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湖、趵突泉、千佛山是济南的三大名胜,现在单说千佛山,说千佛山是因为它和济南最古老的传说舜耕历山有关。
大舜是五帝之一,约生活在4200年前,姓姚,名重华,字都君。出生地一说在诸冯(山东诸城),一说在姚墟(河南濮阳,与山东接壤),均为东夷之属,治都(都城)蒲阪(山西省运城市永济)。大舜的事迹,你比我知道的多,就不说了。
历(歷)山,济南人一般认为是千佛山,也称舜耕山,济南市辖历下区,在历山下,历下是个很古老的地名,比济南的名称早得多,原来是老子辈,现在成儿子辈了,不过,历下的地名还是应该好好珍惜。有本土学者考证说历山不是千佛山,只是历山顶街的一块巨大的石头,舜耕历山的故事就发生在这一带。
济南城的南门过去叫舜田门,千佛山上有舜祠,山后建有舜耕山庄,立有大舜像,成为济南市的接待宾馆。不过,很多大舜像都把这位先贤搞的宽袍大袖,似乎太文明点了,4000多年前,还真难说有穿金戴银的感觉,应该是很原野的状态,大舜的穿戴不会好于他的子民,只是他更智慧。
据《中国地名大辞典》(上海商务印书馆香港分馆 1982年版)记载,历山在全国有21处,分布于山西、山东、河南、河北、湖南、陕西和浙江等省,包括山西永济、洪洞,浙江余姚、上虞,河北随州(逐鹿),湖南桑植,山东济南都有历山,舜耕历山的地点仅山东省就有济南、菏泽、蒙阴、沂水、费县等五说,历史上历山的说法也许还要多十倍;《辞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2年第二版)地理分册(历史地理)“历山”条也列出7处,其中第一条是济南市东南的舜耕山或千佛山。不管是21处,还是7处,还是9处,都说明全国叫历山的地方数不胜数,多如牛毛,这与泺水(趵突泉)迥然不同,全国没有重名,没有争议,泺水是唯一的。
这事不是有点奇怪吗?名山大川常有重名,但历山不像别的山,虽有重名,但重名不至于有二三十处之多吧,古往今来的学者们似乎都认为舜耕历山之山肯定是指其中的某一处山,为此煞费苦心,固执己见,旁征博引,主观臆断,煞有介事,穿凿附会,争得面红耳赤,人仰马翻,不亦乐乎,有人认为尧帝在山西,舜是尧的继承者,尧要考察舜应该在山西一带,不会跑到山东(你怎么知道尧没跑到山东来呢),以此证明舜耕历山一定是在山西境内,有人举出康熙《余姚县志》记载:历山,在县北四十里,有象田、舜井、石床诸迹,山阳石壁镌“耕隐”,以此来证明舜耕历山在余姚,有人指天发誓说历山在菏泽无疑,他有充足的证据,等等,山东省有个大舜研究会,鼓捣了十年,就舜耕历山这事好像也没有鼓捣出个所以然来,反正历山肯定在济南,至少在山东,怎么着吧,信不信由你。
这事有点狗咬狗一嘴毛,谁也说服不了谁,既不能证实,也不能证伪,谁也没有千真万确的证据,没有考古证据,大舜也没有刻一块石头埋在地里让你挖出来,都是一鳞半爪的感觉,你要是看完这些汗牛充栋的争吵文字,能把你累个半死。当然,我们济南的徐北文教授也是其中不遗余力的佼佼者,他从考察古籍入手,排除了郦道元(约466--527)的山西永济说,孙星衍的山东菏泽说,甚至还写了一本书《大舜传》,竭力把来之不易的大舜留在济南,真应该向老先生敬个大礼。
但舜耕历山的说法确实太多了,不以我们的愿望和意志为转移,还是各说各话,各唱各调,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历山呢?为什么1500年前就了许多不同的说法了呢?郦道元记录的除历城说之外的几个说法,徐先生可能也无法完全排除,他所排除的山西永济、山东菏泽说未必真的能够彻底排除,这与对先生的尊敬无关。
(山西垣曲历山)
形成这种局面的原因很复杂,可能也很简单,大约主要有四个原因,一是这段历史悠久得吓人,渺茫得心虚,没抓没落的,4200多年前,一个贤人怎么贤的也许我们能知道点,他怎么种地的,用牛还是用象,说得清楚吗?你怎么知道大舜用的不是牛呢?象是西双版纳的大象吗?还是四不像?证据何在?舜在哪块山坡上种过地,没在哪块地上种过地,咱上哪知道去呀,他那时候也没有史官记录,况且大舜种地时,他充其量就是个平民小百姓,在自己家里都不受待见,他那瞎子爹都不拿他当亲生的,谁给大舜记录他在哪座山坡上种地呢,巫师吗?大舜请得起吗?他有钱有资格吗?记在甲骨上?还是竹简上?即使有人记下来了,传下来了吗,证据呢?事实上,大舜之所以在山上种地,只说明他没资格在平地上耕种呀,混得惨呀;二是大舜的足迹、踪迹遍布神州大地,不比大禹治水跑得少,他太能狼窜了,古代的帝王(也包括常人)其实都比现在的驴友还驴很多,他们不惮于行走,穿山越谷是家常便饭,浪遏飞舟也不在话下,大舜也许在很多地方都种过地,制过陶,打过渔,你怎么能肯定他只在你家种过地呢?这事东汉之后就说不清楚了,北魏时期至少有五种说法,吵了快两千年了,现在接着吵;第三或是舜之后的炎黄子孙,包括后期的各个朝代,为了纪念他,感恩他,应该在大舜所经过的地方都造了舜祠一类的东西,如果当地有正好有山脉,顺手命名为“历山”,移花接木何乐不为呢,反正你也记不清;第四是对历山的理解或许出了缘木求鱼、南辕北辙的大偏差,后面再讲。
我们现在从文献上来看看舜耕历山的故事或者叫传说,关于舜耕历山,古代文献《史记·五帝本纪》《墨子·尚贤下》《管子·版法解》《吕氏春秋·慎人篇》《韩非子·难一》等的说法大同小异,但均有“舜耕于历山,陶于河滨,渔于雷泽”句,有的还加上了“作什器于寿丘”句。大舜是一代贤明之君,他的足迹遍布大江南北,黄河上下,他的美德美行或许在多地都有遗存,他既然可以在济南耕、陶、渔,当然可以在蒲州、曹州、越州、潘城等地耕、陶、渔,舜帝又不是没有腿,何况他还承担着传播先进技术和文明的使命呢,他还有那么高妙的音乐天赋,不传播岂不浪费了吗?何况,他要是没有两把刷子,在那个生产力落后的农业社会,他的子民怎么服他,怎么跟他混世界呢?尧曾“使舜入于山林川泽,暴风雷雨,舜行不迷,尧以为圣。”
很多学者纳闷,包括司马迁在内的古代的著作者们为什么不告诉后人大舜所耕作的地点历山究竟在哪里呢?你不知道后人犯迷糊吗?你就说个青州历山、冀州历山、徐州历山、曹州历山,有个大概轮廓也好呀,就像你说大舜是冀州之人也,或说东夷之人也,不管对错,不管这个圆圈画的有多大,也是个说法呀,是先贤们不愿意考虑我们的感受吗(呵呵)?疏忽了吗?有学者像丁金龙先生就敏锐地意识到:“似乎在那个时代,历山是一处默认的不言自明而又众所周知的地方”。这样的地方会是个什么地方呢?首都北京?法国巴黎?阿尔卑斯山吗?
现在很麻烦,历山很多地方都有其名,如果先人不告诉我们,真是后患无穷,让后人打口水战,永远打不清呀。也有的学者比较客观,董治安先生认为:“我们一方面倾向于承认历山在济南历城一说的合理性,另一方面,并不否认舜耕历山史实的科学考定尚有所待,因而对于各处流传已久的历史传说的态度应该是积极重视,留待参考……,仓促地简单地以一种传说否定另一种传说,同样是不妥当也不必要的。”
应该指出,之所以说大舜在济南,最主要的依据不是舜祠、舜井或地方志(地方志多是明清才有的记录)的记载等等的,即使是早到唐宋的记载也一样,我们济南就有宋代关于历山的记载,这都没用,郦道元都说不清,唐宋的记载更脱不了传说的意味。最主要的原因是我们有“历下”或“历”的这个极为古老而又持续不断的地名,且在济南,这可是金字招牌呀,这是其他很多叫历山的省份、县市不能比的,很多县市的“历”的历史是说不清的,当然,这并不是说其“历”的历史不够长,只是没有像模像样的证据。比如,更早的典籍《山海经》中就有历山、历尔之山等的说法,但你没法给它具体定位,只能承认有这样的山,哪找去?没找,你有北斗导航也白搭。
现在真是难的要死,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里需要问个问题,同样是古文献记载“舜耕于历山,陶于河滨,渔于雷泽”,为什么对“河滨”和“雷泽”没有多少争论呢,对“历山”的争论就那么大呢?难道说当初的舜不是也在其中的一处陶与渔的吗?
我们来具体分析一下,“河滨”显然不能确定其具体地点,最多是说在黄河边的某一处地方,在上古,“河”的含义可以解释为黄河,也可以理解为泛指的所有的河,那么“雷泽”呢?“雷泽”大约有两说,一说在山西运城永济,一说在山东菏泽东北,但都很牵强,硬往上扯,证据链远远不足。其实,“雷泽”可以理解为一个内陆湖泊,或由于下雨打雷多而得名,未必是特指,雷在《说文解字》中解释为:“阴阳薄动雷雨生物也”,既然生有物了,有鱼虾了,舜在这样的地方教给人们打渔不是很正常吗?事实上,后世名雷泽者也不比历山少多少,雷泽、雷池等等都是一会事。如果河滨和雷泽都是泛指,并不确切的指某河滨,某雷泽,为什么历山就必须是确定的某一处山呢?
首先来看秝字,秝是两个禾并列在一起,指禾(嘉榖,粮食)很多的样子,历历在目就是取的这个意思,你一眼一眼看过去全是禾苗,这说明济南历史上就是个好地方,按现今联合国的说法是适宜人类居住的城市,济南天然地就有粮食吃,多厉害。
后来发展出一个厤字,厤在东汉许慎(约58--约147年)的《说文解字》中的意思是“治也,从厂秝声”,这个意思很清楚,过去的厤代表一处治所,它显然是泛指,而不是特指,厤从厂明确地告诉我们这是人类集中活动的地方,我们知道“厂”字最初是指能够遮风挡雨的山崖,因为最早的人群是生活在山洞里的,山洞是天然屏障。如果厤这处治所附近有山,大约都可以称为历山,如果附近有水,都可以叫历水。事实上,安徽和县即有历水,秦时县名为历阳,晋以后“历(厤)”为历阳郡、豫州、南豫州及和州治所,济南同样有历水(舜井出来的泉水)的记载。
因此,历山在上古时代很可能泛指一切有治所的山,或者说是治所附近的山,这也是全国各地名历山很多的总原因,这应该也是本文最早重要的贡献,只是后来历失掉了这样的含义,人们把厤的本义彻底丢弃了,遗忘了,厤字甚至也不用了,但至少在汉代,厤仍然有这样的含义。如果三百多年后的郦道元不知道厤的含义,也不能怪他,他考察全国的水系还忙不完呢,哪有功夫管你这破事。
后来,厤的含义又有发展,出现了经历、日历的含义,由此出现了暦和歷字,暦指天文历法的历,是指太阳每天每日地往前走,而歷下面从止,我们知道“止”在甲骨文中指脚,脚在不同的治所间不断地移动,或不断地往前移动,就有了经历的含义,其基本的意思是持续不断,一个接一个,就像禾苗一个连着一个一样,《说文解字》说:“歷,过也,从止厤声”,后来又引申出历史的含义,那是后话了。
“舜耕于历山,陶于河滨、渔于雷泽”与“舜耕于山,陶于滨、渔于泽”并无本质的不同,舜耕历山的活动起初是在济南千佛山,后来又到了山西,河南,浙江,为什么不会呢,如果这样,舜耕历山无论放在哪里,都说的通,大家也不用急赤白脸地瞎争了。那些撰写古代典籍的先人如司马迁等心里都跟明镜似的,有什么必要解释呢,你不懂,怪我吗?如果河滨、雷泽不用明释,为什么历山必须解释是哪里的历山呢?用得着吗?
《历城县志》载,“历城,以历山得名,历山南接泰山,连亘不断,实皆大泰山之支也”。这样的说法或许更为客观,更接近厤的本义,它就是个治所的所在,差不多是早期的较原始的不那么特别固定的行政区划的意思,只是后来的发展造成“历城”或“历下”成为专有名称,厤失去了泛指的意义,但在大舜的时期,在4000多年前,千佛山可以是历山,历山顶的那块大石头可以是历山,济南南部山区都是历山,你管得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