橘之术,陈大橘子不教,问为什么,他说:你不知道,起初是我种橘子,后来是橘子种我,人谓“橘仙”,实是橘奴。

 

◎郑魁升问韩孤独,你怎么叫韩孤独?韩孤独说,孤独好。郑魁升说,怎么好?韩孤独说,你不知道,孤独的时候我还没那么讨厌我。

 

◎李有鬼在河边僻出几分荒地来,种了点韭菜。日子长了,就发现其中某几丛韭菜苗,总长不好,仔细看,好像是被谁掐短了、拔稀了似的。归置归置,移过来些好苗,没过几天,又好像被谁来动过了。李有鬼不解,问王坏水,王坏水说,唉,你刨刨那丛韭菜下头的土,看能刨出什么来吧。李有鬼就去刨了,没刨多深,就刨出具婴儿尸体来,是个尚未足月的男婴,看样子,像是早先就埋在此地的。李有鬼问王坏水,你怎么知道下头有东西?王坏水说,猜的,有人掐韭菜苗,该是怕这丛韭菜长得格外壮大葱茏,惹人注目。李有鬼说,那你说这是谁埋的?王坏水说,那就不知道了,近一两年没听说谁家孩子夭折或是早产的。李有鬼说,就算夭折早产,也该好好弄个匣子,这样浅埋在河滩上是什么道理?王坏水说,那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此人一定是附近村庄的人士,否则不会还常回此处查看。李有鬼说,那就还是得查查。王坏水说,你查这个干什么?李有鬼说,我是现任的六里庄地保,你忘了?王坏水说,嘿,我还真忘了。

 

◎就开始查。找了金道士来作法,说让金道士试试,看能否让这死去的男婴自己谈谈被害经过。金道士没接过这种业务,觉得是个挑战,很有兴趣试试。便搭了个棚子,算工作区,男婴的尸体已简单装殓,停在其中。金道士换了身道袍,抄起一堆法器,就钻进去了。没过一会儿,哭着出来的。满脸是泪。

 

◎李有鬼问:问出来父母是谁没有?金道士说:没有,不说。李有鬼问:说了什么?金道士说:唉,别问我了,不想说。李有鬼问:那你哭什么?金道士还是哭,哭了半天才又说出句整话来:孩子太懂事了,太懂事了。说完还接着哭。


注:

以上文字均选自东东枪作品「六里庄遗事」。「六里庄遗事」是一本芜杂的书,说的是一些芜杂的人。他们活在一个芜杂的时代,过着芜杂的生活,于是就活出了一些芜杂的故事。这些故事与这些人一样,本该被忘记,也终将被忘记。


(文中图片由东东枪2017年6月拍摄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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