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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BGM,《送别》,朴树

大家好,我是马拉松。

今日,据汪康夫女儿证实,凤凰网、中华网报道:

伸冤44年的汪康夫于昨日下午去世。


老人的去世登上百度热搜,词条如下:


汪康夫去世,为洗刷强奸罪名申诉44年。



1966年,汪康夫因“强奸、猥亵少女”被判处有期徒刑10年。


因无法接受这一场“犯罪者都不知道被害者是谁,被害者都不知道被害何事”的判决,他申诉到了生命前最后一刻。

44年间,他在莲花县人民法院、吉安地区中级人民法院、萍乡市中级人民法院、江西省高级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法院间反复辗转。

希望一次一次燃起,又一次一次熄灭。

2021年底,老人数次病危。

所有人心里都明白,这桩冤案没有平反的奇迹了,他要了一辈子的清白,大概要不到了。

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当断气的这一天到来,我依旧难以阻挡尘埃落定后的悲痛和遗憾。

不甘心啊,不甘心。

时代落下的一粒灰尘成了一座大山,结结实实压在他身上,把他的一辈子压得粉碎。

这一次,正义不仅迟到,甚至永远缺席。




汪康夫一案,判决之荒谬,申诉之辛酸,让人痛心疾首。

1966年10月19日,莲花县人民法院认定:


汪康夫在莲花琴水小学任教期间,道德败坏,品质恶劣,借师生关系之变,胆敢目无国法,从1964年下半年开始至1966年上半年,先后不择手段,进行强奸少女二名;猥亵少女学生10名。


一审判处汪康夫有期徒刑十年。


汪康夫不服上诉。


同年12月30日,吉安地区中级人民法院二审维持原判。


在二审的法庭上,汪康夫在法庭宣判的“被告人意见”一栏写下:


我没有强奸女同学。


拒绝认罪加重了汪康夫的刑罚,他被送往鄱阳湖城西农场劳改9年。


劳改的9年,不允许看书,他整日劳动,饱尝饥饿之滋味,在这里患上了治不好的胃病。


因表现良好,原定10年的刑期提前释放。


1978年,平复冤假错案的浪潮掀起,他也在这一年走上了申诉之路。


他写信给当年案件中“受害者”尹福珍、洪仔妹、刘淑芬,收到了几封回信。


尹福珍写道:


当年我只有12岁。两名女老师找到我,让我交代汪老师对班上女生的不轨行为。我当时就说没有。我真的没说过被你强奸,我愿意去法庭作证。


洪仔妹写道:


接到您的来信,我感到非常奇怪,真是祸从天上来。


一众“受害者”中,除了因时间久远无法联系上的,均在回信中表示对案件毫不知情。



他终于看到了一线希望:有了这些白纸黑字的信,他有信心让自己恢复清白。


就是这样一个案件,罪犯不知犯了何罪,被害人不知受到了什么侵害,一定能得到平反。



时间来到1980年,无数封申诉信石沉大海两年,终于在这一年莲花县人民法院启动了复查工作。


希望燃起又熄灭。


最终,莲花县人民法院以“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为由驳回汪康夫的申诉。


汪康夫错愕:


哪里清楚?哪里确凿?


他不服,持续申诉。


1986年,他终于得到江西省吉安地区中级人民法院的回应。法院再次启动复查工作。


当年,吉安市检察院、法院联合写下了这样一份调查报告:


认定无证,否定无据,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以现有证据难以认定构成强奸罪,建议撤销原判,予以纠正。

这一次,汪康夫无限接近于清白。

然而,1987年9月10日,江西省吉安地区中级人民法院在却依旧驳回了他的申诉请求:

“你出狱后,一面申诉否认犯罪事实,一面对当时参与办案人员和被害女生一一去信,鸣冤叫屈,要求他们出面为之否认。有些被害人在你多次纠缠下,写信否认原检举。你持这些信件上下奔走,鸣冤叫屈。我们认为:原一、二审判决认定的犯罪事实是经过反复查证核实的,现有被害人虽否认原检举,这是经过你的串通所为,故不能作为证据。你的串供活动是非法的,通过非法手段取来的‘证据’是无效的。据此,经本院审判委员会讨论决定,维持一、二审判决。”


这一次,真相已经无限接近于水面,汪康夫却再一次被按下了头。



1999年,汪康夫向江西省高级人民法院提出申诉,但江西高院却将案子转交给了萍乡中院。


最终,案件依旧以“串供”之由驳回申诉。


2016年,“受害者”尹福珍、洪仔妹、李莲欣和康国劳公开表示,当时受到协迫或者误导,才签下姓名:


“不行,你不写我就不让你回去吃饭。”



2016年之前,汪康夫几乎每天写一遍申诉书,他总觉得:


这么清楚的事实被驳回,一定是自己什么地方没写明白。


2020年7月,江西省人民检察院以“办案人员住院,无法调取案卷”为由,中止了审查。


9月,汪康夫分别拨通了江西省高院、吉安中级人民法院、萍乡中级人民法院的电话查阅案卷去处,但信访办工作人员居然表示:


查无此案。


谁能想到,领导住了个院,把案卷都住没了。



2021年9月,汪康夫迎来最后的曙光。

他收到最高检受理申诉的消息,欣喜万分,以为申诉这条漫长的路,终于要画上一个句号。


没想到12月,最高检却委托永新县检察院送来了一份冰冷的通知书:


基本事实清楚,基本证据充分,处理适当,申诉人汪康夫的申诉理由不能成立,本院不予支持,现予审查结案。



2021年12月,汪康夫心脏病发作。


2022年1月病情加重,呼吸困难,医院下达病危通知书。


两个月内,他三次住院,三次被下达病危通知。


但身体一见好转,他就再次争取平反,26次向最高检申请召开听证会。



2022年10月24日,这一场44年的申诉之路终于成为断头路。


他一生渴求、相信的清白和正义,终究成了遗憾。


他坚持不是因为愤怒,不是因为仇恨,而是因为相信。





1942年,汪康夫在西安出生。


他的父亲是一名国民党军官,职位中校。


后来农村土改,他家被划为中农。


太多帽子,让初中毕业的汪康夫无法升入高中。


1959年,17岁的汪康夫被分配进琴水小学教书。


你或许会认为人民教师是一份受人尊敬的职业,可是在那个年代事实并非如此,汪康夫的身边同样是一群出身不好的同事。


即便如此,17岁~24岁的汪康夫,度过了人生中最幸福的日子。


他穿戴整齐,长袖衬衫,系紧纽扣,常年使用一支淡蓝色的钢笔。


他酷爱文学,最喜欢读鲁迅,梦想是不做老师之后去文坛发展。



1966年,那个混乱的年代开启。

那一年,汪康夫“给学生擦药、教学生游泳、批评女同学谈恋爱”等行为在审讯时被定性为“侮辱女性”,后判刑10年。


1975年,34岁的汪康夫出狱。


同年,父亲去世。生前最后的愿望是喝一碗鸭子汤,未能得到满足。


因为身份,遗体在家停放了三天才获准安葬。


两年后,汪康夫跟同样成分不好的周三英组成家庭,婚后育有4个孩子。


周三英只问过一次,到底有没有干过那事,汪康夫说没有,周三英信了一辈子。


别人问她为什么信,她的答案是:


他没打过我,没骂过我。他尊重我,我尊重他。



1979年,石市小学校长邀请他做语文代课老师。


答应之前,汪康夫率先向校长坦白:


我因为强奸罪劳改过,先表明身份比日后嫌弃强。


受聘之后他再次成为一名出色的人民教师,在全县优秀教学评比中获得嘉奖,赢得学校和村里的尊重。


1985年,县里实验小学多出十块钱挖他去教书,后来还有几家隔壁的村县小学,开出多于二十块的工资,均被他拒绝。


他不愿离开这儿。


1989年,在村小教书十年后一直没转正的他竟然被清退了。


两次转正考试,一次因为有人公开舞弊,所有人成绩被取消;另一次因为校长未能及时下发通知。


那一年冬天,汪康夫在日记中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这冤,该向哪里伸?这苦,该向何处诉?全家节衣缩食供我申诉,孩子们连冬天的鞋子都没有,母亲、妻子有病也只好拖延不治。要说我有罪,这才是我的罪啊!



在孩子们的心中,汪康夫是一个庄严的父亲。


不善言辞,说话不多,但言之凿凿。


女儿在广东打工时最期待父亲来信,她会与工友们分享家书,工友们揣测这是一位儒雅的父亲。


关于学习,他们从未没有受到汪康夫的压力,唯一被反复教育的是要诚实做人。


在医院中,汪康夫向来访者打听律师的消息,低声询问:


他免费代理我的案子,我不好意思催促,但又想知道案子的进展,能帮我问问吗?


这是汪康夫一生的信条:


懂道理,讲道理,诚实做人。


无数次申诉失败之后,他依旧信念不灭地写下:


只要公理不灭,冤情终将大白。


九年的牢狱之灾摧毁了他的身体,但即使罹患胃出血、肾结石、心脏病,他依旧坚持着活到了昨天。






有人说汪康夫太傻,傻在读书太多,不是个法盲。

但凡他是个大老粗,这事过去也就过去了。

80大寿都过了,儿孙绕膝,三代同堂,哪个村口打牌的老头还记得、还在乎他上世纪的“司空见惯”的罪状?

只有他自己还执着地在讲:

我的人生只过了24年。

我甚至怀疑,如果不是他几十年如一日地申诉,大家可能早就把这事忘了。

可是,读书人汪康夫,死活过不了心里这道坎。

他耗尽一辈子的代价去讨要一个说法,身上散发出罕见的士大夫式的挽歌:

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你可以嘲笑他这样的人傻,但不能骂他这样的人没用。

锲而不舍的申诉,也是给司法系统当了一辈子啄木鸟。

1984年,身体状况恶劣的汪康夫开始写日记,记录自己去了哪个法院、检察院,见了哪位承办人,甚至抄写与律师的QQ聊天对话和邮件,以及申诉书的实时快递信息。

他把日记当作遗书,却一记就是38年。

这些浩如烟海的材料被公检法、媒体、大众关注,都在规避着下一个“汪康夫”的出现。

这几乎是最伟大的事业。

汪康夫自学写申诉书的书籍,张雅丽摄


接受采访时他曾说:

我不责怪任何人。只是希望法律可以还我一个迟来的正义,让我清清白白地离开这个人世。

斯人已逝,逝者如斯。

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44年过去,汪康夫追求的清白和正义已经悄然实现在每一个知晓这桩案件的人的心中。

希望汪老泉下有知,能一路走好。

参考资料:
在人间living:《在人间 | 78岁老人鸣冤54年:“我就是不服,我没有强奸,没有猥亵”》,徐燕倩

极昼工作室:《失语者汪康夫的半生「遗言」》,张雅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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