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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本华:论性欲与生存意志的关系

2016-12-08 哲学动态


叔本华:论性欲与生存意志的关系


性在人类生活中扮演着极重要的角色。它是人类一切行为的中心点,戴着各色各样的面罩到处出现。爱情是战争的起因,也是和平的目的;是严肃正经事的基础,也是戏谑玩笑的目标;是智慧无尽的泉源,也是解答一切暗示的锁钥——男女间的互递暗号、秋波传情、窥视慕情等。


纯洁的少年男女,经常沉缅于爱情的幻想;年轻人一旦与异性有了关系,更不时为性爱问题而烦恼。


恋爱,因此能成为最丰饶的谈资。其实,恋爱是一件人人都关心的而且也是非常严肃的事情。为什么人们总要避开人家的耳目偷偷摸摸进行呢?有的人甚至装出熟视无睹的样子。这正展示出这个世界是多么奇妙可笑。话说回来,其实,性爱才是至高无上的,它以轻蔑的眼神驾驭着恋爱。当人们尽一切手段限制它,隐藏它,或者认为它是人生的副产物,它便冷冷地嘲笑他们的徒劳无功。因为性欲是生存意志的核心,是一切欲望的焦点,所以我把生殖器官名之为“意志的焦点”。不仅如此,人类也可说是性欲的化身。同时两性交合也是人类“欲望中的欲望”,并且,唯有借此才得以与其他现象结合,使人类绵延永续。诚然.求生意志的最初表现只是为维持个体而努力,但那不过是维护种族的一个阶段而已,它对种族的热心、填密深邃的思虑以及所持续的时间长度,均远超过对个人生存所做的努力。所以说,性欲是求生意志最完全的表现和最明确的形态。


为使我的基本理论更加清楚起见,在这里且以生物学方面的说明作为佐证。我们说过,性欲是一种最激烈的情欲,是欲望中的欲望,是一切欲求的汇集。一个人如果获得性欲的满足——针对特定的个体,就能使人觉得有如拥有一切,仿佛置身于幸福的巅峰;反之,则感到一切都是失败了。这些事情也可与生理得取对照:客体化的意志中——即人体的组织中,精液是一切液体的精髓,是分泌物中的分泌物,是一切有机作用的最后结果。同时,由此可再认识:肉体不过是意志的客体化,即它是通过表象形式的意志。


论爱与憎的激情


恋人之间爱情的增进,不外是希望产生新个体的生存意志而已。不但如此,在情侣们充满爱慕的眼神相互交接的那一刹那,已经开始燃烧着新生命的火焰,好像是告诉他们:这个新生命是个很调和并且结构良好的个体。为此,他们产生需要融合为一体而继续共同生存的热望,这种热望在他们所生育的子女中得到实现,俩人遗传性质融合为一,在子女身上继续生存。反之,男女间若难以激起情愫,甚或互相憎恶怨恨,即使生育,其子女的内在体质,亦必是不健全、不调和的。所以,在加尔特隆①笔下,尽管莎密拉密丝②被称为空气女郎,但后来仍然被描写成谋杀亲夫的恐怖女人。这里实在隐含着深刻的意义。


归根结底,两性之间强烈的吸引力和紧密的联结,就是各种生物种族求生的意志表现。这时的意志,已预见到他们所生的个体,很适合意志本身的目的和它本质的客观化。这个新个体,意志(即性格)是遗传自父亲,智慧遗传自母亲,而同时兼容两者的体质。但大体来说,姿容方面比较近于父亲,身材大小方面则多半类似母亲。这是根据试验动物的变种所形成的法则。这个法则的主要立论基础是:胎儿的大小依据子宫大小而定。至于各人特有的个性究意如何形成,我们还无法说明,正如我们无法解释热恋男女那种特殊的激情一般。我想两者在本质上并无不同,只是一者较含蓄(指个性),一者较露骨而已(指男女激情)。至于新个体开端如何?其生命如何?那就要看他父母在互相爱恋的瞬间是何等情况而定了。一如世人所常说的,男女以憧憬的眼神互相交会的那一瞬间,便已产生新个体的最初萌芽。当然,这时的幼芽也像一般植物的新芽,脆弱而且易折。这个新个体即所谓的新理念——一切理念都是非常贪婪激烈的猎取分配予他们的材料,努力着登上现象界。同样的,人类个性的特殊理念,也以最大的贪欲和最激烈的态度,以便在现象界中能实现他的目标。这种贪欲的激烈程度,取决于恋人之间的激情。男女间的爱情可区分为许多等级,我们不妨把它的两极端称为“平凡的爱情”及“天上的爱情”。从本质来看,它是相同的,无所谓等级的差别,只是若情热愈趋个人化——换言之,被爱者的一切条件和性质,愈能适应或满足爱者的愿望要求——则愈能增加力量。那么,问题的关键在哪里呢?以下我们继续深入研究,自然明了吸引异性的首要条件是健康、力和美,也就是说恋爱的本钱是青春,这是因为意志想努力表现出一切个性根底的人类特质的缘故。所谓恋爱三昧都无法超出这几个范畴。其次,当恋情进入下一个阶段后,即出现若干特别的要求,双方的感情就逐渐上升。但只有两个个体都觉得非常适合的时候,才能产生最高度的激情,这时,父亲的意志和母亲的智慧合而为一,新个体即告成功。表现于全种族的一般性生存意志,因为这一个体能够对应意志的强大力量,因而感到一种新的憧憬;这种憧憬的动机超越个人的智慧范围。它就是真正伟大的激情之魂。


人在恋爱的时候,往往呈现滑稽的或悲剧的现象,那是因为当事者已被种族之灵所占领、所支配,改变了他原来的面目了,所以他的行动和个性完全不一致。恋爱达到更深一层的阶段后,他的思想不但非常诗化且带着崇高的色彩,而且也具有超绝的、超自然的倾向,所以,整个人看起来完全脱离人类本来的、形而下的目的。原因何在?那是因为恋爱中人受种族之灵的鼓舞,它所担负的使命远较个体事件重大,且受种族的特别依托,指定他成为“父亲”,他的爱人成为“母亲”,具备他们两者的素质,才可能构成延续子孙的基础。而且,此时尽管客观化的生存意志明显地要求他们制造子孙,但恋爱双方不会轻意应允。怀着这种超纯感情的恋人,他们的心灵已超越凡俗,飞扬于比自己更高的空中,所以,在原本是形而下的欲望中,也罩上庄严的色彩。为此,即使一个一生生活最平淡的人,他的恋爱也是很富诗意的插曲。这种情形下的恋爱故事多半呈喜剧。种族中的客观化意志所担任的使命乃是为堕入情网中的男人的意识蒙上预想的面具——若和她结合,必可获得无限幸福的感受。当恋情达到最高度时,这种幻想迸发出灿烂的光辉,如果不能与爱侣结合,即人生的嫌恶已战胜了死亡的恐惧,为此甚至自寻了断以求解脱。这类人的意志,多数是被卷入种族意志的漩涡中。所以,他们如果不能发挥种族意志,也必然拒绝在个人意志下苟活。但此时的个体用以作为种族意志的无限憧憬的容器,实在太脆弱了。自然为挽救此人的性命,便使他疯狂。如果疯狂的面纱仍无法压住那绝望状态的意识,那他只有以自杀或殉情告终。


话说回来,并非恋爱的情热不能得到满足,才导致悲剧。“圆满”的恋爱收场不幸的恐怕比幸福的还多。这是因为激情所要求的与当事者的周遭环境不但不能一致,而且还破坏了他的生活计划,以致严重地损伤了他个人的利益。恋爱不但会与外界环境相冲突,连和恋爱者自身的个性也相矛盾。因为撇开性的关系来观察你的恋爱对象,也许那还是你本来所憎厌、轻蔑或嫌恶的异性。但由于种族意志远较个体意志强烈,使恋爱中人对于自己原来所讨厌的种种特征都熟视无睹,或者给予错误的解释,只企求与对方永远结合。恋爱就是如此的使人盲目。但种族的意志在达成任务之后,这种迷亡便立刻消失,而遗下了可厌的包袱(妻子),我们往往看发现一个非常理智又优秀的男人,却和唠叨的女人或悍妇结为夫妻。我们常感觉奇怪:“为什么这些男人竟会做这样的选择?”上述的说明足可给大家满意的答复了。因此,古人常说:爱神Amor是盲目的。不但如此,坠入情网的男人,虽明知意中人的气质或性格都有使他难以忍耐的缺点,甚至会给他带来痛苦与不幸,却仍一意孤行。


你是否有罪?


我不想去探寻、也毫无所觉。


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


我只知道:爱你。


将事实上他所追求的并非自己的事情,而是第三者——将来的新生命,然而,由于受幻想的包围,他们却以为对方正是自己所追求的目的。这种不追求个人私利的行为,无论如何总是一种很伟大的态度,所以,激情也具备莎士比亚崇高的旨趣,并且常成为文学讴歌的主题。


最后再谈一谈性爱。柏拉图把这情形比拟成狼对羊的恋爱。这种状态完全是一厢情愿的,尽管男方爱得如醉如痴,尽心尽力恳求,对方也充耳不闻。这就产生了所说的“爱她又恨她(辛白林第三幕第五景)”的情形。


这种爱恨交织的心理,有时会造成杀人继而自杀的局面,我们每年都可从报纸发现二三起这种实例。歌德说得好:“被拒之恋,如置身地狱之火中,我真想知道是否还有比这更令人愤怒和诅咒的事情?”(《浮士德》中,魔鬼靡菲斯特所说的话)


恋爱时,对恋人冷淡,甚至以使对方痛苦为乐,我们把它称为“残忍”,实在并不过分。同时,这也是恋爱中常有的事。因为,恋爱中人当时已被类似昆虫本能的冲动所支配,毫不理会周围的一切事情,只知绝对的追求自己的目的,始终不松懈不放弃。自古迄今,因恋爱的冲动未得满足,脚上像拖着沉重的铁块在人生旅途上踽踽独行,在寂寥的森林中长吁短叹的,绝不止佩脱拉克一人;只是在这烦恼的同时又具备诗人素质的,只有佩脱拉克一人而已。歌德的美妙诗句:人为烦恼而沉默时,神便赐予他表达的力量。”正是佩脱拉克的写照。


实际上,种族的守护神和个人的守护神,无时无刻不在破坏个人的幸福、全体的幸福。莎翁《亨利六世》第三部第三幕的23场中,就可看到这种事例。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只因为人类本质是种族,它具有比个人优先存在和优先活动的权利。我们的祖先很早就懂得其中道理,所以借丘比特的外形来表现种族的守护神。丘比特的容貌天真得像儿童,却是残酷而充满恶意的恶神,也是专制、反复无常的鬼神Doimon,同时又是诸神和人类的主人。


希腊俗谚说得好:“爱神(Eros)啊!你是统制诸神和人类的暴君!”


盲目、背附翅膀带着杀人的弓箭,这是丘比特的特征。翅膀象征恋爱的善变无常,但这里的“无常”,通常只有在欲望满足后引起幻灭感觉的同时才表现出来。


恋爱的激情是以一种迷妄为基础,使人误以为本来只对种族有价值的事也有利于个人。但这种幻想,在种族的目的达成后,随即消失无踪。个体一旦被种族之灵遗弃后,回复到原来的受诸多限制贫弱的状态,才知道费了偌大气力,除了性的满足外,竟无任何收获!而且,和预期相反的个体并不比从前幸福。于是对此不免感到惊愕,并且了悟原来这一切是受了种族意志的欺骗。所以,Theseus遗弃Ariadne一点也不足为怪。如果佩脱拉克的热情曾得到满足,他的诗歌也该像产卵后的母鸟一样,声音戛然而止,沉寂无闻了。


恋爱是人生解脱的叛徒


为什么恋爱中男人竟会为心爱女性的秋波所眩惑,以致甘愿完全放弃自己,不惜为她做任何牺牲呢?这是因为女性身上有着特殊的魅力。人们对于某一个特定的女性都有着活泼热烈的欲望——不,几近疯狂的欲望,就是证明。我们存在的核心是难以打破的,是永存于种族中的直接保证。如果认为本质的存续是芝麻小事而加以轻视,那就大错特错了。这种错误的产生,是因为人们这样想:所谓种族的持续,虽和我们相类似,但却不是任何方面都与我们相同的,且生存于我们所不能知的未来。这种念头,实际源于对外部的认识;只见及种族的外貌,而未考虑到内在本质。内在本质才是人类意识核心的根底,而且比意识更具直接性,又是不受个体化原理拘束的物体,存在于各色各样的个体中——不论并存或续存,其内在本质相同。顺便推荐你关注第一哲学家微信公众号[firstphilosopher],可以第一时间接收最多最全的大哲学家思想,保证一条都不会错过。这就是切实渴望生存和永续的求生意志。即使个体死亡,它仍得以保存。话虽如此,但人类的生活状态并不比现在为佳,因为生命就是不断地苦恼和死亡。然而如何才能使个体从痛苦的世界解脱呢?只有否定意志;由意志的否定,使个体的意志脱离种族的枝干。然而,其后将是什么样的情景呢?彼时的个体意志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呢这些问题只有任人解说了,因为我们还找不出足以证明它的概念和事实,佛教把生存意志否定,称为“涅盘”——指根绝人生各种欲望所达到的一种至高至乐的境界——这也是人类一切认识力永远不能达到的境地。


处于熙熙攘攘的现世,人们大都是为烦恼、痛苦、贫穷所困扰,抑或就是充满无穷尽的欲求。然而,在这纷乱的人生中,我们仍看见情侣们悄悄交换互相思慕的眼光——不过,他们的眼神,为何总显得那么隐秘?那么畏葸?这是因为他们原是叛徒,他们故意使所有即将结束的痛苦和辛劳继续延续下去。他们仍沿袭着祖先的做法,又揭开了另一场人生的序幕。


论禁欲


一个人受个体化原理的“马雅”的影响,就能达到无“人我”之别的境界。此时,他关心别人的痛苦胜于关心自己,他不仅会尽力帮助别人,甚至为解救大多数人而甘愿牺牲自己。一个人能认识最内在的真正自我,必然愿意一生承担起生存和全世界的痛苦。


他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人苦恼而无动于衷,只要他间接得知——不,只要认为别人有苦恼的可能,他都会这样做。因为他已洞察个体化原理,所以对一切都有息息相关的感觉,不像被利己心所束缚的人,眼中只有自己的幸与不幸;他能认识全体并把握其本质;他更看穿一切都是不停地流转,人生是苦恼和纷争的连续,人类只是继续着毫无意义的努力。他所看到的只有:苦恼的人类、受痛苦摆布的动物和没落的世界。这一切,是那么切近的逼在他眼前,这种人如何会肯定不断被意志行为所操纵的生存?如何会常被这种生存所束缚、会受它太深的桎梏呢?


一个人若被利己之心所俘虏,往往只认识个别的事物,并只了解事物与自己的关系;同时,把一切新奇的事物都当作是欲望的动机。反之,一个人若认识整体的物象及其本质,则可以制止一切欲望,开拓一条途经,摆脱意志的约束,进而达到以自由意志为基础的理念、达观和完全无意志的境地。当然,被马雅面纱所隐蔽的人,本身或许也曾遭遇深刻的苦恼,或者曾接触他人的痛苦,而感觉到生存的无意义和痛苦,此时他们也许希望永久而彻底断绝一切欲望,折断欲望的根源,封闭流入痛苦的门扉,使自己纯化净化。然而却很难避免受偶然和迷妄的诱惑,诸种动机复使意志重新活动。所以,他们永远无法解脱,即使他们是生存在痛苦之中,但偶然和迷妄时时使你觉得现状并非理想的,享乐和幸福正向你招手,于是他们再度堕入它的圈套中,又戴上新的手铐脚镣。所以,耶稣说:“富者之进天国难于锚索之穿针孔。”


到处都是凉爽的场地,但我们却是生存在必须不停地跳跃疾走的由灼热的煤炭所圈成的圆周线上。被迷妄所惑的人,只要偶尔在眼前或立足之处发现到凉快的地方,便可得到慰藉,于是继续绕着圆周跑下去。但洞察个体化原理,认识物自体本质的人并不因此而满意,他一眼便看穿全场的形势,因而迅即离开圆周线上,摆脱意志,并否定反映于本身现象中的存在。其最明显的表现就是从修养品德转移至禁欲,即他已不能满足于“爱别人如爱自己”、“为他人摩顶接踵”的仁心,而是对于求生意志的现象以及充满苦恼的世界本质,产生嫌恶。具体地说,他已停止对物质的需求,时刻警惕庶不使意志执著于某种事物,在心中确立对任何事均持漠不关心的态度。例如,一个健壮的人,必然通过肉体的生殖器表现性欲。但洞察个体化原理的人则已否定了意志,他谴责自己的肉体,因此,不论任何情况下都不追求性欲的满足。这是禁欲的第一个步骤。禁欲借此而超越个人的生存,进而否认意志的肯定,他的意志现象遂不再出现,连最微弱的动物性也都消失。这正如完全没有光线的话,亦无明暗之境一般,随着认识的完全消灭,世界也化为虚无,盖因既无主观,当无客观之理。

 

行文至此,我想起《吠陀经》中的一节:“正如饥饿的孩子们拥向母亲的怀抱一般,世上的一切存在皆为等待圣者的出现而做牺牲。”这里的牺牲,即一般所谓的断念。安格勒·西雷修斯①一首题名《把一切献给神》的小诗,也表示这种思想,诗云:


人啊!世上的一切都爱着你,


你的周围人山人海。


一切,迎向你奔去,


俾能接近神。


叶克哈特在他的著作中也作相同的阐述,他说:“耶稣说:‘当我飞升离开地面时,将吸引万人前来归我。’(约翰福音),耶稣与我俱可确证它的真实性。故说,善良的人可把一切东西的本来面目带到神的身边。一个物质对于另一者必有它的用途,例如,草之于牛,水之于鱼,天空之于鸟,森林之于动物,皆各有其用。由此可见,所有被造之物都是为人类而造的,进而可说,被造物是为善良的人而创造,他将把其他被造物带到神的身边。”


佛教也是如此。例如,尚未成为燕萨前的释迦,在动身离开父王的城堡向荒野出发前,他跨马鞍,对着马说:“你本生于斯,长于斯,将来亦可能死于斯。但我现在必须停止你载物拖车的工作,请你驮我离开此地。当我获得正法时(成为佛陀时),绝不忘记你的大功。”


一个人虽能达到禁欲的境界,但他毕竟具备精力充沛的肉体,既有具体化的意志现象,就难免经常感到有被牵引进某种欲望的蠢动。因此,为避免使欲望的满足或生存的快适,再度煽动意志,挑起自我意识的嫌恶和抗拒,他就得虐待意志,使禁欲不属偶然发生的事,其本身即为一种目的。此时,他对自己想做的事,绝不去沾手;反之,对于非己所愿之事——即使除虐待意志外实际毫无目的的事,也强迫自己去完成,如此,从意识压抑自己的欲望,进而,为了否定本身现象的意志,纵使别人否定他的意志——即加诸于他的不正当举动,也不加抵抗。他欢迎外界一切偶然或恶意的降临到他身上的痛苦,他甚至欣然承受一切侮辱、羞辱或危害,且把这些作为绝好的磨砺机会。他由这些痛苦和耻辱,而培养成忍人所不能忍的耐心和柔和的态度,从此情欲的火焰不再在体内燃烧,怒火也无法点燃,他完全以不修饰外表的善来消灭恶。进一步又以同样的手法虐待意志客观化的肉体,因为肉体是意志表现的一面镜子,通常身体健壮必会促使意志产生新活动,使它更强化,所以,他们不供给身体太多的营养,只借不断地痛苦和缺乏逐渐挫其锐气,甚至以绝食和苦行的方法使意志趋于死灭。他们很了解意志是使自己和世界痛苦的根源,因而对它憎恶,最后终于消除意志现象,不久死亡亦随之来临。因为他们原已否定了自身,要除身体的残留物,并非难事,所以禁欲者完全欢迎并欣然接受死亡的降临。但与一般人有所差异的是,不仅他们的现象与死亡同时告终,其本质亦告消除。这种本质通过现象好不容易才得保持的虚幻存在,最后终于脱离那脆弱的连击,与死者同时消失于世上。


欲望愈强烈的人,他所感到的痛苦也就更深。因为欲望经常啃噬他,使他的心灵充满苦恼,如此积久成习,一旦欲望的对象全部消失,他几乎便以看别人的痛苦为乐了。反之,一个彻底否定求生意志的人,从外表看起来,他的确是贫穷、一无所有、既无欢乐也无生趣的人,但心灵则是一片清澄,充满宁静和喜悦。他们不会被不安的生存冲动或欢天喜地的事情所驱策,因为这些都是强烈痛苦的先导。他们不贪图生之快乐,因为,喜悦过后往往是苦恼。他们所达到的这种心灵真正的明朗及平静,绝不会被任何人所干扰。对于这种境界,我们内心的善良精神,将立刻可以发现那是比一切成就更卓越的东西,而毅然叫出:“勇敢地迈向贤者吧!”当我们亲眼看到或脑中浮现这种境界时,必会油然而生无限的憧憬,并进一步使我们深切感到,浮世欲望的满足,正如抛给乞丐的施舍,维持他活过今天,却也延长了他的苦难到明日。反之,禁欲则永远不必为这些事情忧虑。


肉体既是意志的客体化形式,也是具象化的意志。所以只要肉体生存着,即有求生意志的存在,它时时燃起熊熊的烈火,努力地在现实中显露它的姿态。因为世人不可能获得永恒的平静,所以要达到平静愉悦的生活境界,就必须不断地与求生意志搏斗。这是不言而喻的。因此,一本描写圣人内在生活的历史,也就是他们心灵挣扎和获得恩宠的过程史。这里所谓的恩宠,即指使一切冲动失其效力,而被赋予深刻安宁,以打开通向自由之门的认识方法。我们可以看出,一旦达到否定意志的人,他必须倾其全力保持这种成果,以各种方式削弱经常蠢蠢欲动的意志力,或寄托于禁欲,或为赎罪而生活,甚而刻意追求不愉快的事情。他们既知解脱的价值,所以时时刻刻警醒以保持这一份得来不易的宁静。因此,最后连这人类欲望中活动最激烈、最难以消灭也是最愚蠢的欲求——虚荣心也消失。我们可以说,狭义的禁欲,就是为虐待意志而不断地寻求不愉快的事情,为折磨自己而拒绝快乐,甘愿过着赎罪的生活;也就是故意地破坏意志。


除为保持否定意志的成果而实行禁欲之外,另有一条途径也可达到意志的否定,那就是默认命运所决定的痛苦。有时是因接近死亡而进入完全断念的境地。大多数人都循着这种途径达到意志的否定,因为毕竟只有少数人才能洞察个体化原理。这些人仅须通过认识,即可学会对任何人均怀着爱心,把世界的痛苦当作自己的痛苦,从而达到意志的否定。然而,有的虽已接近这种境界,却大都处于生活舒适的状态,此时,如若受到别人赞扬,一时兴起,又会怀着某种希望,企图求得意志的满足。一言以蔽之,快乐经常成为意志否定的障碍,再度诱惑他走向意志的肯定。所以说,一切诱惑都是恶魔的化身。所以,一般人在自己未尝无比的痛苦之前,在意志未否定自己之前,必须先毁坏意志,渐进经过各种痛苦的阶段。在一番激烈抗争之余。当濒临绝望之际,倏然返回自我的人,即可认清自己和世界,进而改变自己的所有本质,超越自身和一切的痛苦,进入无比崇高、平静、幸福的境域。他可以欣然抛弃过去以最大热情去追求的东西,也可以安详地接受死亡。这种境界,是从痛苦的火焰突然爆出意志否定的银花,此即谓之解脱。即使一个禀性恶劣的人,有时也可从某种惨酷的教训而臻于这种净化的境地。他们就像突然间改头换面一般,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因而,他对于从前自己所犯的种种恶行,也不会使良心陷于不安,却乐意以死来赎回过去的罪孽,因为此时他们已把意志现象视为面目可憎的东西,而以欣慰的眼光看它的末日。——就我所知,最能表现因巨大不幸而得到解救、从绝望中而带来意志的否定的诗歌,当推歌德的心血结晶《浮士德》中有关格烈特汉的苦难遭遇的叙述。这个故事说明,一个人不仅可从自由意志的探求而认识世界的痛苦,也可因自己切身的过度痛苦经验,而获得解脱。的确,这位被欲望所驱策的主角,最后终于达致完全勘破人世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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