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科索沃危机

最近这些天，塞尔维亚和科索沃好像又要搞出大新闻的样子。

起因是今年8月，科索沃颁布法令，要求塞族人交出塞尔维亚颁发的车牌，换上“科索沃共和国”的牌照，谁不换就罚谁的款，塞族人不服，上街搞抗议，在科索沃当局工作的600名塞族警察还集体辞职。

科索沃是塞尔维亚下面的一个行政区，1999年科索沃战争后（这个后面详细讲），其政治地位不明晰，吵吵闹闹没个结果，便由联合国托管，大家都给联合国大哥一个面子，压一压各自火气，暂时处于停战期。

2008年科索沃单方面宣布独立，欧美及西方国家出于扼制中俄的战略思路，他们站科索沃，反塞尔维亚，承认其独立，但世界也有一半的国家不承认科索沃，因此科索沃成了“事实上独立，但国际社会并不完全承认”的一块尴尬地区，塞尔维亚一直坚持对科索沃拥有主权，说科索沃是自家小弟，自己家的事，别人不要插手。

科索沃现在有180万人，92%是阿尔巴尼亚族，4%是塞尔维亚族，那4%塞族人当然支持塞尔维亚，不承认科索沃是独立国家，买了车也上塞尔维亚车牌，因此生活在北部的塞族人，是科索沃的一块心病，这次就是借车牌来压制塞族人。

事情闹到12月8日，眼看治不住塞族人，科索沃派350名警察冲进北部塞族区，封锁了他们的居住地，抓走了带头闹事的塞族前警察潘蒂奇，塞族人火冒三丈，觉得他们太欺负人了，开始设路障主动隔离跟科索沃当局的联系。

塞族人设路障的方法就是用重型卡车堵路。图源：澎湃新闻

塞尔维亚民众也开始在贝尔格莱德示威，声援同族兄弟对抗科索沃当局，要求放人。

于是有了电视新闻上，我们看到武契奇对着镜头说：塞尔维亚被逼到墙角。

武契奇还公开指责，是美国在背后帮科索沃背地里搞塞尔维亚，科索沃根本不尊重签过的协议。

科索沃为了防止塞尔维亚与科索沃北部的塞族人有关联，赶紧把与塞尔维亚的两个过境点关闭，关闭时现场还传出枪声，可能有发生交火。

15日，又签署了加入欧盟申请书，以表示自己背后是有人的，来头还不小，坚决不跟塞尔维亚过了。

两边火药味就越来越浓，12月26日，欧美对塞尔维亚总统武契奇发出最后通牒，要求科索沃北部的塞族人不再跟当地政府对抗，否则将武力拆除大卡车，当天被逼急了的武契奇，下令武装部队处于最高级别的战略状态，27日塞尔维亚军方检阅了部队，表示已经准备好“迅速而坚定地执行所有任务”。

眼看双方就要打起来，为了缓和局势，28日科索沃释放了潘蒂奇，改为软禁，在武契奇的沟通下，科索沃北部塞族人也主动拆除了路障。

不过危机并没有真正解除，将潘蒂奇改为软禁是科索沃法院检查官决定的，科索沃领导人库尔蒂发了很大的火，口头威胁了这个检查官，所以这事肯定没完，后面还会有后续。

现在的重点是北约驻科索沃的维和部队，会不会拉偏架，会不会加入到对抗塞尔维亚当中，他们真要挑起一场战争，其实相当容易。

后面具体怎么发展，还要等几天再看。

现在我们回到文章开头，造成今天科索沃混乱局面的原因，其实是1999年的科索沃战争。

不对，不止是1999年的科索沃战争，得再往前翻，才能看到历史的真相。

塞尔维亚所处的欧洲，是一块地形破碎的区域，加上没有大江大河贯穿全境，欧洲历史上小国林立，在欧洲大部分时间里，法国最有希望统一全欧，但因为他是全欧最靓的仔，常常遭到各国围攻，加上英国的大陆平衡策略，欧洲从来没有完成过一次统一。

中国的地理环境和欧洲相反，中国东南两面向海，西面是高山，北面是游牧区，平时只有经新疆出去一条路，加上有黄河、长江、珠江贯穿大部分国境，使中国极容易统一。

统一不了的欧洲，需要教会帮助完成税收、行政、司法体系，在生产力不发达的古代，神权容易压倒世俗权力；而容易统一的中国，世俗权力直入基层，不需要神权打辅助，将神权压制在较小的空间。

破碎空间造成欧洲民族林立，神权发达造成宗教信仰复杂，民族加宗教是难以溶解的基础矛盾。

欧洲各国各民族之间为此杀得天昏地暗，一边喊着为圣战为土地，一边将不同世界观的邻居往死里砍。

最终造成的结果，是欧洲到现在有44个主权国家、87个民族，再加上东正教、天主教、新教、伊兰斯教、犹太教等等上来叠BUFF，使整个欧洲乱成一锅粥。

有些小国与小国之间的历史恩怨，牵扯到各种民族、教宗、历史复杂矛盾，读起来让人脑壳疼。

尤其是巴尔干半岛这些国家。

这里一直是多民族杂居的地方，大家的信仰又各不相同。

这里居住有塞尔维亚人、保加利亚人、克罗地亚人、斯洛文尼亚人、马其顿人、犹太人、吉普赛人、希腊人、罗马尼亚人、黑山人、阿尔巴尼亚人等等等等各色族群。

不同人群又信仰不同的宗教，宗教与宗教之间需要抢夺人口作为信徒，都是天生敌对关系。

我们刚刚才说过，民族加宗教是难以溶解的基础矛盾，随时随地是个待点燃的火药桶，这种地方不乱都没天理了。

中国人不理解这种情况的很大原因，是因为中国没有出现过神权统治，没有体验过神权统治的危害性。

而来自外部力量的地缘冲突，常常成为火药桶爆炸的那根引线。

巴尔干半岛在欧洲的地缘位置，有点像阿富汗在亚洲的地缘位置。

都不富裕，都没什么好资源，但战争就是一年四季停不下来。

在19世纪前，巴尔干半岛被强大的奥斯曼帝国统治，大家尖锐的矛盾还有大帝国镇得住。

随着西欧和俄国逐渐变得强大，奥斯曼不断遭到敲打，国土不断被蚕食，最终在巴尔干半岛的统治才土崩瓦解。

俄国几辈子的痛点都是出海口，他们想要控制巴尔干半岛，是因为他们跟奥斯曼打了无数次，也拿不下黑海出海口，只好改变策略从东欧平原南下巴尔干半岛，企图从巴尔干半岛直入地中海。

当年还有个奥匈帝国也打巴尔干半岛主意，他们当时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北德国、西法国、东俄国都欺负奥匈帝国，奥匈只能往南发展，去欺负更弱鸡的奥斯曼，想在巴尔干半岛开辟新疆土。

为了削弱奥斯曼，1821年希腊在英法俄三国武力参与下独立，奥斯曼还想挣扎一下，但很快就被打服。

1877-1878年俄国又痛揍奥斯曼，为了防止俄国吃得太饱，俾斯麦于1878主持列强柏林会议，签订《柏林条约》，让奥斯曼保住了君士坦丁堡，但吐出了塞尔维亚、保加利亚、黑山、罗马尼亚等国。

欧洲列强，尤其是英国，一直在全世界紧盯着俄国发育，有俄国垂涎的地方就一定有英国及时狙击，英国人时刻防止俄国坐大，在阿富汗是这样，在东亚是这样，在巴尔干半岛也是这样。

其实今天也是一样，今天的巴尔干半岛问题，说穿了就是俄国势力的延伸，以及欧美制约俄国的问题。

到1912年，保加利亚、塞尔维亚、黑山、罗马尼亚组建巴尔干同盟，一拥而上又揍了奥斯曼一顿，打得奥斯曼在巴尔干半岛几乎全军覆没，到1918年克罗地亚、斯洛文尼亚宣布独立，奥斯曼已处于濒死状态，根本管不过来。

奥斯曼帝国死得十分凄惨，是被列强一口一口吃进肚子里的，其实大清当年也该是这个命运，大清能活下来，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英国为首的列强，希望他们挡一挡沙俄向东发展，另外大清也十分识时务，邀请列强一起剥削汉人，分享殖民果实。

一战前的巴尔干半岛，形成各个小国抱大腿的格局，保加利亚找德奥做靠山，罗马尼亚找英法俄做老大，半岛分裂成两股势力，大国在这里抢夺地盘，协约国和同盟国的矛盾率先在巴尔干半岛点燃。

在巴尔干各国独立时，各个小国都蠢蠢欲动，意图成为半岛新的话事人，当中尤以塞尔维亚人最为激动，他们得到了斯拉夫伙伴俄国人的帮助，一时气势最盛。

沙俄觉得有斯拉夫人的地方就该由他们罩着，塞尔维亚都是南斯拉夫人，沙俄的势力可以借南斯拉夫人延伸到半岛。

南斯拉夫人不是半岛的原住民，他们是在拜占庭帝国衰落期进入这里生活的，进来后就跟原住民打个不停。

在进入巴尔干半岛前，南斯拉夫人就是一群野人，他们没有文字，吃饭用手抓，更没有法律、制度、艺术，是一个部落一个部落生活的野蛮人。

进入巴尔干半岛后，南斯拉夫人和当地土著混血，形成了今天的塞尔维亚、波黑、斯洛文尼亚、克罗地亚、保加利亚、黑山、马其顿等国家，注意这些国家源头全是南斯拉夫人。

因为没文化，后期又被不同势力统治，导致他们虽然同族，但有的信天主教，有的信东正教，有的信伊斯兰教。

他们本质上还是南斯拉夫人，沙俄从内心深处认同他们是自己人。

但1908年奥匈帝国吞并了南斯拉夫人的波黑，震惊了塞尔维亚。

因为奥匈帝国此前已经统治了克罗地亚和斯洛文尼亚，形势逼人，有可能替代奥斯曼成为半岛新的统治者，南斯拉夫人害怕再被奥匈帝国统治，也想解放同胞波黑人，但他们没什么好手段，便于1914年6月在波黑首府萨拉热窝，刺杀了奥匈帝国王储斐迪南大公。

奥匈帝国老皇帝命苦，他唯一的儿子鲁道夫自杀，弟弟墨西哥皇帝马西米连诺被枪决，媳妇茜茜公主被暗杀，现在他侄子、唯一的合法继承人斐迪南大公又死在萨拉热窝，德皇威廉二世就怂恿他，说你都被杀得断子绝孙了，这能忍？

于是奥匈帝国杀入巴尔干半岛，吞并塞尔维亚，那俄国就坐不住了，协约国和同盟国也坐不住了，一战就这么爆发了。

聊到这里时，我们会发现，前面提到巴尔干半岛有很多族群，但一梳理历史，会发现主要民族是移民过来的南斯拉夫人，和原住民希腊人、阿尔巴尼亚人。

我们终于说到重点了，因为今天科索沃危机的源头，是南斯拉夫人对抗阿尔巴尼亚人。

巴尔干半岛人群分布图

一战结束后，塞尔维亚吞并了周围的南斯拉国各个小国，包括黑山、克罗地亚、斯洛文尼亚，组成一个新的国家，1929年更名为南斯拉夫王国，二战时曾短暂解体，1946年铁托重建南斯拉夫联邦共和国，实行联邦制，其下有大哥塞尔维亚，小弟克罗地亚、斯洛文尼亚、波黑、马其顿、黑山，六个加盟共和国从1974年开始拥有自治地位。

南斯拉夫本质是一个松散联盟，全靠二战时打纳粹的强人铁托捏合在一起，铁托主张南斯拉夫独立自主，但斯大林想控制南斯拉夫，双方都是火爆脾气，差点就要动手，铁托赶紧跟西方保持良好关系，分享了西方发展红利，因此南斯拉夫一度较为富裕，在1970年代，曾经是世界第七大工业国，36%的家庭有自己的小汽车，人均收入高达3200美元。

但铁托创造了南斯拉夫，也毁掉了南斯拉夫。

南斯拉夫内部克罗地亚跟塞尔维亚有矛盾，铁托自己就是克罗地亚人，为了打压大塞尔维亚主义，铁托一手在塞尔维亚内部设立了两个自治省，一个是伏伊伏丁那，主要是匈牙利人，一个就是火药桶科索沃，主要是阿尔巴尼亚人。

同样为了打压塞尔维亚，铁托还强行将民族进行细分，信仰穆斯林的塞尔维亚人被划分成波斯尼亚人，建立了波黑共和国；讲马其顿方言的塞尔维亚人划分成马其顿族，建立了马其顿共和国。

民族越分越细，矛盾越积越多。

不断细分民族简直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是内部分裂屡试屡爽的神器。

铁托还不断给地方大量自治权，6个共和国和2个自治省，拥有除国防、外交、司法外一切内部权力，地方甚至可以建立军队，使地方势力日渐坐大。

养大地方势力的统治方式无疑是自取灭亡。

铁托活着的时候，大家还给他点面子不分裂，等他一死，大家就迫不及待地分家。

1991年南斯拉夫内战爆发，1992年南斯拉夫解体成南联盟、克罗地亚、斯洛文尼亚、北马其顿、波黑。

民族细分加行省自治的矛盾陆续爆发，1999年科索沃要求继续分家，他们是阿尔巴尼亚人为主，想独立过日子，塞尔维亚人认为科索沃是他们龙兴之地，绝不能让，双方就打起来了。

1999年我刚对国际政治感兴趣，那时候报纸上成天是科索沃和南联盟的新闻，我常常端着饭盆，在学校的报刊亭前一站就是几小时，阅读当时的战争新闻。

所以像我这个年龄的人，对科索沃这个名词其实是十分熟悉的。

本来是内部矛盾，但国外势力都要插一脚，欧洲国家支持科索沃独立，是为了防止俄罗斯势力在巴尔干地区发展，美国支持科索沃，还有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在欧洲制造一场战争，打击当时刚刚成立的欧元。

从1999年3月到6月，北约对南联盟展开78天的轰炸，揪着南联盟的基础设施和军事设施炸，共造成2000亿美元损失，一直将南联盟打到投降为止，还将南联盟总统米洛舍维奇拉到海牙国际法庭受审。

中国人民今天在情感上总是站在塞尔维亚一边，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北约轰炸南联盟期间，美国用B-2隐形轰炸机，空袭了我国驻南联盟大使馆，导致我国三名记者遇难，数十名工作人员受伤。

关于美国轰炸我南联盟大使馆的原因，国际上流传两种说法，一种是认为我们反对北约出兵南联盟，美国借机报复；另一种说法是中国获得了美国F117相关残骸，美国想毁灭隐身技术机密。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我们的记者都是为了民族利益而死，他们是值得后人尊重的先烈。

战争结果是南联盟军队撤出科索沃，2008年科索沃宣布独立，但全球有一半国家没有承认。

事情就一直尬到现在，直到2022年12月，科索沃因为车牌原因引发塞尔维亚人不满，再次爆发了科索沃危机。

至于是不是美国想在俄乌战争外，在欧洲开辟第二战场，事情还不明朗，要继续有待观察。

如果美国有这个冲动，怂恿科索沃爆发战争，说起来也是合情合理，毕竟美国想收割欧洲已经到了明目张胆的地步。

最后做个总结。

要看懂科索沃问题，其实是要先看懂巴尔干半岛问题，是巴尔干半岛复杂的矛盾冲突，为科索沃问题埋下的伏笔。

而巴尔干半岛问题本身，是奥斯曼帝国的崩溃引发的连锁反应，奥斯曼崩溃不仅仅带垮了巴尔干半岛，其实今天的西亚、北非冲突，都是奥斯曼倒台后的连锁反应。

从中我们可以看到，一个稳定的大国其所带来的和平红利，平时察觉不到，但大国一倒台，这种红利就会迅速消失。

不断细分国家和民族是愚蠢的，会使各族陷入到持续不断的混乱当中，根本没办法安心搞经济。

在奥斯曼垮掉后，巴尔干半岛的主要矛盾，是南斯拉夫人和阿尔巴尼亚人的矛盾，但其背后，是北约和中俄的矛盾。

北约资助科索沃，而中俄愿携手塞尔维亚。

俄罗斯是因为他们同为斯拉夫人，俄乌战争爆发后，塞尔维亚拒绝制裁俄罗斯，两国有血缘关系，可以让俄罗斯的影响力深入巴尔干半岛。

中方则是因为大家曾经同为社会主义伙伴，双方关系一直较铁，中方多次表态支持塞尔维亚主权和领土完整，还曾向塞尔维亚出售过CH-92A察打一体无人机和三个营的FK-3防空系统，倘若真的发生战争，中国现代军工将第一次在国际冲突中有实打实的表现。

如果真的爆发科索沃与塞尔维亚的战争，最后损失最惨重的，一定是欧盟。

最后文章结尾忍不住再补一句。

当年苏联的民族划分政策、铁托的打压主体民族政策、以及南斯拉夫各部落在巴尔干的分裂，都生动形象地告诉我们一个道理：

不断地细分民族和族群，给自己硬生生制造内部矛盾，是真的愚蠢，是不可救药的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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