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天皇2800年：从神话走向现实，从神坛走向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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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天皇极简史。
明天（2019年5月1日），日本“今上”天皇（第125代天皇明仁）将天皇之位让给其子皇太子德仁，延续了31年的“平成”时代落幕，日本进入“令和”时代。这是日本皇室历史上第46次在任天皇生前退位，距离1817年上一次天皇生前退位已经202年。此次天皇退位是日本进入现代化国家之后，第一次有天皇生前退位，引发世界各国普遍关注，长期以来一直比较低调的日本皇室成为媒体关注的焦点。日本天皇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下面简单梳理一下。
真实性存疑的早期天皇
根据日本《古事记》《日本书纪》等记载，无所不能的天照大神派遣其孙火琼琼杵尊统治尘世，赐予他三件神器（天皇继位信物）。火琼琼杵尊后裔，日本磐余彦尊经过十多年的南征北战，在日本列岛的中心——大和地方（今奈良一带）建立了日本国家。据日本史籍记载，该年为中国东周惠王十七年（公元前660年），日本磐余彦尊被尊为日本第一代天皇——神武天皇，又称“始驭天下之天皇”。
传说中的神武天皇（图片来源：360百科）
草薙剑、八咫镜和八坂琼曲玉(简称“剑、镜、玺”)被合称为“三神器”，是历任天皇合法、正统的象征。图为想象图，因为据说除了历代天皇，没人见过实物。（图片来源：360百科）
有一种观点说，日本第一代天皇其实就是秦始皇派去寻找长生不老仙药的徐福，如果与日本史书一对照，是榫卯不合的。据《史记》等记载，秦始皇派徐福寻找仙药是在秦始皇二十八年（公元前219年），两者差了400多年。
根据日本史籍，第一代天皇神武天皇在位76年，享年137岁，此后历经8代天皇至崇神天皇，这8代天皇平均在位61年，平均寿命为104岁，由于他们的事迹记载非常简略，导致对他们是否存在过持怀疑态度。
可能是最早的实有其人的天皇——崇神天皇
从第10代天皇——崇神天皇开始，史书上有了比较详细的记述，一般认为，他可能是最早的实有其人的天皇。史载，崇神天皇用武力统一了日本大和（今天奈良）一带，建立了政治、经济、军事等各种制度，使得日本国家初具规模，被尊为“御肇国天皇”。在日语中神武天皇的称号“始驭天下之天皇”和崇神天皇的“御肇国天皇”不仅语意相同，而且读音完全一样，这就让人生疑。有人认为，所谓“神武”天皇其实就是“崇神”天皇，中间夹杂的8代天皇是凭空杜撰出来的，所以根本无事迹可言。
半真半假、年过百岁的天皇
崇神天皇死后，历经垂仁、景行、成务、仲哀、应神五代之后至仁德天皇。仁德天皇生性节俭，死后奢华，其栖身的皇陵“仁德陵”是世界上现存最大的陵墓，边长480米，高35米，超过了秦始皇陵和埃及胡夫金字塔的规模。
位于日本大阪堺市的仁德陵（图片来源：百度百科）
仁德天皇在位87年，享年143岁，他是史籍中记载的最后一位年过百岁的天皇。有人认为，这几位天皇可能确有其人，但是不太可能年过百岁，史书的记载是半真半假、虚实兼有。
第一位自称“天皇”的天皇
在现在的日本天皇谱系中，从第一代神武天皇到第32代崇峻天皇都是事后追认的，他们在位时期（姑且认为确有其人）都称“王”或“大王”，并没有称天皇。第一位自称为天皇的是第33代天皇推古天皇，她同时是日本第一位女性天皇（日本历史上共有7位女性天皇）。
推古天皇雕像（图源：百度百科）
公元6世纪，权臣苏我氏家族权倾天下、不可一世。公元592年，苏我氏家族掌门人苏我马子在杀了自己的外甥崇峻天皇（第32代天皇）后，立自己的外甥女也就是敏达天皇（第30代天皇）的皇后丰御食炊屋姬为天皇，即第33代推古天皇。推古天皇是日本和东亚历史上第一位女性皇帝（比武则天称帝早98年）。公元608年，在日本致隋朝的国书中，首次出现了“东天皇敬白西皇帝”的语句，这大概是史书中第一次出现“天皇”这个称谓。从此，日本的天皇制度才真正确立起来。
天皇制度的第一个高峰期——大化改新时代
公元642年，第34代天皇舒明天皇去世后，大权独揽的权臣苏我虾夷（苏我马子之子）擅兴废立，立舒明天皇的皇后宝皇女为帝，即日本历史上第二位女皇、第35代天皇皇极天皇。舒明和皇极之子中大兄皇子对苏我虾夷及其子苏我入鹿的专横跋扈非常不满，精心策划了“清君侧”的宫廷政变，杀死苏我入鹿，逼迫苏我虾夷自焚，权力由苏我家族重回天皇手中。中大兄皇子清除苏我氏族后，为避嫌疑，坚辞不受皇位，让位给其舅舅轻皇子，即后来的孝德天皇。公元646年，孝德天皇发布《改新之诏》，全面学习唐朝的先进制度，史称“大化改新”。大化改新让日本正式建立起中央集权的国家体制，天皇作为天照大神的直系后裔成为最高权威，集政权和宗教权威为一身，达到了天皇制度的第一个高峰。公元7世纪至9世纪的200多年间，是天皇专制时期。公元710年，元明天皇迁都至奈良的平城京，日本进入“奈良世代”。
日本古都奈良（图源：百度百科）
藤原氏建立摄关制度— 天皇大权旁落
公元857年，外戚藤原良房出任原来只能由皇族担任的太政（摄政）大臣。第二年，文德天皇去世后，藤原良房立自己的外孙、九岁的惟仁亲王继位，为清和天皇。藤原良房以太政大臣兼天皇外祖父的身份独揽大权，正式“摄行天下之政”，担任“摄政”之职。藤原良房死后，其子藤原基经被任命为“关白”。“关白”本来是“禀报”的意思，后来演化为官职。在天皇幼年时，由太政大臣摄政，天皇成年后，由关白辅政。日本历史上的“摄关”制度正式形成，天皇逐渐大权旁落。
从969年至1084年，藤原家族利用“摄政”“关白”职务独揽大权一百多年。摄关政治在藤元道长及其子藤原赖通时达到顶峰，后一条天皇、后朱雀天皇、后冷泉天皇、三条天皇等4位天皇都是藤原道长的外甥，5个女儿、外甥女成为皇后。藤原道长在自己的4个天皇外孙之间换来换去，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藤原道长曾经赋诗说“此世即我世，如满月无缺”，将其专权三十多年的得意之情直言不讳表达出来。
院政时期——在任天皇听命于退位天皇
公元1072年，白河天皇继位，他在34岁时将天皇之位让给自己8岁的儿子（后来的堀河天皇），自己隐居寺庙，为亡妻超度，被尊为上皇和法皇。白河上皇退位不交权，以天皇监护人的身份将权力牢牢抓在手上。白河上皇颁布的旨意称为“院宣”，与天皇的圣旨具有同等甚至更高的效力。后人将这种上皇（退位天皇）、法皇（出家后的退位天皇）而不是现任天皇掌握实权的形式称为“院政”。白河上皇及以后的一段时期被称为“院政时代”，院政时代经历了后三条、白河、鸟羽、后白河四位上皇，约100多年。院政政治是对藤原氏外戚干政的一种纠偏，不过同时存在上皇、天皇两个政治中心，也表明天皇体制开始走向下坡路了。
镰仓幕府——天皇大全旁落的开始
幕府原意是将军的军帐，在日本特指权力一度凌驾于天皇之上的统治机构，幕府的最高领导人称为幕府将军。1185年，日本权臣源赖朝率领源氏武士集团击败自己的劲敌平氏集团后，在神奈川县的镰仓地方建立了新的统治机构——幕府。1192年，源赖朝从他控制的后白河天皇手中获得了“征夷大将军”称号，从此开始了幕府将军专政时期。从1192年开始，到明治维新为止，在676年的时间里，日本先后经历了镰仓幕府、南北朝、室町、安土桃山、江户幕府五个时代。天皇权威从日益削弱变为荡然无存。
幕府制度的开创者——源赖朝（图源：百度百科）
“一天两帝南北京”的南北朝时代（1335-1392）
1333年，此时在位的后醍醐天皇联合一部分对镰仓幕府不满的贵族和武士，讨伐幕府。由于镰仓幕府的重要将领足利尊倒向天皇，镰仓幕府土崩瓦解。此后，足利尊和后醍醐天皇为争夺权力兵戎相见。足利尊的军队从镰仓打进了天皇所在的京都，拥立新天皇——光明天皇。后醍醐天皇在武力胁迫下，被迫退位为上皇，并将象征天皇职位的“神器”交给光明天皇。足利尊效法他的旧主镰仓氏，在京都室町设立幕府。
这年年底，后醍醐天皇寻找机会逃出京都，在大和南部吉野山建筑了临时宫殿，再次继位，出现了一南一北两位天皇并立，日本史籍称为“一天两帝南北京”的局面。后醍醐天皇到处招兵买马，兴师北伐，但是壮志未酬身先死。后醍醐天皇临死前让太子义良亲王继位，即为后来的南朝后村上天皇。出人意料的是，这次皇位传承有传授神器的“践祚”仪式，原来后醍醐天皇此前被迫交给光明天皇的“神器”是赝品，他手里的才是真货。
抱憾而终的后醍醐天皇（图源：中国搜索）
此后，南北双方多年征战，谁也不能彻底消灭对方。后来，实力占优的北朝幕府将军足利义满主动提出，只要南朝交出神器，南朝天皇“篡逆”的罪名可以既往不咎，确保生命安全，并且保证有优厚的退位待遇。1392年，南北议和成功，南朝后龟山天皇主动退位，被尊为“上皇”，在京都大觉寺安置，后龟山天皇将神器交付北朝后小松天皇，第100代天皇后小松天皇成为日本南北两方的共主，持续50多年的南北朝对立局面结束了。
室町幕府时代（1392-1573）——天皇为温饱而奔波
南北朝统一后，足利家族自诩有再造朝廷之功，大权在握，根本不把天皇放在眼中，民间也只知道有幕府而不知有天皇。第103代天皇后土御门天皇去世后，皇室无钱安葬，到处化缘，在等待安葬期间，天皇尸体腐烂生蛆。后奈良天皇年收入只有620贯钱，在最穷困潦倒的时候，为了维持生计，天皇只好卖字谋生，天皇“御笔”在京都俯拾皆是。当时流传的讽刺诗说：“凤凰生末世，落魄亦堪悲；雉鸡遭野火，被逐无巢归。”
织丰时代（1573-1603）——天皇境况稍有好转
1573年，室町幕府将军足利义昭被手下大将织田信长篡权，室町幕府灭亡，日本进入诸侯混战的战国时代。后来织田信长部将丰臣秀吉经过多年征战，统一了日本。织田信长和丰臣秀吉一改前代幕府将军对天皇的严苛态度，对皇室在表面上十分恭敬。织田和丰臣都没有使用前代幕府的“将军”称号，改用“关白”一职，以示与前代专权的幕府将军不一样。两人都一改前代幕府将军对天皇严格的经济管制，主动为天皇修建皇宫，并增加了天皇的直属领地。
日本战国三杰之二：织田信长、丰臣秀吉（图源：百度百科）
江户（德川幕府）时代（1603-1868）——天皇制度奄奄一息
1598年，丰臣秀吉在侵朝战争失败后郁郁而亡，权力落到丰臣手下“五大名”之一德川家康手中。德川家康经过“关原之战”，确立了在全日本的统治地位。1603年，德川家康从后阳成天皇手中获得了“征夷大将军”称号，在江户建立德川幕府，开启了日本历史上最后一个幕府时代。
日本战国三杰之一——德川家康（图源：百度百科）
德川幕府时代一改前代对天皇相对宽松的态度，对天皇严密监视，形同软禁。幕府制定了《关于公卿武家的诸项法律》，明确提出，天皇只能研究学问，创作和歌，其他一切包括高官升迁、衣冠服饰、年号制定都无权参与。
为了更好的操控天皇，幕府将军将女儿送入宫中，令天皇立为皇后，以外戚身份巩固政权。第108代天皇后水尾天后宫很多，子女有30多人，但德川幕府只准中宫皇后即德川将军之女和子所生的子女为皇室继承人，由于和子未生下男孩，幕府立和子所生的7岁皇女兴子为明正天皇，突然出现的女天皇距离上一位女天皇（即第46代称德天皇）已经900多年了，让人大跌眼镜。幕府所立的女天皇为第109代明正天皇，由于其母为幕府将军之女，明正天皇受到了比前任天皇更好的待遇。明正天皇之后，后来的天皇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后光明天皇、桃园天皇、后桃园天皇都死得不明不白。1762年，第116代天皇桃园天皇死后，幕府立桃园天皇的姐姐智子为天皇，即第117代后樱町天皇，她是目前为止最后一位女性天皇。
1817年，四十七岁的第119代天皇光格天皇退位，皇位由其子惠仁亲王继位，即后来的仁孝天皇。这是日本历史上最近的一次天皇生前退位。
德川幕府时代，天皇的权威和尊严跌倒了低谷，幕府将军德川家光的奶娘都能要求后水尾天皇“接见”，天皇不得不忍气吞声“召见并赐物”，或许能够保住性命，将皇室血脉延续下去就已经是万幸了。
幕府时代终结——天皇重回政治舞台中央
德川幕府统治末期，日本也遇到了“数千年未有之大变局”。1853年，美国海军佩理率舰队开进江户，凭借坚船利炮轰开了日本闭关锁国的大门，日本被迫开国。随之而来的是，日本国内兴起了一场以维护民族独立和改革内政为主要诉求，以改革派武士为核心力量的“尊王（天皇）攘夷（西方势力）”运动，日本即将开始脱胎换骨的巨大变革。
1866年12月，孝明天皇死后，16岁的睦仁亲王继位，为第122代天皇，年号“明治”，此时日本国内政治力量划分为幕府派和倒幕派两大阵营，经过几番激战，倒幕派大获全胜。1868年10月14日，看到大势已去的德川幕府做出了“大政奉还”的抉择，最后一任将军德川庆喜辞官纳地，退出政治舞台。历经十五代将军、265年的德川幕府得以全身而退。
当了600多年傀儡和牌位的天皇要重新掌权了。1868年9月，明治天皇从京都迁都至江户（东京），明治维新拉开了序幕。1889年2月，日本公布了历史上第一部宪法——《大日本帝国宪法》（明治宪法）。在这部宪法中，明确了天皇是日本国家所有权力的源泉，是日本至高无上的统治者。天皇，从政治传统、伦理精神、法律制度上都变成了日本至高无上的、不可动摇的唯一主宰，或许只有一个字才能相当于天皇的地位——神，明治宪法以法律形式将天皇变成了凌驾于内阁和国会之上，权力不受任何限制的“活人神”。日本历史上，享有这种“活着的天神”待遇的天皇，只有两个半，明治天皇、大正天皇和1946年之前的昭和天皇。
昭和天皇及以后——天皇从“神”降格为“人”
天皇这种拥有绝对权力的年代持续了57年。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在联合国驻日总司令部的主持下，日本进行了政治体制改革，制定了新的《日本国宪法》《皇室典范》《皇室经济法》等涉及天皇和天皇制度的法律，对天皇的地位和权力、皇室继承、皇室财产以及皇族范围等作出了明确规定。按照新宪法规定，天皇是“日本国的象征，日本国民整体的象征”，以前明治时代的《大日本帝国宪法》赋予天皇的国家大权被全部剥夺，天皇“有关国事的一切行为，必须有内阁的建议和承认”。简而言之，与明治时代宪法相比，有两项重大变化：一是天皇从“神”降为人，是国家和国民的“象征”；二是天皇无权，权力掌握在内阁手中。
经历了近2700年的沧海桑田，从最初的虚无缥缈的神武天皇到今天音乐天赋过人、小提琴技艺高超的令和天皇德仁，日本皇室几乎没有间断的传承了126代 ，放眼世界，确实是一个奇迹。中日两国是一衣带水的邻邦，无论是“日本”的国名，还是“天皇”的称谓，都来源于古代中国。中日之间，最无法回避的是历史，既然无法回避，就需要更加深入、深刻、深层的了解。了解日本，就从开始了解日本的天皇开始吧。
主要参考书目：
《日本历史与日本文化》，内藤湖南著，商务印书馆，2012年6月版
《日本天皇列传》，蒋立峰著，东方出版社，1991年12月版
《日本天皇与皇室内幕》，王俊彦著，群众出版社，1992年9月版
《日本通史》，冯玮著，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12年4月版。
（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本号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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