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一朵欢喜云」|「六里庄遗事」选 - 005

「六里庄遗事」选 - 005

文/东东枪

◎普济寺里香火不旺，慧吟禅师让大家想想办法。有徒弟说附近的几个寺庙，大华寺里有舍利，净空寺里有佛光，咱这儿什么都没有，这办法没法想。另一个说硬件不行就往软件上使使劲，咱能不能发掘个什么表演项目，硬气功表演什么的，实在不行耍猴儿也行。还有一个说往根本上说还是应该搞搞品牌建设编点品牌故事什么的，比如我以前呆的那家寺里，本来也什么都没有，后来找了个编小说的，在寺里好吃好喝好招待让他帮忙给编故事，编完了就让徒弟们学会，脱下僧袍换上俗家的衣服，到山下去传，传来传去，愣把那寺传说成了有求必应的许愿圣地，把那住持也传说成了打西域来的高僧大德，弄得那住持见到外人都不敢多说话，生怕人家听出来老家口音。慧吟禅师听完之后沉吟半晌说要不还是想办法找块舍利来吧，找不到佛祖的舍利高僧的也行，咱们前几代住持都烧出来过没有？有一个年长的老僧说都烧了，都没烧出来，就看您的了。慧吟禅师说我估计我他妈也够呛……老僧说您要有这个心我建议您从现在开始注意饮食，多吃点儿矿物质高的玩意儿，实在不行就磨点砖头瓦块儿什么的掺进粥饭里，经年累月下来或许有效果。慧吟禅师说砖头瓦块儿？我直接吞俩铁球好不好？老僧说那当然更好啊！慧吟禅师说好你大爷！正在这个时候法聪说话了，他说师父，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慧吟禅师说快讲快讲，帮我把话题岔过去也是好的。法聪就说师父其实舍利未必靠烧，用牛骨头可以做。慧吟禅师说谁会做？法聪说我三舅会做——不瞒你说，大华寺里那块儿就是我三舅做的。

◎王坏水爱自己跟自己捉迷藏玩儿，自己藏自己找，每次都找不到。有人笑话他，说你怎么这么笨？自己藏的自己都找不到？王坏水说关你屁事？找不到也是我赢。

◎叶四姑当年在长安的平康坊当过好几届花魁。当时全长安敢自称花魁的名妓只有两位，一位是她，一位是比她年长20多岁的一位老前辈，叫刘爱国。

◎冯有道的诗歌代表作是他年轻时写的一首，名字就叫《赠刘爱国》，全文如下：万邦济济多如云，唯有大唐冠群伦，大唐当数长安好，你比长安胜三分。

◎后来，刘爱国就多了个艺名，就叫“胜三分”。

◎金道士不爱看风水，金道士爱捉妖。金道士在长安的时候什么妖什么鬼什么精都捉过。据他说那几年流行成精，好多原本不爱成精的东西都成精了，比如各种水果精、面点精、器具精什么的。金道士说那几年活儿多，但其实也没什么成就感——客户家里出了妖异，过去做了几天法，最后妖怪现了形，是吃剩的半个高粱面窝头儿成了精，这有什么意思呢？客户还问：道长，这妖物该如何处置？能怎么处置呢？金道士就着半碗凉水给吃了。

◎金道士还见过一回板凳精。被抓住时那小板凳精还特别不服：“凭什么抓我？”金道士说：“你一个破板凳成什么精？”板凳扯着脖子冲他喊：“板凳不想成精和咸鱼有什么区别？不想成精的板凳不是好板凳！”特别励志。

◎金道士想，会不会有咸鱼精呢？咸鱼精被抓住的时候是不是会高喊“咸鱼不想成精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金道士最不能理解的是鸡蛋成精。他跟一个鸡蛋精聊过：“为什么鸡蛋也要成精呢？孵出来之后变成鸡再去做鸡精不好吗？”那小鸡蛋精说当然不好啦，人家不想长大嘛！说着说着还哭了，特别萌。金道士的心都快碎了。

◎长安城内算命的袁半仙说，王裕德王老头儿只要吃香蕉就会死，老王不信，吃了香蕉，就真死了。袁半仙又说，李可夫李大人三月初二那天要是不吃块萝卜糕就会死，李大人没吃萝卜糕，就真死了。袁半仙还说过：丁三两要是还跟陈半斤在一起就会死。

◎好多年之后，某一天的后半夜，陈半斤躺在床上抱着丁三两说，幸亏那年你不信袁半仙的话。丁三两说：唉，谁说我那时候不信？陈半斤听了一愣。然后就听见丁三两他爸的鬼魂说：对，我证明，他连后事怎么办都跟我交代好了。丁三两说：哎爸你什么时候来的？谁让你进屋的？有你这样的吗？

◎胡大刀本名胡大刀，后来改名叫胡斯文，有时候跟人自我介绍的时候会说自己姓胡名大刀，字斯文，号叫碌碡山人。

◎胡大刀是碌碡山的大寨主，在碌碡山上的时候他叫胡大刀，在六里庄住的时候他就叫胡斯文。他常来六里庄，头一次来是打劫来的，但后来就是串门了，再后来，他跟山寨上的兄弟们说六里庄冬暖夏凉，办公环境比较好，就在六里庄买了个小房子，一年有半年都在这儿呆着，还跟山寨上的兄弟们说不要大惊小怪好多大领导其实都这样。

◎胡大刀这人身材修长，面白无须，细眉细眼，仪表堂堂。打家劫舍之余，他最大的爱好是绣花儿。有时候一边绣花一边还唱小曲儿：“天边一朵欢喜云，地上几阵伶俐风，丝线银针拿在了奴家我的手，坐在了窗下绣团龙。绣个龙来绣个凤，绣了一个孔雀能开屏，绣一个老猫在那房上边儿卧，绣一个老鼠它打窟窿。绣个男呐绣个女，绣的是你爱我来我把你疼，绣一幅英雄谱有情有义，绣一个锦乾坤柳绿花红……”

◎刘美丽得过一种怪病，症状是每见女人辄泪流不止。后来，一位云游至此的西域番僧，法号唤作"比茄多耳"的，传他一则偏方:集雪水一坛，加红豆八十颗，梅花九朵，咸盐二斤，深埋一冬，惊蛰日取出饮尽。刘美丽依方而行，饮后大醉三日乃愈。只是有副作用:以后一见喇嘛就觉得嗓子里齁儿得慌。

◎马如虎死后，李寡妇跟婆婆在一起过了不少年。婆婆就是马如虎他妈。李寡妇记得挺清楚：有一年秋天，八月初七那天早上，婆婆还坐在炕头上跟她说想吃柿子，到了八月初九的早上，就已经埋在土里了。李寡妇过了好多天才回过神，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

◎后来，卖柿子的来了，可婆婆也没了，已经变成一个小土堆儿了。

◎李寡妇买了点儿纸钱，在村边儿烧了，一边烧一边说婆婆啊您自己在那边买柿子吃吧。然后又一边烧一边把马如虎骂了一顿，说姓马的，你们家人都太狠了。

◎李寡妇不爱吃柿子，但后来每年秋天都买几个。买几个大的。放在家里的破条案上。放着。不吃。放烂了也不吃。有些柿子不理解，但也没办法。

注：

以上文字均选自东东枪作品「六里庄遗事」。「六里庄遗事」是一本芜杂的书，说的是一些芜杂的人。他们活在一个芜杂的时代，过着芜杂的生活，于是就活出了一些芜杂的故事。这些故事与这些人一样，本该被忘记，也终将被忘记。

（题图由东东枪2016年2月拍摄于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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