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河的拔河，斗鸡的斗鸡」|「六里庄遗事」选-029
枪：
蒙某出版公司诸君不弃，《六里庄遗事》会在近期增补内容、整理出版。编辑丹妮老师嘱我在此征集一下各位读者对这组东西的评价或感受，拜托大家哪位有兴趣的给说几句。不是非夸不可，您说说您眼中《六里庄遗事》是怎样的一个东西、或是您读过之后的感受、有哪些不满或期待，都可以。直接在文末留言评论，或发到我邮箱ray.hao@126.com皆可。希望各位不吝赐教，多谢大家了。：））
「六里庄遗事」选-029
文/东东枪
◎上元节，普济寺的几个小沙弥偷偷商量，打算去长安看灯，慧吟禅师瞧见了，凑过来，说你们几个是不是偷偷商量要去长安看灯？小沙弥们说师父你怎么知道的？慧吟禅师说我怎么不知道，我都想去看。小沙弥们就乐了，说那师父咱一块儿去呗？慧吟禅师说不行，都去就不像话了——这样吧，你们也别去了，上元夜咱都在寺里喝酒玩儿得了。沙弥们说怎么？能喝酒？慧吟禅师说，能喝啊。沙弥们说不是不能喝吗？慧吟禅师说，没事儿，喝完了忘了就行了。
◎结果就真喝了酒，全寺关上门一块儿喝的。都说住持说了，喝完了忘了就行。就法聪没喝，师兄弟们问他，你怎么不喝？法聪说：我忘不了。
◎法聪问慧吟禅师：真能忘了？慧吟禅师说：不能，但我能让我自己相信我忘了。法聪想了想，说：还是你厉害，我相信不了，我骗不了自己。慧吟禅师说：倒也不算骗，因为确实会忘，早晚的事。法聪说：忘了就不存在？慧吟禅师说：不存在就是不存在，忘不忘都不存在。
◎石胖子小时候就爱写诗，六岁即出口成章，村人奇之，争睹其诗。那时他的代表作叫《清明》，其诗曰：清明时节柳依依，我和我爹把球踢，村畔山前人不少，拔河的拔河，斗鸡的斗鸡。
◎石胖子那时年纪小，听了不少远亲近邻的鼓励，以为后来真能长成个大诗人小文豪什么的，反正他是没想到，这首诗已经是他一辈子文学创作的巅峰，是他一辈子的代表作了。
◎刘美丽家有耗子，跟石胖子说了，说特别讨厌。石胖子说怎么讨厌了？偷吃你家什么了？刘美丽说偷吃？那倒没有，我家哪还有什么吃的留给耗子？连锅盖都让我炖汤喝了。石胖子说那你讨厌耗子干嘛？刘美丽说因为吵啊，这窝耗子在我家饿得，半夜直哎哟，你说听着多闹心？
◎石胖子给刘美丽出了个主意，说你弄点耗子药放家里，刘美丽说不行，耗子药五个钱一包，要有那五个钱我还买个蒸饼、买碗馄饨什么的自己吃呢。石胖子说那还有个主意，买不起耗子药的话，你等城里衍庆堂药店冬天在门口给过路的行人散发他们自制的养生丸药时，你去领点儿，回来放在家里，也是一样的。刘美丽说，不是养生丸吗？也能毒死耗子？石胖子说，我猜能。刘美丽说，什么叫你猜能？石胖子说，我听说长安有好几个老头儿都是吃他们那养生丸吃死的，老头儿都能吃死，老鼠扛得住？
◎后来刘美丽自己想了办法——他找了点儿竹子来，自己劈成竹篾，做成了半尺来长的小竹弓，又削了点竹签出来，做成竹箭，自己拿着这竹弓箭射那些耗子。刚开始射不准，架不住熟能生巧，没几天就很有长进，射一晚上总能射着几箭，虽然命中率不高，但射中一次耗子们就得消停一会儿，所以整体上来说效果还不错。又接着射了一段时间，射击精度又有大幅提升，简直就是指哪射哪了，只不过刘美丽有原则，不射老鼠的头部和心脏，基本上只往老鼠腿上瞄准，说 43 34603 43 14941 0 0 1199 0 0:00:28 0:00:12 0:00:16 2750 43 34603 43 14941 0 0 1099 0 0:00:31 0:00:13 0:00:18 2686怕伤了它们性命。
◎那些耗子也挺厉害，有几只腿伤了也不离岗位，别的耗子来捣乱，它们就在旁边瞧着，有时候高兴了也跟着叫几声，但听上去确实是带着伤呢，叫得比较温婉。有一只腿伤得比较严重，少了条左腿，刘美丽还找了半根筷子给它绑上，做了个假肢。反正就这帮耗子，他玩了好几个月。
◎“蛤蟆薛”薛大人家后院园中有株梅花，人称“三夫人”。说这梅花原是某地一位山僧培育出来奇株异种，能知节令，每年冬至日其花必放，但花期只有七天，七天一到，必定齐刷刷地凋败，一瓣不留，人称“七日梅”，后来这梅花被人高价移栽下山，又转售给了薛大人。“七日梅”成了“三夫人”是因为薛大人当时瞧见这株梅花，心中喜爱，为了买它，把自己的三夫人给卖了。
◎“蛤蟆薛”的三夫人下落不详，但后院的这株梅花因此出了名。据说某年冬天皇上都亲自来看过，看完之后还点评了几句，说“就这玩意儿？嘿，你这孙子。”
◎皇上说“就这玩意儿”是有来由的。那株梅花移栽到薛大人家之后不知怎的花期就紊乱了，不分节令，胡开乱放，任性得很，试着分株移栽，栽哪儿哪儿死。
◎李寡妇在村边簸米，傍晚回家，发现丈夫马如虎正在院子里站着。李寡妇一愣，说，回来了？马如虎说，嗯，回来了。李寡妇说，那我赶紧做饭。马如虎说，好，正好我带了两条鱼来。李寡妇说，好。看那两条鱼，提在他手里，腮还动着。就去杀鱼煮鱼汤，一边忙活一边跟丈夫说，别闲着，帮我把院子扫扫。马如虎就扫院子，扫完又顺便把犄角旮旯都收拾了收拾。
◎饭好了，李寡妇给马如虎一起吃饭，马如虎喝了好几碗鱼汤，说好喝，还说，鱼汤还是热的好。李寡妇说，你回来干嘛？马如虎说，小李，我给你送两条鱼来。李寡妇说，如虎，我缺你这两条鱼吗？你死了多少年了你知道吗？我缺你这两条鱼吗？
◎就没人说话了。俩人一碗一碗地喝鱼汤。喝完了，李寡妇说：你以后别来了，听见没？就没你这样的。马如虎说，小李，你别这样，我没别的意思，我一会儿就走，我知道一会儿他来。李寡妇说，我知道你知道。马如虎说，你这样挺好的，他人不错。李寡妇就突然乐了，乐得眼泪都出来了，乐了好一会儿，说：马如虎，你快滚吧你。
◎徐增福会做木匠活，而且还是细木工，不是普通的桌椅板凳那种。有一回他做了个木头狗，放在地上踢狗一脚，这狗就能自己蹿出门去往外跑。徐增福赶紧追，可狗跑得太快，没追回来，不知道跑哪去了。后来再做，就做不出来了，徐增福说可能是跟木料有关系。
◎六里庄有个王哑巴，王哑巴娶了个媳妇儿，媳妇儿不哑巴，但跟王哑巴一块儿过了几年，慢慢就也哑巴了。都想问问她这是怎么回事，可已经哑巴了，问不出来了。问她她就光摆手，笑。
◎常元庆家两口子把自己家孩子送到石胖子的学堂来念书，石胖子问那孩子说你叫什么，孩子说我叫吊儿，石胖子说你再说一遍你叫什么？那孩子说我叫吊儿。石胖子说这是什么破名字，你有大名没有？孩子说没有，我爸说了，麻烦老师你给起一个。石胖子说，我不给你起，名字这种事，最好还是让你父母给起。孩子说，我爸说他喜欢文雅的，越文越好，之前他自己想了一个，说可能还是不够文，想让您给起个更文的。石胖子说那你也先说说，你爸本来给你起的那个叫什么？孩子说，叫“常云雨”。
◎郭善广以前在宫里当过差，具体职责是养鸵鸟，鸵鸟是外国进贡的，其色黑，高七尺，足类骆驼，翅而行，进贡的时候外国使臣还说，这玩意儿要是喂好了，日行三百里，能啖铜铁。皇上当时挺高兴，说那就好好喂喂，喂好了让它跑跑，咱们看看，可说完了就忘了，郭善广喂了鸵鸟好几年，跟鸵鸟成了朋友，有时候跟鸵鸟聊天，说你到底能不能跑三百里？鸵鸟说应该差不多吧，你们这宫里的地硬，好跑，不知道外头怎么样。郭善广说外头软乎点，哪天我带你看看去。又说你觉得在这儿怎么样？鸵鸟说嘿，哪儿都一样，都这么回事儿。郭善广说你真能吃铜铁？鸵鸟说能吃点，但多了也不行，我这个岁数不行了，当时他们考虑过送个年轻的来，我自己申请了挺长时间，才让我来的。郭善广说你愿意来这儿？鸵鸟说，我哪儿都愿意去，好歹是个鸟啊我。
◎后来鸵鸟一回也没跑。一回也没跑就老死了。大家奏明皇上，说前几年外国进贡的鸵鸟死了，当时您说想看它跑跑的，也没见着，是不是咱们再让那使臣送几个过来？皇上说还有这么回事儿呢？算了，跑不跑的也没什么好看的，这鸵鸟什么样？不太记得了。能吃吗？要不咱炖了尝尝得了？
◎有一年，刘美丽家来过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进门就问你是刘美丽吗？刘美丽说我是。小孩说，你小时候在学堂里有人欺负你你还记得吗？刘美丽说还记得。小男孩说那你跟我走。刘美丽就跟着他走，走来走去，也不怎么就走到一间学堂里了，刘美丽一看，就是自己小时候读书的学堂，这才恍然，想起来那小孩就是当年的自己。小孩指着学堂里的另外几个孩子说，看，他们几个你还记得吗？刘美丽说记得，怎么不记得。小男孩说，那你帮我打他们一顿。刘美丽说，我打完他们，你怎么办？小孩就哭了，说我不管，我再挨他们欺负，让他们打死我，我也要先让你帮我打他们一顿，我不管了，你快点。
◎刘美丽还没动手就醒了。赶紧闭上眼再睡，睡不着了。不光那天早上没睡着，后来一个多月都睡不着，完全睡不着，一点都没睡。
◎赵大结巴进城，在西市瞧见有个大食国的异人卖艺——先把一匹完好的绢布当众割断，再念念有词地用手摩挲摩挲，再看，断绢已经复原。又取一柄长剑来，从中折断，又念念有词地哼哼了会儿，用手摩挲摩挲，再看，长剑也完好如初了。周围围观的百姓都啧啧称奇，有个满身锦绣的胖子从人群里站出来，问那人，你还有什么本事？那人拍着胸脯说，他这法术最厉害之处，就是活人病死七日之内，让他摩挲摩挲，当场就能复生。胖子问，七日之内才行？他说，对。胖子说，死了四五年的呢？他说，死了四五年，尸身已经毁坏，那就没戏了。胖子一听，一脚就把那卖艺的大食人踹地上了，踹倒还不算完，冲上去一阵乱踩乱踢，边踢边骂：那你不早来！那你不早来！
◎胖子踩完，抹着眼泪走的。赵大结巴瞧见了。
（文中图片由东东枪2018年2月拍摄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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