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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谈哲学就是哲学史的含义和意义|黄枬森

2016-12-22 哲学动态


也谈哲学就是哲学史的含义和意义|黄枬森


来自《北京大学学报》2011年5期


一、为什么要谈哲学就是哲学史的含义和意义


最近读到孙正聿教授的文章《“哲学就是哲学史”的涵义与意义》,他是针对对于“哲学就是哲学史”这个命题的批判而写的,他是赞成哲学就是哲学史这个命题的,在他看来,这个命题有两层含义:其一,哲学是历史性的思想;其二,哲学史是思想性的历史。简单来说,就是哲学离不开历史,离不开哲学史,如果否定哲学就是哲学史这个命题,就会使哲学离开历史,离开哲学史。他认为否定哲学就是哲学史,就不能专业地来研究哲学;否定哲学就是哲学史就不能以哲学的方式来面向现实;否定哲学就是哲学史就不能实现哲学的理论创新。


孙正聿教授这番议论针对的是谁呢?我现在就来对号入座。三年前我曾经批评过这个命题。2008年我出版了一本论文集,叫《哲学的科学化》,我在其中的学术自序中谈到一种哲学观念的转换时说,我在20世纪40年代上大学的时候,没有科学的哲学,哲学就是许许多多哲学家的哲学,那个时候形成的观念是“哲学就是哲学史”。新中国成立以后,学习了马克思主义哲学,有了科学的哲学的观念,哲学就不再等于哲学史,也就是说哲学有了科学的形态,这就是马克思主义哲学,也就是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这是一种哲学观念的转换。现在的状况好像又回复到以前的状况了,现在流行的一种观念认为,哲学不是科学,哲学就是你的哲学、我的哲学、各个人的哲学,也就是说回复到以前那种哲学就是哲学史,就是各种哲学的总和这个观念了。这又是一种哲学观念的转换。


我认为,这个观念是有悖于哲学的科学化的,已经过时了,是应当纠正的。我们应当从事哲学的科学化,就是说应当从事哲学的学科建设的工作。《哲学的科学化》论文集所从事的就是这样一个工作。很明显,我并不是说哲学应该脱离哲学史,而是说哲学不能等于哲学史。哲学离不开哲学史,离不开历史,这是马克思主义的基本观点之一,我绝不是否定这个观点,而是说不能把哲学与哲学史等同起来,不能把哲学看做只是一个集合名词,是各种哲学的总和,没有一门科学的哲学。


所以,很明显,我的说法和孙正聿教授所批评的那种观点,认为哲学可以离开哲学史是完全不同的。我不知道孙正聿教授是不是批评我这个序言里的观点,反正目前对哲学的科学的学科建设的任务十分重要,而且紧迫,我就对号入座吧,就他所提出的三个问题谈谈哲学的科学化的重要意义。我也谈三个问题:第一,专业哲学究竟是什么,专业哲学与非专业哲学究竟有什么区别;第二,哲学怎样面对现实,怎样反映现实、改造现实;第三,哲学理论究竟怎样创新。在我看来,要正确解决这三个问题,当然不能离开哲学史,但是更重要的是坚持哲学的科学性质。如果把哲学理解为哲学史,认为哲学不是科学,那么不管你同哲学史的联系多么密切,这三个问题也是不能正确解决的。如果我是神经过敏,对号对错了,那也无妨,讨论一下这些问题也是很有意义的,就算我向孙正聿教授请教吧。


二、专业哲学与非专业哲学


我想哲学是可以这样区别的。所谓专业哲学就是哲学家的哲学,非专业哲学应该是普通人的哲学,就是非专业哲学家的哲学思想。非专业哲学包括大学生学的哲学、干部在工作中所使用的哲学、所有的人的思想里的那些哲学因素,可以说非专业哲学是非常复杂的。一般讲,专业哲学应该是有系统的、比较严谨的、比较一致的、逻辑上比较连贯的。而非专业哲学中可能真伪混杂、是非并存、精粗互见,情况就很复杂了。当然非专业哲学也可能是有系统的,但是其系统肯定是不严谨的、比较零碎的,甚至是互相冲突的,逻辑上是矛盾的。所以一般来讲,专业哲学和非专业哲学是有区别的。


但是,我们也不能够把专业哲学和非专业哲学完全割裂开来,对立起来,或者把它们看成是两种有根本区别的哲学。这两种哲学之间有很密切的关系。在人类社会中,专业哲学无疑处于主流地位,很多非专业哲学的思想根源都是专业哲学,但也有许多非专业哲学思想来自人们自己的生活实践、生产劳动、人生经历,来自社会的言传身教、历史典籍、格言谚语,而这些源头也是专业哲学的源头。所以我们不能把这两种哲学完全区别开来,把它看成是两种根本不同的哲学。尤其是不能对非专业哲学抱轻蔑贬低的态度,认为非专业哲学是低级的、庸俗的、没有价值的,只有专业哲学才是真正的哲学,才是高贵的有价值的哲学。


近年来,除了专业哲学与非专业哲学的区别而外,人们还谈到一些区别,如区分讲坛哲学和论坛哲学,或者叫教科书哲学和非教科书哲学,或者叫常识哲学和精英哲学;又如区分政治哲学和学术哲学。其实,说穿了,这些区别往往就是把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看成是政治哲学、教科书哲学、讲坛哲学,而哲学家的各式各样的哲学才是学术哲学、论坛哲学、真正的哲学。


孙正聿教授提出的非专业哲学与专业哲学的区分,使我联想起社会上流行的关于哲学种类的这些区分。我不知道孙正聿教授的区分是不是与这些区分一致的,不管怎样,如此区分哲学的种类,我认为是不正确的。


在我看来,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就是马克思主义哲学。大家知道,许多人都认为这个观念过时了,在这里我没有篇幅讨论这个观点,如果读者有兴趣,可以参考一下最近出版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体系的当代构建》(黄枬森主编,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一书中的有关说明。我这里想谈的是,我认为说马克思主义哲学是政治哲学、教科书哲学、常识哲学均无不可。这是因为,它是工人阶级及其先锋队的哲学,是科学社会主义的哲学基础,是GCD制定和执行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的纲领、路线和政策的指导思想;又是社会主义高等院校学生的必修课程;也是广大党员、干部的认识活动和实践活动的思想武器,甚至可以说是每一个正常人在其全部活动中自发地遵循的指导思想。试想,有谁能够在日常生活中能够违背唯物主义原则和辩证法原则呢?谁违背了,谁就要出错。但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这些性质一点也不妨碍它成为学术哲学、论坛哲学、精英哲学,因为GCD的政治根本不同于资产阶级政治,它需要以科学的真理来指导,马克思主义哲学是地地道道的学术而不是那种专事纵横捭阖的“政治”;也是理论领域中的一支劲旅,它的理论威力绝不下于其他哲学流派,难道改革开放以来,它不是一直活跃在论坛中吗?它博大精深,视野广阔,充满了生机活力,虽然遭受了各种诋毁和贬低,但毫不动摇,而且不断发展创新,方兴未艾,其势头比其他正在时兴的精英哲学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些性质在其他哲学流派中也许是对立的,它如果是政治哲学,就不是学术哲学;是常识哲学就不是精英哲学;反之亦然。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性质是非常丰富多样的,我们还可以举出许多,不过,在我看来,最根本最重要的性质有两个,即科学性和实践性。


关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实践性,人们谈得很多,而且也取得了广泛的共识。人们都认为它来自实践,受实践检验,在实践中发展,是马克思主义政党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的思想武器,等等。对它的科学性,过去谈得很多,但近年来很少有人谈了,甚至有人把哲学与科学对立起来,否认哲学有可能成为科学,因为哲学与科学在根本上是不同的,哲学原理无是非可言,这样,马克思主义哲学自然就谈不上什么科学性了。单独强调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实践性的人们似乎忘了,没有科学真理指导的实践只能是自发的盲目的实践,在一定条件下自发的实践是不可避免的,但如果我们安于自发的实践,崇拜自发性,中国近百年来在革命和建设中的伟大成就就成了上天的恩赐了。在我看来,哲学归根到底是一种知识门类,是一门学科,它同其他学科一样有着非科学的阶段和科学的阶段,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出现结束了它的非科学的阶段,使它初步成为科学,这门科学也会日益成熟并与时俱进,不断发展。哲学应该是科学家族中的一员,它与其他科学在基本性质上是相同的,不同的只存在于非基本性质中、在层次上、在程度上,而不在基本性质上。我国杰出的科学家钱学森院士把辩证唯物主义也看做他的现代科学技术体系的一个重要成员,它通过自然辩证法、唯物史观等11个部门哲学与自然科学、社会科学等11个相应的基础科学联系起来,形成一个有机整体。钱学森院士的这种安排值得哲学家们深思。


我谈这些,主要是为了谈谈孙正聿教授所提出的哲学的专业研究的问题。他说得对,如果离开历史和哲学史,就不能专业地研究哲学,因为任何哲学的理论都是历史地出现和发展的,离开了历史和哲学史就无法理解其本质和意义,就谈不上研究。但在我看来,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条件,那就是哲学的科学性,忽视哲学的科学性,就更难对它进行专业研究了。专业地研究哲学无疑是要研究哲学史上的各派各家,但是怎么研究呢?是否需要对它们进行实事求是的分析与评价呢?我认为,我们还是应对一种哲学理论进行科学研究,分析其是非,评定其功过,不能把它看成一种单纯的信仰、爱好,不管唯心唯物、有神无神,都是一样的。


对任何一个哲学流派的研究,都应像对任何一种科学史的研究一样,分析其历史成就与局限,评价其对于这门科学的形成与发展的意义,否则谈不上专业研究。专业地研究哲学既离不开历史,更离不开它的科学性。


三、哲学如何面对现实


哲学有思辨性,但是哲学不是纯思辨的东西,哲学是不能脱离现实的。哲学与现实的关系是一种互相依存、互相推动的互动关系。哲学应该正确地反映现实,又成功地改造现实。哲学面对现实不外这两个方面,提出这个问题是十分必要的,问题是怎样才能做到正确地面对现实。要正确地面对现实有许多条件,坚持哲学的历史性是一个必要的条件,而坚持哲学的科学性则是更加重要的条件。


我认为,要做到正确地面对现实,无论是认识现实也好,改造现实也好,首先都要有正确的指导思想。最根本的指导思想就是哲学思想,它必须是科学的。我们经常讲的党的思想路线——解放思想、实事求是、与时俱进,就是我们的最高的科学的指导思想。这个指导思想,也就是辩证唯物主义的方法论的中国表述形态。这里的关键是,只能用科学的哲学思想来指导,而不能随便用什么哲学思想来指导。如果一个人为了给自己找一种能给予自己以终极关怀的哲学,我认为这是他个人的事情,找什么思想都可以,只要他愿意。但是,认识是为了找到真理,实践是为了取得胜利,指导思想必须是科学的。即使如此,认识与实践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得到成功,何况用不科学的思想来指导,其结果是不言而喻的。


如果像人们故意贬低的那样,辩证唯物主义是什么过时的或褊狭的或独断的理论,只是数据的堆砌和实例的总和,是什么脱离历史的僵化的教条和独断的结论,那么GCD90年来的胜利都是不可设想的了。如果我们不以辩证唯物主义来指导,而用其他的哲学思想来指导,我们的认识和实践都会寸步难行。中国GCD90年的经验教训可以从正反两方面充分说明这个问题。


马克思和恩格斯一生都十分关注研究方法的科学性,力求在唯物主义反映论的原则指导下研究问题。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他们针对思辨哲学的神秘性明确宣称:“只要这样按照事物的真实面目及其产生的情况来理解事物,任何深奥的哲学问题——后面将对这一点作更清楚的说明——都可以十分简单地归结为某种经验的事实。”①后面他一方面批评了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的直观性,同时又指出他的唯物主义的不彻底性,即认为他在自然观上是唯物主义的,而在历史观上是唯心主义的,他们说:“当费尔巴哈是一个唯物主义者的时候,历史在他的视野之外,当他在探讨历史的时候,他不是一个唯物主义者。在他那里,唯物主义和历史是完全脱离的。”②这就是恩格斯所说的,费尔巴哈“停留在半路上,他下半截是唯物主义者,上半截是唯心主义者”③。马克思和恩格斯也力求以唯物主义辩证法来指导他们的理论研究。他们青年时代起就熟悉黑格尔的辩证法,并给予了极高的评价,但在接受了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的影响之后,就开始以唯物主义为指导来改造黑格尔的辩证法,形成了唯物主义辩证法,他们提出的唯物主义历史观理论、马克思的《资本论》和恩格斯的《自然辩证法》,是他们运用唯物主义辩证法或辩证唯物主义来指导他们的研究工作的经典性成果。关于唯物主义辩证法,他们的论述是非常丰富的,也是人们所熟知的,这里我只引证一段马克思的话。马克思指出,他写于1859年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那段简明扼要的概括唯物史观基本观点的非常著名的话,“说明我的方法的唯物主义基础”④,后面接着又说:“我的辩证方法,从根本上来说,不仅和黑格尔的辩证方法不同,而且和它截然相反。在黑格尔看来,思维过程,即他称为观点而甚至把它转化为独立主体的思维过程,是现实事物的创造主,而现实事物只是思维过程的外部表现。我的看法则相反,观念的东西不外是移入人的头脑并在人的头脑中改造过的物质的东西而已。”⑤究竟应该怎样面对现实,马克思的观点难道还不清楚吗?


四、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理论创新


毫无疑问,哲学需要创新,尤其是马克思主义哲学,作为一门科学更需要理论创新。因为时代不断变化,新的问题不断出现。我们需要用马克思主义哲学为指导来正确地认识时代,来正确地引导时代、影响时代、改造时代。哲学不创新是绝对不行的。


现在我们对创新谈得很多,什么都需要创新,尤其是科学技术需要创新,我们国家的目标之一是要建立创新型国家,创新确实是非常重要的。不创新在这个世界上就很难立足,很难生存和发展下去。但是创新要有一个条件,创新不是无条件的。只要新就是好,越新越好,也许艺术是这样,但是科学不能这样,哲学不能这样。科学技术的创新必须是科学的。科学技术的创新要求发现真理,发现新的规律和新的事物。我们一定要看是什么新,是不是科学的新。这是我们必须要求的一个条件。


哲学的创新要求创新是科学的,这就必须以科学为指导,也就是说必须以科学的哲学为指导,以马克思主义辩证唯物主义哲学为指导。马克思说:“真正的哲学是时代精神的精华。”时代在不断发展,时代精神也在不断发展,哲学要正确反映时代精神,要引导时代正确发展,就必须要创新。而哲学的创新离不开这个时代,离不开时代的科学技术的发展,离不开这个时代的经济、政治、文化的发展,当然也离不开哲学的发展,也就是说离不开哲学史。但更关键、更重要的问题,还是要求创新必须是科学的。只有这样,我们的哲学原理才有真实丰富的内容、生动鲜活的内容,而不是虚假的、僵死的、空洞的、荒诞的。这都有赖于辩证唯物主义的指导。创新如果是毫无选择的,以哲学史上的任何哲学来指导,或者说让各式各样的哲学来共同指导,就像今天西方的马克思主义各流派那样,可能马克思主义哲学是新了,而且天天花样翻新,但是这种创新离开真理就越来越远了。


当然,我绝不是说哲学的创新,哲学的科学的创新,同其他各种哲学毫无关系,像从前有的时候那样,对西方马克思主义各流派和西方哲学各流派一概打倒,拒之门外,恰恰相反,其他各种哲学流派也会有合理的因素和科学的创新,因而在我们进行哲学创新的时候,都是有借鉴意义和启发作用的。改革开放以来,西方马克思主义和西方哲学各流派,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创新和发展发挥了重大的作用,这是有目共睹的。西方哲学、东方哲学以及中国传统哲学,都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科学创新的不竭的思想资料库。倒是今天有一种割断历史的倾向正在流行,值得担忧,那就是割断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历史,完全否定辩证唯物主义,肆意曲解历史唯物主义,把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说成是旧哲学的复辟,是斯大林独创的,反对在它的基础上创新、发展马克思主义哲学,主张、建议用人本主义本体论、世界观来取代它的位置。显然,谈论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与历史、哲学史、马哲史的联系问题,也有个是否坚持科学态度、是否用科学的方法指导的问题。


总而言之,在我看来,“哲学就是哲学史”是在整个哲学史发展中哲学的非科学状态的阶段。哲学一旦成为科学,“哲学就是哲学史”的这种状态就应该结束。也就是说,传统哲学的终结就是哲学史的这种状态的终结。而马克思主义哲学,现时代的新的哲学,一方面是传统哲学的继承,一方面也是传统哲学的终结,是新的哲学的创立。


从总体来讲,新的哲学的创立,“哲学就是哲学史”这种状态的结束,绝不是哲学史的结束,当然更不是人类历史的结束。马克思主义哲学作为一门科学,它将随着时代的发展,随着历史的发展而不断发展。这不是离开历史,不是离开哲学史,而是使哲学史开始了一个新的阶段,一个科学的阶段。


【注释】


①《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76页。


②《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78页。


③《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41页。


④⑤《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10、111—1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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